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dāng)深秋，杭州城桂香彌漫，那真是令人沉醉的季節(jié)。

若問杭城的賞桂之處，太多了，不勝枚舉。周圍的山上、公園、大街小巷都是。而對于我來說，去的最多的是吳山。吳山就在城里，抬抬腳就上山了。

吳山的桂花樹，沿坡沿山沿路，開時整座山都桂香馥郁。今天讓我們來走其中一小段。

從鼓樓西北側(cè)“伍公山”小門入口，一條小徑上山，先到“伍公廟”。這里最有名的是蠟梅花，桂花倒不多?？墒?，因其長廊兩邊通透，最能感受山風(fēng)。山風(fēng)吹來，桂香陣陣，好不愜意。長廊小坐，見來人都是一邊深吸氣一邊說好香，然后傻樂。

出了伍公廟，也許你一下子就傻眼了：這是在山上嗎？只見大小茶室沿著山的高低連綿排布，茶客蕓蕓。桂花樹下喝茶，花落茶盞，似乎是杭州人必備的秋日享受。我當(dāng)然也愛花樹下喝茶，但此處太熱鬧了，繼續(xù)往前走。

來到“有美堂”。有美堂前，有老宋樟，老宋樟像個老人，而前前后后散布的桂花樹則是一群女孩。老人清癯，女孩們噴香。隨便站哪個角落，氛圍都很舒服。

一路走到“小普陀”。小普陀小門緊閉，路人往往就此打住。而熟悉吳山的人，知道曲徑通幽，拐過一個側(cè)門，別有洞天。這里有方小小茶室。人少，正可以坐下來喝茶。大凡有老建筑的地方，都有高大的桂樹。茶室也知落桂的金貴，將茶桌安放在桂花樹下。

新鮮的桂花落在滾燙的茶水里，確有一股暖香，茶湯添了魅力。這幾年，有人就開發(fā)了新茶品“桂花龍井”。你要問這茶好嗎？“桂花龍井”當(dāng)然好，但也要看喝的人，有的人覺得，秋陽下，坐在桂花樹下喝茶，看著桂花點(diǎn)點(diǎn)飄落，身上、桌上、杯里……那個味道，無法復(fù)制。

喝了茶，繼續(xù)走。往下一望，有塊橢圓形大石頭，走近看得上面刻有圖像和關(guān)漢卿三字。這是一處關(guān)漢卿紀(jì)念地，地方不大，但山石嶙峋，桂花樹偃伏石上，此時滿階滿坡都是細(xì)細(xì)密密的桂花，就像鋪了一層金色的雪。選一方平整的山石，在桂花樹下看書，有風(fēng)吹過時，桂花撲撲簌簌墜落書頁上。一會兒，滿身都是。抬頭回過神來，覺著桂香悠悠。

不知不覺間，日色已西斜。收起書本接著走。過了吳山大觀，就是十二生肖石組。這是孩子們極其喜歡的地方，在巨大石塊間爬上跳下，比玩人工的滑滑梯有意思多了。而這個季節(jié)，大人們也愿意來。因?yàn)檠刂绞瘷跅U，有一長排桂花樹。晴空下看桂花，明亮、飽滿，是那種五臟六腑都要被它喚醒的感覺。桂花開得似瀑布一般，銀桂挨著金桂，金桂擠著丹桂。大人們忙著拍桂花，太多了，拍不過來，有時孩子喊半天都沒反應(yīng)。

吳山上有些清末或民國年間遺留下來的老建筑，稱其“山房”頗為恰當(dāng)。轉(zhuǎn)過一棵百年老藤，被莫名吸引：好香??！抬頭一看，一排矮矮低墻，一樹桂花探出腦袋，細(xì)細(xì)碎碎的花開滿枝丫。杭州人喜歡在墻頭屋角種植桂樹。每當(dāng)花開，香氣彌散出來，先跟人打招呼。有的老桂樹十分高大，伸到了屋頂中間，開花時花花葉葉擠擠挨挨，正應(yīng)了海子那句詩：“秋天的屋頂又苦又香，空中彌漫著一頂王冠?！?/p>

再走，就是云居山了。當(dāng)然，云居山也是吳山的一段。到了這里，不知是地質(zhì)不同還是桂花品種不同，桂花比別處更大朵，肉瓣更飽滿。兩周前曾來看過，見桂花細(xì)細(xì)的花苞已密密集集排好。正像夢中所見：金色光線一層層移動，桂花小花苞們鬧鬧渣渣前來，鳥雀一樣停在枝丫上。此時桂花，不給你香氣，只給你希望。雖然沒聞到香氣，但心里知道快了，這種感覺也很好。這次去，一路聞得細(xì)細(xì)碎碎、時有時無的花香，就知道已經(jīng)開好了。

其實(shí)對云居山的桂花，記憶最深的是和茉小財一起去那次。是個雨天，吳山的山石有些滑，傘下，并肩數(shù)：銀桂、金桂、丹桂……遇到開得特別好的就駐足，雨中的桂花，香味更幽，韻更深，調(diào)更長，層次更豐富。站在濯濯如洗的桂花樹下，空氣香甜得令人發(fā)愁。雨慢慢下，我倆也慢慢走，不著急，沒目標(biāo)，有一搭沒一搭說話。奇怪，現(xiàn)在回想起來，桂花開得那么熱鬧，我們卻又一種靜意，仿佛一路行過，看到萬物生長又寂靜。

看過云居山的桂花，就要往回走了。三茅觀，南宋時期的皇家道觀，當(dāng)然要進(jìn)去。三茅觀院子里，有幾棵大桂樹。開花時，院子里真香啊。藍(lán)天、黃花、黑瓦、綠樹、鵝卵石地子……石凳上一本書，打個盹，都是好時光。

今年去晚了幾天，桂花已全盤索落。桂花細(xì)碎，平時凋落時無聲無息。但若是一陣風(fēng)來或一場雨過，那花落如雨的樣子也是讓人心碎的。此刻，恰好一個穿白T恤的少年從房里出來，山風(fēng)忽起，桂花雨紛紛而下，少年抬頭好一陣迷茫。桂花凋落時，花體飽滿，花形不變，如灑下一地碎金。院子里望過去，到處是一團(tuán)團(tuán)碎金子。

最后，不用說，是上“江湖匯觀亭”。這是吳山的一個制高點(diǎn)，北望西湖青山碧水，南瞰錢塘江浩浩東流。亭柱上有徐文長對聯(lián)：八百里江山知是何年圖畫，十萬家煙火盡歸此處樓臺。

登臨眺望，好一幅“桂花香動萬山秋”。山風(fēng)徐來，素的香，葷的香；淡的香，濃的香；幽然的香，沖擊的香；單棵的香，連綿的香；近處的香，很遠(yuǎn)的香……不得不說，沒有桂花香，日子照樣過。但是，有了桂花的香味，城市是不一樣的，秋天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