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寫真實故事的豬小淺。

01

2019年7月的一天，我在上海出差。

下午3點，午飯也沒吃。

客戶絮絮叨叨地數(shù)落我們產(chǎn)品的缺陷，售后的不是。心里煩得要死，可還是要笑著聽，耐心地解釋。

就在這時，忽然接到我姐的電話，說，爸爸砍人了。

我當時就懵了。我爸是個性格特別溫和的人，鄰居都叫他馮老實。他很少發(fā)脾氣的，家里家外，幾乎沒和誰紅過臉。

所以他怎么可能去砍人呢！

客戶不耐煩地催我，小姑娘，你快點，工作時間不要干私事好不啦。

而我正急火攻心，放下一句，隨你便吧，老娘不干了！

說完，我就撂攤子走人了，急吼吼的訂機票，飛回了老家。

02

我老家在山東煙臺的一個小村子。

我爸生于1961年，是家里第四個孩子，上面兩個姐姐，一個哥哥，下面還有個妹妹。

奶奶說，我爸生下來，哭都不會哭，差點以為是死的給扔掉了。

兩歲的時候，我爸從床上掉地上，頭上磕了一個大筋包，也就是咧嘴哼幾聲。

大伯說他一悶棍打不出個屁來。

小時候讀書，人家扒他褲子，他還跟著笑。

是他和大姐把那幾個小孩揍了一頓，同學(xué)才不敢欺負他。

可能我爸是家里不上不下的小兒子吧。

論嬌慣，下面還有我小姑，全家寵愛的女兒。

家里辦事拿主意，又輪不到他說話，只有聽父母兄姐的份兒。

所以從小他就沒什么主意，性子溫吞吞的，少言寡語，安排他做什么，他就悶頭干。

大伯結(jié)婚后，大伯母一直嚷嚷要分家。

97年，我爺爺過世，這個家終于分了。

好田好地，都是大伯的。奶奶還要放在我們家養(yǎng)。

大伯母說，父母一般都是小兒子養(yǎng)的，將來媽要是百年了，這房子我們也不惦記。

那一年，我11歲。百年這個詞，我還是懂的。

可我偏要問我爸，啥叫百年啊？

我爸傻乎乎地說，就是死了。

我一臉夸張地說，爺爺剛走，奶奶也要死了嗎？

我奶奶的臉頓時就黑了。

我爸說，不是，你大伯母的意思是先安排好。

我表情更驚訝地說，啊？大伯母為啥要安排奶奶去死??？

大伯母氣得指著我罵，說我胡說八道。我就往我奶奶身后躲，問奶奶大伯母為啥罵我。

我奶奶當然生氣了。

后來，大伯臉上掛不住，給了我大伯母一巴掌，大伯母哭喊著跑了，才結(jié)束了這場鬧劇。

我小姑說我，你啊，鬼精鬼精的，一點不像你爸的孩子。

03

從性格上看，我的確不像我爸的孩子。

可無奈的是，我長得最像我爸。

就和蠟筆小新像他爸一樣，不用基因鑒定，看眉眼就像一個模子扣出來的。

我媽說我長得和她沒啥關(guān)系。

我媽是臨村的。

娘家窮，孩子又多，姥姥前前后后生了9個。我媽老四，19歲就嫁給了21歲的爸爸。

結(jié)婚前，兩個人就見過幾次面。

結(jié)婚當天，我爸才發(fā)現(xiàn)，我媽腿有問題。

小時候，我媽干活被石頭砸傷了腿，但家里沒有重視，錯過了醫(yī)治的最好時期，導(dǎo)致留下了殘疾。有意裝一下還行， 平時走路就看出瘸了。

第二天，我奶奶知道了，氣得要退婚。

但我爸卻說，婚都結(jié)了還折騰啥，就好好過日子吧。

后來，我媽問他，你為啥不和我離了呢？

我爸說，你本來腿就不好，要是再退婚，這輩子不用嫁了。

現(xiàn)在聽著這話，多少有點瞧不起人似的，但那時候，我媽聽著可感動了。

覺得自己特別幸運，嫁了老實心善的男人。

04

爸媽結(jié)婚之后，陸續(xù)生了三個孩子。

84年生我姐，86年生我，88年生了我弟。

我爸并不重男輕女。比起要兒子，他更不想交罰款，可我媽不甘心。

本來就因為隱瞞殘疾，被婆家擠兌，再不生個兒子，就更沒地位了。

所以三個孩子里，我爸最疼愛的不是我弟，而是我。

我爸說，第一個來了不知道怎么當爸媽，第三個看著就嫌煩，只有我，來的時機正正好。

我姐和我弟對他頻頻翻白眼。

其實，我爸也愛他們的，只是更偏我一點。

這輩子他沒打過孩子，要不然也不會養(yǎng)出我這無法無天的性格。

我爸這個人在外面，悶悶地，不愛說話。可回了家，見到我們，他就開心了。

晚飯，他會倒上二兩酒。

我們幾個小的吵著喝，他就拿筷子頭，蘸點給我們嘗嘗味兒。

看我們辣得啊啊亂叫，他開心得像個山大王。

我爸的個子是家族男人里最矮的，只有1米73，但手特別大，很有力氣。

小時候，我們姐弟六只手都掰不過他兩根手指頭。

每次我弟輸了，都氣得亂嚷嚷，說總有一天會贏了我爸。

我爸哈哈大笑，說，我等著你，看你什么時候贏了我。

我媽說他，你啊，就能和孩子玩到一起。

我爸笑呵呵地說，誰不喜歡自家孩子啊。

05

在我的印象里，童年是最快樂的時光，每天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可我媽說，那是你，我和你爸都快苦死了。

爸媽就會種地，賺不到外快，一年到頭，起早貪黑，賺不到幾個錢。

爺爺患癌去世，對于我來說，只是悲傷。

對于我爸來說，掏光了全部的積蓄。

94年左右，縣城那邊開了家水泥廠，我爸跟著村里人去打工。

一個月工資100多塊，可工作環(huán)境特別艱苦。

高溫，粉塵，勞保又不全。

夏天的時候，我爸烤得胳膊一層一層地脫皮。手上裂的都是大口子。

回到家，我媽給他擦藥，心疼得直哭。

但無論多難，我爸不讓在孩子面前提一個字。

我爸說，孩子知道也沒用，就是跟著一起苦，不如讓他們樂哈哈的長大多好啊。

06

我知道這些艱難往事的時候，都已經(jīng)上高中了。

那是2002年，我考進了縣城的重點。我姐讀的技校，已經(jīng)畢業(yè)了，跟著朋友到廣東去打工。

那時農(nóng)村條件已經(jīng)開始改善了。有大學(xué)的助農(nóng)項目來我們這邊，教養(yǎng)雞。

我爸不在水泥廠上班了，回村跟著干，第一年就增收了5000多塊錢。

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過年我爸給家里的小孩發(fā)紅包，每個里面放了50塊，一大屋子的小孩，高興得又蹦又叫。

后來，4月的時候，我大姑胳膊上長了一片疹子，擦什么藥都不好。

我爸送我去學(xué)校，順便陪我大姑去縣里的醫(yī)院看病。

當時我是跟著去的。

因為我爸他們文化不高，怕有些藥的用法聽不明白。

大姑的疹子不嚴重，但醫(yī)生看見我爸小臂上長的一塊大黑斑，非讓他去查一下。

本來我爸不當事的，農(nóng)村人天天干活，長點斑都很常見。

可是沒想到，醫(yī)生的推測是正確的，竟然真是皮膚鱗狀細胞癌。

我媽和我弟聽到消息的時候，眼淚就下來了。畢竟癌這個字，對于不了解的人來說，就像判了死刑一樣可怕。

全家都覺得天塌了一樣。

07

人總是要經(jīng)歷些大事才會長大。

我媽是那種不當事的人，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

我爸不讓我告訴我姐，太遠了，知道了也沒用，只能瞎著急。

所以陪我爸看病的，都是我。我就是這個時候，才知道爸爸以前吃過的那些苦。

因為在問診的時候，我爸講了自己在水泥廠，在高溫下工作，保護措施卻不夠。

醫(yī)生說，長期的熱輻射，加上自身免疫力低下，就會引發(fā)皮膚癌變。

那年，我爸才40出頭。

就記得那天從醫(yī)院出來，正是中午，我爸帶我去吃飯。醫(yī)院門口的飯店都挺貴的，我爸要了兩碗臊子面，只加了一只荷包蛋。

面上來的時候，我把雞蛋夾給我爸。

從小到大，所有好東西都是我的，也都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直到那天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自私。所有的爛漫天真，無憂無慮都是爸爸拿健康換來的。

我爸又要夾回來，說，不用，爸爸不愛吃。而我卻拿筷子抵住，說，你吃，你必須吃。

然后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爸眼圈也紅了，點頭說，好，爸爸吃，女兒孝順我的我得吃。

我心里又自責(zé)又難過，默默發(fā)誓，以后要節(jié)省，要早工作，要替爸媽分憂。

08

老天算是可憐我爸吧。

雖然是癌，還好發(fā)現(xiàn)的早。醫(yī)生說，好多人因為一開始不疼不癢不重視，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

我爸這個還在原位癌時期，癌細胞在粘膜層內(nèi)，切除之后，完全治愈了，連化療都不用。

我爸出院后，我大姑擺了酒，請大家吃飯，慶祝我爸大病初愈。

親戚都來了。

我大姑說，這是老天爺給你個警示知道嗎？你以后要好好愛惜自己，年齡到了，不是小伙子了。

我爸連連點頭。然后我大伯母說話了。

忘不了她當時的樣子。她說，對，就是警告你呢。賺了點錢別太嘚瑟了。

這個家，也就我敢懟她。我說，不會說話就別說，這么大歲數(shù)了，給自己積點德吧。

那天，要不是大家攔著我，我們非打起來不可。

堂哥堂姐都說我，這種事，只有我爸媽回嘴的份，輪不到我，我是小輩。

可我爸的這次生病，對我刺激太大了。

我說，我話放這，我爸這次是死里逃生，以后誰再敢欺負我爸，我就不客氣！

大伯當場掀了桌子，罵我爸廢物，養(yǎng)出個混蛋女兒。

我一下子失控了，撿起酒瓶子往我大伯腦袋上砸。

后來，被大家攔住了。

我媽說我不對，慶祝爸爸康復(fù)的酒席，不該鬧得這么難看。

但我爸說，女兒也是為了我，今天我應(yīng)該說話的，連累女兒出頭。

那天我回到家，手都一直在抖。

別人都不在的時候，我爸找我說話。他問我，你是覺得爸爸窩囊嗎？

我搖頭說，不是，我是覺得你太善良了。別人就欺負你。你是好人，可我不想當好人了。

我爸摟著我，沒說話。

我不知道我爸那天在想什么，就覺得他的眼神特別黯淡，緩緩結(jié)了層冰。

那次之后，我們家和大伯家徹底鬧掰了。過年都沒有一起吃過年夜飯。

后來，我奶奶年紀大了，中風(fēng)，半身癱瘓了。

大姑小姑全來探望，大伯一家樂得逍遙。

做兒子的，不說來照顧，還在村里造謠我爸不讓他去看我奶奶。

我堂哥考了個三本，他洋洋得意到處吹。說他家教育多好，不像我爸，教的都是野種。

我心里憋著口氣，一定學(xué)出個樣子，給我爸爭口氣。

2005年，我考上了上海一本。

全村都轟動了。

那時候，在農(nóng)村，男孩考上三本都敲鑼打鼓了。女孩考上名校的，我是第一個。

09

拿到通知書后，我爸大擺筵席。他和我媽笑得眼睛都成縫了。

村里人都來了，除了我大伯。

其實我們叫了他的，他們不好意思來。

我媽說，不來正好，省得添堵。

我弟喜滋滋地說，堵也是堵他們。我二姐太厲害了。

說起我弟，學(xué)習(xí)也不好。高中讀的是農(nóng)業(yè)中專。

我爸尋思著，畢業(yè)回來，就和他養(yǎng)雞。不是學(xué)習(xí)的材料，不必非要上個大學(xué)。

8月底，我爸送我去大學(xué)報到。

托運了200多斤東西，什么被子了，飯盒了，連自行車都裝上了。

鐵路的工作人員笑他，沒必要啊大爺，到上海什么沒有啊，哪用你帶啊。

我爸憨憨地笑。說，還是家里的東西好，誰知道那邊的用不用得慣。

我在一旁看著，特別心酸。

那年我爸才44，最多是個大叔。

可他已經(jīng)禿頂了，剩下的頭發(fā)，都是花白。

風(fēng)吹日曬的臉，黑黑的，刻著深深的皺紋，看起來真的是個大爺了。

去上海的火車上，我就開始舍不得了。

我挽著他的胳膊說，爸，以后別太累了。我沒幾年就畢業(yè)了，弟弟眼看也能回來幫忙了，你和媽媽不用那么拼了。

我爸欣慰又得意地笑著說，我的寶貝女兒是真的長大了。

那時候，我覺得我們家的未來充滿了希望。

卻沒想到，我爸還沒從上?；厝ツ?，家里就出事了。

10

這件事，我是后來才知道的。

因為我爸不讓家里人告訴我。

我爸來上海的那十幾天，家里的雞一夜被毒死了500多只。

我弟報了警，可那時候家里雞場沒裝監(jiān)控。

找不到是誰干的。

不過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

曾經(jīng)有一家人對我爸養(yǎng)雞冷嘲熱諷，說上了別人的當，后來看我爸賺錢，又嫉妒到眼睛發(fā)綠光。

不用說也知道是誰了吧。對，就是我大伯一家。

多年之后，我弟告訴我，第一次見到我爸那么憤怒。

他把500多只雞裝在車里，拉到大伯家，全部卸在他家門口。

開始大伯不出來，大伯母站在門口罵，說什么讓大家看看，我爸上門找事。

我爸一句不說，就看著她表演。

眼神冷得嚇人。

我想象不出來，我爸冷得嚇人的眼神是什么樣。

因為在我的印象里，我爸是敦厚溫和的馮老實，他怎么可能嚇人。

但我弟說，最后大伯母嚇得不敢罵了，灰溜溜地躲回屋了。

大伯出來，和我爸陪笑臉，說誤會了，怎么說也是親兄弟，不會干這種事什么的。

從那以后，大伯家安穩(wěn)了幾年，再沒找過我們家麻煩。

11

我弟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是在2006年的春節(jié)。

他偷偷說的，我爸不讓他說。

大概我爸不想讓他的兩個女兒知道他“嚇人”的事跡吧。

那一年，我姐帶男朋友回來了。

廣東人，個子不高，黑黑的，說話像看粵語片似的。和他聊天，一半靠聽，一半靠猜。

我媽悄悄問我姐，你咋找這么個男人??？豆芽菜一樣?？坎豢康米?。

我爸就說，男人靠不靠得住是看長什么樣嗎？你看他，拿啥東西都是他提，咱姑娘坐板凳，他還問涼不涼。這么細心，我都想不到啊，這男人多好。再說了，瘦點安全，我看吵架他也打不過咱家老大。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說，沒想到馮老實還有這么多小心眼。

我爸就戳我的頭，笑笑笑，你姐有著落了，你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姑娘文化高，就不好找對象了。

我說，咋了，怕男人自卑??？

我爸說，是女孩眼界高了，看不上別人。

我挽著他的胳膊說，不用啥學(xué)歷，和你一樣就行。

我媽在一邊不滿地說，聽聽你的口氣！你以為你爸這樣的男人好找啊？忠厚老實，吃苦耐勞，對老婆專一，又疼愛孩子，賺了錢還不找小三。我敢說，咱這十里八村的，你爸排第一。

我爸看著我媽，傻兮兮地笑，眼里全是溫柔暖意。

我卻仰著頭說，切，看你吹的，我爸都要飄起來了。

我姐和我弟跟著哈哈大笑。

不過，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媽沒吹牛。

隨著時間年復(fù)一年地流逝，我發(fā)現(xiàn)，見過的世界越來越廣大，就更加明白，像我爸這樣的男人，原來真是稀世珍品。

我媽是幸運的，而我沒有這個福氣。

12

我姐是07年結(jié)婚的，定居汕頭。

08年就生了個兒子。

2009年，我畢業(yè)之后，順利考進煙臺一家大型國企。10年和同事戀愛。

2012年4月，我弟結(jié)婚了。

同年10月，我奶奶去世了。

她臥床那么久，依然活到82歲。村里人都夸我爸媽孝順，把奶奶照顧得這么好。

可是呢，有人受不了。就是我大伯。

因為13年，我們村開始動遷蓋房，我奶奶留下的房子面積很大的，當時能給100多萬。

我大伯就不認賬了。當初他們親口說，奶奶我家養(yǎng)，房子他也不惦記，現(xiàn)在卻要分遺產(chǎn)。

可憐我奶奶沒留下遺囑。

我爸咨詢了律師，口頭遺囑很難打贏的。但是奶奶臨終前，的確說過房子留給我爸的話。有鄰居在場。

我爸讓我挺意外的，決定打。

后來，老村長帶頭，村民聯(lián)名作證，奶奶不止一次說房子留給我們家。

法院最終把房子判給了我爸。

老村長說，不能再讓老實人吃虧了。

當時我們家真是出了口惡氣，請全村人吃飯。

可這也讓我家和大伯家的結(jié)怨更深。

13

2014年，經(jīng)過了四年的愛情長跑，我結(jié)婚了。

老公還不錯，能追上我爸80%的好吧。

我的婚姻挺幸福的，就是一直沒有孩子。我們?nèi)z查了，是我的問題。醫(yī)生說不要急，慢慢來。

其實，我挺想要小孩的。不論我姐的兩個孩子，還是我弟的大寶貝，都超級可愛。

只能讓老公積極配合治療。

時間轉(zhuǎn)進18年，我想做更有挑戰(zhàn)的工作，調(diào)到銷售部，開始跑外勤。

到了19年的7月，我到上海出差。我姐孩子放假，回來看爸媽。

前一天，我姐還在電話里說，讓我回去給她帶特產(chǎn)。

結(jié)果第二天，她就在電話里說，我爸砍人了。

我當時都嚇懵了。因為我不相信，我老實的爸爸怎么會砍人。

14

那是個非常普通的午后，陽光緩緩地曬著，只有知了和小孩子不怕熱。

那時候，都換了新房。

我姐帶著她的孩子們在樓下玩。我弟的兒子也在，三個小孩玩得正瘋。剛好我大伯經(jīng)過，孩子跑的時候，沒看見，擋了他一下。

我大伯一看是我弟的兒子，抬腿就踹了一腳。

我小外甥才5歲，肚子被踹得一片淤青。

這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

我弟恨不得上門打他一頓，可畢竟是長輩，就在電話里罵了一通。

然而誰也沒想到，我爸去了我大伯家，帶了一把西瓜刀。

他進了門，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你們欺負我一輩子就算了，還要欺負我孫子。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然后，他就動手了。

最終我大伯直接喪命，大伯母重傷。

我爸坐在血泊里，喝了自己帶去的農(nóng)藥，給110打了電話。

太慘烈了。

每次想起來，我都會止不住地哭。

15

我趕回去的時候，我爸在醫(yī)院里，還有意識。

他聽見我喊他，睜了眼。

他的嗓子已經(jīng)被燒壞了，只能發(fā)出嘶嘶的氣聲，可他還是艱難的對我說了一句，你來了，爸爸不窩囊了，以后沒人欺負你們了。

說完，他就安然地閉了眼。

我拉著他的手不放，急得直跺腳，我哭著喊，爸爸，你醒醒，我求求你醒醒。

可是，我爸再也沒睜開眼。

我想，他是累了吧。

他這一生承受了太多的委屈，終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畫了句號。

我爸和我大伯分別出的殯。

他們家，只有他們自己。我爸的葬禮，以前村里的老鄰居，幾乎全來送行。

我請了大假，一直在家里陪我媽。

我當時想，我大伯母他們肯定要來找麻煩的。我得保護好媽媽。

可是沒有。

大伯母出院之后，我堂哥就把她接走了，再沒有任何聯(lián)系。

村里的老人說，做事不要做得太絕，要給自己留條后路。老實人不要欺負得太狠，要不然就會同歸于盡。

我想大伯母他們，應(yīng)該是聽懂了吧。

16

我陪了我媽一個月。

直到單位要把我除名我才回去。

而這段時間，我老公沒來一次。

因為就在他得知這件事的那天，在電話里跟我說，你家的事太嚇人了，超出了我的接受范圍。趁著我們沒孩子，要不就……

我靜靜地聽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說到底這只是個借口吧，他沒法接受我暫且不能生孩子。

聽到我的哭聲，他以為我是為了離婚傷心。

其實不是。我只是覺得，他終究只是一個80%像我爸的男人，怎么可能會陪我走過最艱難的旅程。

我只是為我自己流淚，為我爸流淚，為人間的不值得流淚。

我爸是這世上的珍品，可終是被無情地毀掉了。

17

2019年年末，我離了婚。

之后這幾年，我一心撲在工作上。有人給介紹男朋友，我都拒絕了。

我想，我這輩子再難戀愛了吧。

后來就是今年4月了。

下班回來，在小區(qū)門口，看到一個老人的背影，不高，壯壯的，和我爸很像很像。

我差點脫口而出，喊一聲爸?？墒怯滞蝗恍盐蜻^來，我早就已經(jīng)沒有爸爸了。

那一刻，鼻子一酸，就濕了眼眶。

原來失去親人的時候并不是最難過的，最難過的是后來的漫長歲月里，總有那么一個瞬間，讓你下意識地想到他。

可他再也不會給你任何回應(yīng)了。

是我沒有守護好我的爸爸，這將成為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