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九年三月初九,萬里無云,風(fēng)和日麗,南四湖漁幫二幫主周全,在濟寧州圣賢大酒店盛情款待四湖漁幫分幫主,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周幫主道:“各位兄弟,今年九月初九,是任幫主老太太八十大壽的壽日,老太太最喜吃大魚,幫主是個大孝子,為讓老太太高興,幫主想借此搞個'漁王賽’,九月初九前捕到最大魚者為'漁王’。有賽必有獎,任幫主許諾自己出銀二百兩,還有婢女荷娘獎勵漁王。”
這酒席還沒結(jié)束,各幫幫主還沒回到家,“任熊給他娘過壽”,“漁王大賽”,“獎銀二百兩,還獎荷娘”,“荷娘那可是賽比西施的美娘子”等消息已傳至微山湖的角角落落。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城里鄉(xiāng)村,茶館酒肆。微山湖、昭陽湖、南陽湖、獨山湖四湖的網(wǎng)幫、罩幫、罱幫、叉幫、釣幫、竹籠幫、鷹幫、堰幫等,連糧幫、漕幫、溝幫、河幫、葦幫、蒲幫、草幫、鳥幫都各自召開幫會。從“南北羊莊湖西頭,孟口馬口時王口的一溜十八口,到建閘楊閘宋家閘,夏閘韓閘彭口閘的一溜十八閘”。談?wù)摰木鸵粋€話題:魚,大魚,二百兩銀子,荷娘。湖里的,靠近湖邊二湖沿的,遠離湖邊的鄉(xiāng)里山村的。吃過魚沒吃過魚,逮過魚沒逮過魚,會鳧水不會鳧水的,有膽有夢想的,全下了湖。正是魚產(chǎn)籽的季節(jié),滿湖帆動,拉網(wǎng)拉,罩子罩,釣桿釣,叉魚的叉,罱魚的罱。各處敲打聲,碰撞聲,爭吵聲,此起彼伏。有網(wǎng)住五十斤烏魚的,有釣到十二斤一個白鱔的,有摸到三十斤重王八的。離湖三十里地東山里的一對兄弟,曾在雨后山溝里逮過二斤半的蛤蟆,豪氣干云,借船打魚,刮風(fēng)下雨外出,船翻,落水,雙方淹死。西鄉(xiāng)里的一年青媳婦,因其丈夫一門心思下湖打魚,自己家的麥子也不收,媳婦跑了。
七月初,微山湖網(wǎng)幫用八條大網(wǎng),網(wǎng)住一條一百二十斤重的鯽花。至此昭陽湖、南陽湖、獨山湖的各漁幫才算消停下來,因為南四湖過百斤的大魚不是沒有,有,也還得有那逮魚的人。南四湖中微山湖最深最大,最大一條魚出在微山湖,也在情理之中。為了逮到大魚,掙得“漁王”頭銜,微山湖湖幫又自籌了二百兩銀子,做為額外獎勵,也超出其他湖幫。
獨山湖的龍幫主已是第四趟來找樊犁湖了,這次他把八十二歲的老幫主也搬來了,龍珠帶了一壇上好的桃花醉,一條豬腿,五斤牛肉,二斤花生米。尚老幫主須發(fā)皆白,一根小辮扎著,油光锃亮,乍看也就六十多歲,目光一掃,仍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嚴(yán)。老幫主一口“咔”干一杯,道:“我們獨山湖最小,昭陽湖、南陽湖的漁幫經(jīng)常擠占我們的地盤,如果這次我們能逮到大魚,還有翻身機會,否則,我們獨山幫只能在獨山灣打魚曬網(wǎng),就別想其他湖、河、溝、渠的魚蝦了?!崩蠋椭饔诛嫲氡丫票粨?,“犁湖,你們世代養(yǎng)鷹,只有你們家的魚鷹能逮大魚,我們獨山幫就靠你了。龍珠給我說了,這次如你能成'漁王’,獨山幫幫主就是你的了?!饼堉橐哺善鹨槐?,道:“我來了四趟了,連老幫主都出面了,獎銀我也籌了二百兩。任幫主的管家伊定辦十天派人來催一次,據(jù)傳言,任熊花大價錢加獎美女,弄條大魚給其母親祝壽,其實是要為某大人物過壽,并不是為他母親。我看你還是一天一條魚,你做為鷹幫的幫主,你可不能袖手旁觀啊?!薄吧腥隣敚埓蟾?,我們家魚鷹是能逮大魚,我也想借此機會,重振我們獨山鷹幫的威風(fēng),把南四湖鷹王的稱號再奪回來,不是我的鷹不行,那要看上天給不給我這個機會啊,你們回去,放心的等吧!”
樊犁湖養(yǎng)著九頭鷹,他一天只逮一條魚,三十斤以下的不逮。人送外號:樊一條。有人說南四湖如一個琵琶,有人說像個啞鈴,南邊一個大頭是微山湖,因湖中有微山島而出名,中間狹長的是昭陽湖,北面一寬大水域,西面是南陽湖,南陽湖中有南陽島,東面是獨山湖,獨山湖中有獨山島。獨山島上有一幾十米高巨石,如刀砍斧劈一般,四面光禿直立,無法攀登,在碧波蕩漾的湖中島上,確實是一奇觀。獨山湖的東北面是屬于鳧山山系的桃花山,桃花溪從鳧山綿延流經(jīng)桃花山前,匯集伏羲陵廟后的圣母池泉、西龍泉、圣裔泉、六小泉、西六泉、有本泉、小龍泉等,泉水有的像串串珍珠,有的似盛開桃花,汩汩而流,匯泉入溪。桃花溪又香又甜,常年奔流不息。入湖口叫桃花溪口,簡稱溪口,樊犁湖祖輩住在溪口。
七月中旬連著下了幾天雨,樊犁湖下湖幾天沒有回來,在溪口龍珠問他去哪里了,他也不說,憋堵著臉抬頭看放晴的天。八月中旬,樊一條又消失了幾天,有人見樊一條偷偷下南湖了。龍幫主盼著他能帶條大魚來, 眼看快到了八月底,樊犁湖還是一天一條魚,龍珠又怨又恨,怨自己獨山幫太窮,拿不出更多獎銀;又恨樊犁湖沒他爹的囊氣,狗肉上不了桌子,如一個摔不破的爛單帽子,不爭氣。
從八月二十五開始,雷神爺開始發(fā)威,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扯天扯地的大雨。河面、溝面、渠面、湖面全是氣泡,當(dāng)天湖水便沒過荷葉。連著五天,大雨滂沱,樊犁湖風(fēng)雨無阻,天天出船,桃花溪的水頭一尺多高,前呼后擁的流向獨山湖。桃花山后泗河里的水更是萬馬奔騰,裹攜著牛、羊、豬、狗,還有高梁、地瓜、花生、柴草、樹木,烏烏央央,沖入南陽湖。南陽湖、獨山湖兩湖的湖水,又?jǐn)D擠挨挨涌向昭陽湖、微山湖。
第六天,麻桿雨下個不停, 樊犁湖臉上露出不易覺察的笑容,搬上四壇桃花醉,帶上一筐子煎餅,一盆煮好的咸鴨蛋,帶上他的九頭神鷹,又下湖了。樊犁湖從湖東到湖西,又從湖西到湖東,來回兩趟,他在湖中水流最猛的水道一邊,選好位置,把船錨住,眼睛死盯住南方的湖面,他估算,魚王該到了。
九月的夜晚已非常涼,雨水繼續(xù)下著,湖水繼續(xù)漲著,流著,整個大湖,只他一條船。各種魚的聲音紛至沓來,嬉戲、求偶、打鬧、覓食,樊一條能清晰的判定是什么魚,有幾斤幾兩,對于他來說,這是最美的聲音。嘩哩嘩啦,嘰哩呱啦,劈里啪啦,他聽到水花飛濺的聲音,他聽到鯉魚興奮的叫聲,終于來了。魚鷹晃動著腦袋,撲楞著翅膀,急切的看著主人。犁湖看到半尺多高的白色浪花,是它,它終于從微山湖的深水圍子游上來了。
犁湖慢慢的起錨,把船棹到水道正中,也是魚路正中,自古說“魚有魚路,蝦有蝦路”,憑他多年的經(jīng)驗,果然不錯。他看到魚的頭,锃亮,他看到魚須,彈簧般搖動,他看到它的背鰭,如蒲扇一般。他感覺有點喘不過氣來,他從沒見過如此大的鯉魚。
他一邊劃船,一面騰出右手,把一壇酒打開,輕舒右臂,一股濃濃的酒香四散開來,魚王迎著喝了幾口,魚頭躍出水面,連著甩了三甩,背鰭、尾鰭都晃動著露了出來,逆著水流,他的小船都能感到震動。犁湖緊緊的攥穩(wěn)棹把,狠狠的猛棹幾下,又是一壇酒放下,魚王哇哇叫著,又是連喝數(shù)口,騰身一躍而起,一個三百六十度大轉(zhuǎn)體,如帆一般的魚肚在空中滯留了好大一會,魚王后面跟著一大群鯉魚,也都叭唧叭唧的大吞大咽。犁湖又往前劃了兩丈地,放下第三壇桃花醉,樊一條真心疼這三壇老酒,這可是擱了十幾年的陳釀了,一想自己一生靠湖吃湖,權(quán)當(dāng)拿酒孝敬大湖了。魚王迎著奔涌的湖水,迎著奔涌的酒香,把魚鰓掀起來,讓酒水吸進去,又噴射出來。它不停的左右晃動,上下翻飛,然后一頭扎進深處,它興奮得貼地絞行,湖面上泛起渾濁的泥水和雜草。然后,它浮出水面,噴吐著水花,速度減緩了許多。
樊犁湖一聲輕輕的唿哨,九頭鷹齊刷刷撲到他的跟前,“青龍、白虎”,犁湖一邊叫著鷹的名字,一邊用手輕輕拍打青龍的左翅,白虎的右翅,摸摸朱雀的眼睛,捏捏玄武的尾巴……,“鷹神,神鷹”樊犁湖低吼道,猛捶木魚(訓(xùn)鷹用的魚形木制品)。九頭鷹早按捺不住,一頭扎進水中,撲向魚王。朱雀鷹雙爪捂住魚王的眼睛,上下玄武鷹緊緊啄住魚王的兩片尾鰭,前后天王鷹啄住背鰭,青龍、白虎鷹啄住它的左右胸鰭,地虎鷹啄住它的臀鰭,鼻祖鷹一屁股坐在魚王的鼻子上。
如果三十四斤的鯉魚,一見這九鷹陣,早就繳械投降了,畢竟是約二百斤重的魚王,要不是這連續(xù)的大雨新水,魚王不會從微山湖的深水圍子逆流而游到這里,樊犁湖兩次考察南四湖,早就發(fā)現(xiàn)微山湖最深處有此大魚,只是沒法逮它。這連續(xù)的大雨、激流,終于調(diào)動魚王的雄性、野性。今天,三壇桃花醉讓它有點犯迷糊,再者九頭鷹一齊啄住它,縱使它有神力,也是雙拳難敵四手了。
魚王眼被捂著,鼻子被壓著,難受極了,奮力躍動身子,全身能擺動的地方都綴著魚鷹。它奮力搖動尾巴,尾巴上有兩頭鷹死死的啄著。魚王憋住氣,向湖底沉去,想把底部的魚鷹蹭掉,魚鷹雙腳蹬地,努力把魚泥分開。樊犁湖把船棹向獨山湖,朱雀鷹跟著向獨山湖,一開始魚王還奮力掙扎,現(xiàn)在基本上就是被押解著回府了。
當(dāng)樊犁湖用大網(wǎng)把魚王網(wǎng)住,看到鼻祖鷹已是一頭深插進魚王的嘴里,朱雀鷹的兩個翅膀都被刮折,后尾上的兩個魚鷹也渾身抖動不止。
龍幫主帶著四個壯漢把魚王弄上岸,上大秤,一百九十八斤,金鱗紅尾,四鼻八須,漂亮至極。
至今微山湖及周邊地區(qū),仍把虛有其表、外強中干的人,叫做“跟'任熊’一樣”。把稀罕、厲害的物、事、人叫“犁湖了”,如“這個村一年考上兩個北大,犁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