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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無聊有多快樂嗎
金曉磊
從講臺到后門是14步，從后門到講臺也是14步、我來來回回走了3趟，感覺14這個數(shù)字不太吉利，就調(diào)整了一下步幅，重新走。第一次，我沒控制好，從講臺到后門，走成了13步，13，在我們那個地方，是罵人“傻瓜”的意思——我無聊地走來走去，樣子確實有點兒像傻瓜。不過，就算是個傻瓜，我也會死不承認的。于是，我繼續(xù)走，這次，從后門到講臺，不多不少，剛好15步，逢五逢十，寓意就好多了。按國人的傳統(tǒng)習慣，適合搞慶典。
大學畢業(yè)，應聘進了這所學校，至今正好15年。15年，我大概上過6000節(jié)課，總計300000分鐘左右，照每節(jié)課胡謅1000字算，或平均每分鐘30字計，保守估計在6000000到9000000字之間。如果把這些字搬到白紙上、按每本20萬字的規(guī)格裝訂成冊、至少可以印30本、差不多就是著作等身的名家了。可惜，我的那些飛出去的話與潑出去的水相比，濕一丁點地兒的機會都沒有。有機會，還是問問那些已經(jīng)從我這里畢業(yè)出去的“好漢們”——不會少于500個吧，看他們記不記得我說過的只言片語。
這個時候，一條高仲的胳膊進了我的視線，將我從滑向自戀深淵的傾向中撈了上來。我走過去，他說“老師，我想上廁所”。大大小小歷經(jīng)300余場監(jiān)考、考生在中途上廁所的，還真不多見。不過，人有“三急”，再正常不過。我點點頭、示意他出去。小家伙像是獲了特赦、顧不得勾翻的凳子，飛一般竄出教室。我擺好凳子，站于原地、雙手反背、側(cè)身看他的試卷。一篇《15年后的我》的作文剛起了個頭。那些字，仿佛是剛吃了敗仗從前線撒下來的士兵、頭破血流、缺胳膊少腿的、好在面目依稀可辨：
15年后、我30歲了、那個時候，我應該已經(jīng)娶上妻子，開上奔馳，住上別墅了吧。運氣好點，說不定還有個白白胖胖的大兒子了……
看樣子，剛學完《<論語>十二章》、妥妥的“三十而立”??！我正兀自笑著，瞥見一個身影冷不丁從我身后鉆進了座位。我趕緊識趣地走開，邊走、邊眺望了一下“15年后的我”——55歲，差不多就是個兩眼昏花的糟老頭了。也不知道到那時我頭上還能留幾根發(fā)，嘴里還剩幾顆牙，都說“年輕人是抱著希望過日子的，老年人是抱著回憶過日子的”。哎，人到中年，明天和意外，哪個先到，誰知道呢？不想也罷。
還是坐在講臺邊回望一下15年前的自己吧——我的25歲，青蔥如嫩柳，像底下埋頭答題的學生一樣，還有很多胡子沒摸到門，來不及到我的上唇和下巴定居。我忙著上班下班，忙著約會女朋友，忙著看樓盤找銀行按揭買房。一晃的工夫，我就40歲了、孔老夫子說，“四十不惑”，這話，大概是他騙騙那幫徒子徒孫的吧，活到現(xiàn)在，我還是滿眼滿腦的“惑”。隨便舉個例子吧。我對面的墻上，掛著一口電子鐘，看不清什么牌子，只看見那根紅色的秒針，像一頭不知疲倦的驢，在盤面上一個勁地繞圈。它繞啊繞，繞了半天，那根分針才很不情愿地挪了5格。換在平時，別說一周5天的工作日一下就過去，就是5年，都感覺只是眨了眨眼皮子，那么問題來了：監(jiān)考時的教室時間，難道是獨立于宇宙之外的另一個時空維度？
這個問題，像屈原的天問一樣讓人腦門疼。我想，活動一下脖子可能會舒服些。我朝教室掃視一圈，總共36個考生，20個學生戴著眼鏡。女生相對少些，只有15個，其中的10個扎了馬尾辮?！笆郎险也坏絻善嗤娜~子”，忘了這話是誰說的。我卻在這個考場里找到了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一個坐前門，一個在角落，難怪我一開始沒發(fā)現(xiàn)?，F(xiàn)在，我的眼神像一匹發(fā)情的馬，東奔西跑，從這張臉跑到那張臉，又從那張臉跑到這張臉，試圖從兩張臉上找出異樣來。這游戲像極了女兒小時候玩過的一種圖畫書——從兩幅相似的圖片里找不同，實在有趣極了。
“親愛的同學們，離考試結(jié)束還有15分鐘！”廣播里突然冒出一句提示語來，嚇人一大跳。等考試一結(jié)束，雙胞胎兄弟就會像兩片樹葉消失于森林中，而在他們臉上，我還只找到一處不同。我不由地有種時間將盡試卷未答完的緊迫感。這真是一件令人疑惑的事。
鈴聲響起，我收齊答題卷，又瞄了兩眼雙胞胎，正準備夾著尾巴逃跑。一個女生跑過來，怯生生地說：“老師，有個題目我好像答錯位置了?！蔽亿s緊讓她找出來，一邊幫她填寫“考場異常情況登記表”。
“謝謝老師！謝謝老師！”
“沒事的?！毕癜参孔约旱呐畠阂粯?，我說，“放心考下一場！”
剛跨出教室門，陽光猶如一群毛茸茸的猴子，爭先恐后地朝我撲將上來，一下就灌滿了我的腦袋。我抬頭望望天，感覺今天是個好日子。然后，我看見幾個躲在過道柱子后面的詞語蹦跳出來，排成一列，沖我喊道：
你知道無聊有多快樂嗎？
6. 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正確的一項是（ ）
A. “我”計算自己15年上了6000節(jié)課，文字至少可以印30本書，是對工作的反思，表達了對自我成績的肯定。
B. 文中描寫學生考場作文的情形和內(nèi)容，既暗示了“我”當下生活的平常，也委婉表達了對庸常價值觀的否定。
C. “我”覺得監(jiān)考時間過得很慢，平時時間卻過得很快，是作者對“考試”代表的應試教育的委婉批評。
D. 學生題目答錯了位置，我安慰學生后叮囑“放心考下一場”，也是在告誡自己，要對未來有積極的心態(tài)。
7. 下列對小說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 小說第二段列舉了一些數(shù)據(jù)，用來回顧“我”過去15年的工作，龐大的數(shù)字有強烈的沖擊力，更能引人思考。
B. 小說中學生試卷中寫的“15年后的我”與“我”想象55歲時候的自己形成對比，展現(xiàn)了不同年齡者人生感受的差異。
C. 小說引用《論語》中“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的說法，反襯了“我”對15年來從事的工作的厭倦，突出了我當下的人生迷茫。
D. 小說善于將平?，嵥榈募毠?jié)以特寫的方式凸顯，比如，對36個學生的區(qū)分，對雙胞胎兄弟的比較，這些為小說增加了一絲幽默。
8. 題目表達了“無聊”很“快樂”的意思?！盁o聊”與“快樂”的含義是什么？請結(jié)合全文談談你的理解。
9. 從行文結(jié)構(gòu)上看，第一段文字頗具匠心。請簡要分析。
【答案】6 B 7. C
8. 無聊：①監(jiān)考單調(diào)乏味；②教師生涯平淡瑣碎，缺乏庸常所謂的成就感。
快樂：①可以放飛思想的自在，②給與學生關(guān)愛與幫助的自我價值實現(xiàn)。
9. ①通過敘寫自己算計步數(shù)，形象地表現(xiàn)了監(jiān)考時的無聊，扣住題目；
②由“15步”引發(fā)“逢五逢十”的話題，引出對自己15年工作的回顧，進而引發(fā)對人生價值的思考；
③展現(xiàn)了工作的片段，表現(xiàn)了教師工作的平凡單調(diào)，為后文揭示工作有價值做鋪墊，達到欲揚先抑的藝術(shù)效果。
【解析】
【6題詳解】
本題考查學生鑒賞作品內(nèi)容的能力。
A.“表達了對自我成績的肯定”錯誤，表達了自己工作辛苦，但看不出“成績”，更看不出有肯定的態(tài)度；
C.“是作者對'考試’代表的應試教育的委婉批評”錯誤，表現(xiàn)的是“我”在監(jiān)考時候的無聊，意在表明自己對人生的困惑；
D.“也是在告誡自己，要對未來有積極的心態(tài)”錯誤，是表明自己對監(jiān)考工作的意義的肯定。
故選B。
【7題詳解】
本題考查學生鑒賞作品藝術(shù)特色的能力。
C.“反襯了'我’對15年來從事的工作的厭倦”錯誤，是引發(fā)對15年工作的反思。
故選C。
【8題詳解】
本題考查學生分析文章標題的含義的能力。
從“從講臺到后門是14步，從后門到講臺也是14步、我來來回回走了3趟，感覺14這個數(shù)字不太吉利，就調(diào)整了一下步幅，重新走……”“它繞啊繞，繞了半天，那根分針才很不情愿地挪了5格。換在平時，別說一周5天的工作日一下就過去，就是5年，都感覺只是眨了眨眼皮子”可知，“我”最初在監(jiān)考時的確感覺單調(diào)乏味，從“我”來回踱步計數(shù)等一系列行為，可以看出“我”的確很無聊；從“大學畢業(yè)，應聘進了這所學校，至今正好15年。15年，我大概上過6000節(jié)課，總計300000分鐘左右……我的那些飛出去的話與潑出去的水相比，濕一丁點地兒的機會都沒有”可知，“我”的教師生涯平淡瑣碎，缺乏成就感。
從“現(xiàn)在，我的眼神像一匹發(fā)情的馬，東奔西跑，從這張臉跑到那張臉，又從那張臉跑到這張臉，試圖從兩張臉上找出異樣來。這游戲像極了女兒小時候玩過的一種圖畫書——從兩幅相似的圖片里找不同，實在有趣極了”“等考試一結(jié)束，雙胞胎兄弟就會像兩片樹葉消失于森林中，而在他們臉上，我還只找到一處不同。我不由地有種時間將盡試卷未答完的緊迫感”可知，“我”在后來考試監(jiān)場時放飛思想，自在地暢想，感到了快樂；從“我趕緊讓她找出來，一邊幫她填寫'考場異常情況登記表’”“像安慰自己的女兒一樣，我說，'放心考下一場！’”“剛跨出教室門，陽光猶如一群毛茸茸的猴子，爭先恐后地朝我撲將上來，一下就灌滿了我的腦袋。我抬頭望望天，感覺今天是個好日子……你知道無聊有多快樂嗎？”可知，“我”給與學生的關(guān)愛與幫助，讓“我”感覺到了自我價值實現(xiàn)，感到了快樂。
【9題詳解】
本題考查學生分析重要情節(jié)、語段的作用的能力。
從“從講臺到后門是14步，從后門到講臺也是14步、我來來回回走了3趟，感覺14這個數(shù)字不太吉利，就調(diào)整了一下步幅，重新走……”可知，通過敘寫自己算計步數(shù)，形象地表現(xiàn)了監(jiān)考時的無聊，扣住題目；
從第一段“剛好15步，逢五逢十，寓意就好多了”和第二段“大學畢業(yè)，應聘進了這所學校，至今正好15年。15年，我大概上過6000節(jié)課……”可知，由“15步”引發(fā)“逢五逢十”的話題，引出對自己15年工作的回顧，進而引發(fā)對人生價值的思考；
從“從講臺到后門是14步，從后門到講臺也是14步、我來來回回走了3趟，感覺14這個數(shù)字不太吉利，就調(diào)整了一下步幅，重新走……”可知，作者展現(xiàn)了教師工作的片段，表現(xiàn)了教師工作的平凡單調(diào)，為后文“像安慰自己的女兒一樣，我說，'放心考下一場！’”揭示工作有價值做鋪墊，達到欲揚先抑的藝術(shù)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