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認為做學問的態(tài)度，最重要的是求真。既然求真，就不能道聽途說，更不能信口開河，胡編亂造。

最近讀完莫礪鋒先生的《漫話東坡》（共十二章，出自《莫礪鋒文集》第六卷）。在此之前讀過林語堂先生的《蘇東坡傳》，相比較而言，《漫話東坡》要嚴謹多了。但既然是《漫話東坡》，到底是按照什么風格來把握呢？

《漫話東坡》到底是學術(shù)著作，還是通俗讀物，作者曾專門解釋過這個問題：

“說它是通俗讀物吧，書中卻有不少考證性質(zhì)的內(nèi)容，還出現(xiàn)了許多注釋。有的讀者也許要會心而笑：畢竟是寫慣了學術(shù)論著的大學教授寫的通俗讀物，寫著寫著就原形畢露了。說它是學術(shù)著作吧，它的主要篇幅是敘述而非論證。（此段先說這本書的定位問題，到底是學術(shù)著作還是通俗讀物，容易引起誤解。

書中涉及的許多材料也不注明出處，完全不合時下的'學術(shù)規(guī)范’。我把這本書寫成了這種非驢非馬的狀態(tài)，完全是有意為之。我本是慣了學術(shù)論著的人，關(guān)于東坡的學術(shù)論文也已寫過八篇，我在學校里指導研究生時也一再要求他們嚴格遵照學術(shù)規(guī)范來寫論文。（此段說，自己對學術(shù)規(guī)范非常熟悉，并且身體力行。）

然而我并不想把本書寫成學術(shù)著作，我甚至有意避免讓有些章節(jié)顯得太像論文，因為我覺得嚴肅的學術(shù)著作無法充分展現(xiàn)東坡的音容笑貌。（此句的意思是，因太嚴肅，不利于展示東坡活潑生動的形象。）

當然我也不愿意把本書寫得太'通俗’，尤其不愿有絲毫'戲說’的傾向，因為我想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個真實的東坡，我應該做到言必有據(jù)。（出于對讀者和對東坡本人的尊重，不愿意讓東坡變成一個民間形象中的人物，更不符合一個學者事必求真的態(tài)度。）

前面說過，本書中對東坡生平的把握基本上都是依據(jù)《蘇軾年譜》等書的，但我也有一些自己的發(fā)現(xiàn)，有些地方甚至與成說南轅北轍。如果我在這些地方不把自己的考證過程寫出來，讀者肯定要懷疑我是信口開河，從而影響他們對東坡的接受。為了讓讀者了解新的說法依據(jù)何在，我必須把考證的過程做些簡單的交代。（考證的必要性）

至于書中的注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注釋的必要性）

我自信本書的全部敘述都是建立在堅實的史料基礎(chǔ)上的，雖不敢說'無一字無來處’，但基本上能說'無一字無來處’。我當然可能考核欠精或理解有誤，但絕沒有向壁虛構(gòu)。非學術(shù)性質(zhì)的讀物本不能容納太多的注釋，況且太多的材料來源，也使我注不勝注，但是有些罕見的材料要是不注出處的話，也會使讀者心生疑惑。為了讓讀者消除疑惑，并免去自行尋找那些冷僻材料的麻煩，我只好加上必要的注釋。（做到了真，行文謙虛）

還有一點要說明的是，我引述東坡或其他古人所說的話語時采取了兩種不同的方式：對于一般的話語就撮其大意迻譯成語體文以合全書的行文風格，但對那些特別精警的言語則照錄原文以免減損其韻味。這些做法定會產(chǎn)生文風不統(tǒng)一的缺點，我這樣做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希望讀者能理解我的苦衷?！?/span>（今天的人寫古人的傳記，恐怕都面臨這樣的問題吧。完全的文言文肯定不是普及讀物，完全的考證也不會是普及讀物。這恐怕是所有學者寫普及讀物的時候一種苦惱吧。）

關(guān)于古代人物普及讀物的寫作，大概會面臨如下幾個問題：

一是大人物，一般而言是早有人寫過了，要想突破前人，必須在某些局部或者整體上有所突破。如果沒有突破，價值也就不大了。

《漫話東坡》之前已經(jīng)有多人寫過蘇東坡的通俗讀物，該書的突破是體例上從傳統(tǒng)的按年齡從小到大的順序變成了專題性質(zhì)的研討。這種方式的優(yōu)點是有利于某一個問題的深入探討，缺點是不利于初級入門的讀者。因為初級入門的讀者，更喜歡代入感，把自己想象成作品中的主人公。

第二個突破是學術(shù)嚴謹態(tài)度的介入。正如桐城派的散文受到了清代考據(jù)風氣的影響提出“義理考據(jù)辭章”一樣，一位一向嚴謹?shù)膶W者，肯定是無法寫出那種戲說類的文字的。這既是長時間的論文規(guī)范訓練使之然，也是一種人生觀的體現(xiàn)。這樣一來，對于一部分具有一定基礎(chǔ)的讀者而言，既富有敘事性，又可以按圖索驥，找到相關(guān)的材料，是較為理想的通俗讀物。

二是風格問題。沒有文言基礎(chǔ)的人，很難掌握那么多古代用文言文寫成的材料；有文言基礎(chǔ)的人，在行文過程中，又往往呈現(xiàn)出一種過于簡潔的語言風格，或者喜歡用典。能少用一個字，不多寫一個字。而今天絕大部分并不能接受這種文言、半文言，或典故太多的通俗讀物。這就要求，作者既要滿足能看得懂古文，又寫得了白話文。

更何況有些人根本就不求甚解，從只言片語中得出結(jié)論呢。如只知道父母在，不遠游，不知道后面有游必有方；只知道量小非君子，把無度不丈夫，訛傳為無度不丈夫等等，真是貽害人間。

三是思想觀點問題。古人所受的教育和學科知識體系和我們今天的交集很少。除了四書五經(jīng)這些經(jīng)部最低的門檻，他們還研究周易，抄史記和漢書，大段大段地背誦《文選》，觀測天象，研究書法，自己寫對聯(lián)、寫律詩、寫賦······，從知識體系而言，說句不客氣的話，古代即便是秀才級別的人（如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體現(xiàn)出來的知識總量）在今天的文科領(lǐng)域內(nèi)，都是大師級別的存在。

如果說學科知識體系的差距通過時間還可以彌補，價值觀和世界觀的差距就像閏土和周樹人的差距，讓我們理解古人的時候有一層無形的厚障壁。他們修齊治平的觀念、萬物有靈的觀念，陰陽五行相生相克的觀念，因果輪回地獄觀念，真情至上的觀念是錯綜復雜地融合在一起的，這些觀念與我們有著巨大的差距或我們知之甚淺。這樣就造成了我們在理解古人的時候總有些誤差。這是要解決的“走得進去”的問題。

接著就要面臨思想上“走得出來”的問題，文化是變化的，傳統(tǒng)文化中也不是都好，有些在當時有存在的合理性，今天就應該拋棄了。宦官的存在好嗎？凡是說宦官好的，你自己先去練《葵花寶典》。裹小腳好嗎？，凡是說裹小腳好的，讓你自己的女兒裹小腳試試。肉刑好嗎？奴仆的存在好嗎？一樣的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所以我們弘揚的是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比如家庭中尊老愛幼，個人能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困難時自強不息，求學上精益求精，對人能做到仁者愛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過日子勤儉節(jié)約、居安思危，人與人相處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在關(guān)鍵時刻能舍生取義，對未來能追求大同······

附：

于上師讀書時，有幸得以聆聽莫先生講座。全場講座娓娓道來，無一字講稿，所背誦之詩出自《全唐詩》多少冊多少頁，一一道之，十分驚訝。

講座畢，有生問，若考碩于南大，是否排斥。莫先生答曰：如果外校的學生考南大和本校的學生是一樣的分數(shù)，肯定會優(yōu)先錄取外校。因為外校學生考到這個分數(shù)，一定比本校生水平要高。聽完此論，十分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