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研究北宋文學,眉山蘇家一定是逃不開的。宋人筆記里,曾有“眉山生三蘇,草木盡皆枯”的說法。雖然略顯夸張,但是唐宋八大家蘇家能夠獨占其三,他們的文學造詣之厚重,好像真的吸收過天地精華一般。 蘇家父子三人里,又以長子蘇軾的名氣最盛。蘇軾一生在宦海沉浮四十年有余,一心都系于百姓福祉,幾經(jīng)貶謫后仍能寵辱不驚,所到之處的百姓無人不愛戴他。蘇軾在文章、詩詞、書畫等方面均有很高的成就,影響了當時無數(shù)才子。 除了文學方面的地位,蘇軾還受到后世人熱烈追捧的原因就在于他的人生態(tài)度。蘇軾一生豁達自由,他可愛的靈魂融入在其文字中,傳承千古仍舊引人拜讀。他用最寬闊的胸襟去擁抱這世上的所有,無論身處何種境遇,都能發(fā)現(xiàn)美好的存在。 誰使愛官輕去國,此身無計老漁樵北宋初年,仍舊沿襲了唐朝的科舉制度,以詩詞文章為主要標準來選拔官員。久而久之導致想要去科舉的學子大多重視文采技巧,卻不關注應該如何治理國家。歐陽修對此頗為不滿,建議范仲淹改革科舉,真正選拔出于國家有用的人才。 蘇軾與蘇轍的父親蘇洵,也對科舉中的文章不太認同,他年輕時候并不愿意跟從時人的做法,用些文字技巧來敷衍科舉,致使幾次考試全部落第。接受了失敗的打擊后,蘇洵將精力轉(zhuǎn)移到培養(yǎng)下一代上面。 他要求蘇軾、蘇轍從小研讀《論語》《孟子》以及韓愈的文章,要求他們作文章要真正做到言之有物,而不是空泛地玩弄辭藻。長此以往,造就了蘇軾的文章文字激昂,可以指陳時弊、揭露社會矛盾,與當時社會舉子的“時文”迥然不同。 蘇軾21歲時與弟弟一同離開故鄉(xiāng),進京趕考。恰逢當時的主考官是歐陽修,因此考試結果自然不言而喻。蘇軾一舉及第,從此拉開了他在官場沉浮的序幕。 公元1069年,剛剛即位的宋神宗起用王安石推行新法。王安石變法重視國家統(tǒng)治力量,手腕嚴厲強硬,對于不同聲音不吝于打壓。而蘇軾一心關注民生,認為當權者應該以人民為本,他屢次向宋神宗進諫指責他的錯誤: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 支持變法的一派對于蘇軾自然是百般阻撓,不想讓他的官職離皇帝太近,最后蘇軾被任命為開封府判官。但他并沒有就此停止諫言,蘇軾體察民情,不斷地寫詩文詬病變法的壞處,總能掀起輿論的波瀾。毫不意外,他成為了變法派的眼中釘。 他們上奏彈劾蘇軾,說五年前蘇洵病逝時,蘇軾乘船返鄉(xiāng)借機販賣私鹽和瓷器等。朝廷為徹查此事大動干戈,雖然最后不了了之,但蘇軾的名聲卻受損嚴重。無奈之下蘇軾主動要求外放,到杭州府擔任通判。 變法進行到這時,對于變法有異議的人大多已經(jīng)發(fā)不出什么聲音。如蘇軾的恩師歐陽修、司馬光、范鎮(zhèn)等人,他們不是退休就是歸隱田園,朝堂上已經(jīng)被變法派全面占據(jù)。而他們?nèi)耘f不肯放過蘇軾,北宋第一文字獄“烏臺詩案”由此誕生。 最初是沈括上奏說蘇軾的文章譏諷朝政,后來變法黨紛紛指責蘇軾暗含不臣之心。蘇軾被抓捕后,歷時四個多月的審判,有無數(shù)老臣站出來為他求情,包括此時已經(jīng)罷相了的王安石。皇帝最后順水推舟,釋放了蘇軾,將其貶謫到黃州。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蘇軾剛到黃州時,還不能適應人生這樣的起落,明明一心系在黎民社稷,卻多次遭受無妄之災。他和朋友之間的來往減少了很多,慢慢調(diào)整自己的狀態(tài)。那兩句“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便是在此時留下的,其孤寂的內(nèi)心于詩中一覽無余。 四個多月的牢獄生活,蘇軾不是不害怕,他曾覺得自己難逃一死,甚至想輕生了事,卻又怕連累尚在朝中的弟弟,只得獨自忍受惶恐。在黃州慢慢調(diào)整過來后,蘇軾還如從前一般,沒事就跑去和當?shù)厝碎e聊,體察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 黃州地處偏遠,這里鮮少有人知道蘇軾以前經(jīng)歷了什么,蘇軾很享受這種輕松自由的狀態(tài)。只是由于缺少收入,一家人只能節(jié)省開支,這時是蘇軾的好友馬夢得向太守給他要到了一塊荒地,蘇軾將這片荒地命名為東坡,自稱“東坡居士”。 那個仕途坎坷的蘇軾好像逐漸遠去,代替他的是看淡風雨、灑脫自在的蘇東坡。他一心撲在自己的東坡上,燒光荒草、開墾農(nóng)田、種下小麥,盡職地做好農(nóng)民該做的工作。他常常與朋友們把酒言歡,夜色深沉了才回家。 可此時“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因此蘇東坡轉(zhuǎn)身又跑去“倚杖聽江聲”??粗咸辖湃ィK東坡瞬間感覺自己人生如一葉小舟,在浪濤中沉浮。他提筆寫下“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strong>這首《臨江仙》在黃州城內(nèi)廣為流傳。 他在開春的時候想自己買一塊地,看地的路程中突遇大雨,同行人避之不及,他卻說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他與朋友一起游覽黃州城外的赤壁磯,留下了千古絕唱《念奴嬌》: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此時蘇軾好像已經(jīng)完成了到蘇東坡的蛻變,但他不知自己顛沛流離的人生其實才剛剛開始。公元1085年,宋神宗駕崩,年幼的宋哲宗在太皇太后的扶持下即位,起用了一大批保守派的老臣,司馬光官拜宰相,蘇軾也收到了返京的急詔。 再度回歸京城,蘇軾的心態(tài)和從前已經(jīng)不可同日而語,在黃州最基層的這幾年對他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但不變的依然是為人民生計謀福祉的那顆心。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司馬光上任后,全盤否定王安石的新法,并且和當初的王安石一樣,根本聽不進去別人的勸諫。蘇軾知道突然的變法很可能又是對基層百姓的新一輪剝削,且王安石新法中有部分可取之處,并不能一口否決。 這個昔日被變法黨迫害至深的蘇軾,居然這次站到了當年戰(zhàn)友的對立面,讓很多人為此大跌眼鏡??蔁o論蘇軾怎樣勸阻,司馬光也毫不動搖,蘇軾氣得回家后跺腳大罵司馬光為“司馬?!?。蘇軾在朝堂上孤掌難鳴,只得再次請辭去往外地。 司馬光一派得勢后,那些變法黨幾乎都面臨著被罷黜的局面。而蘇軾由于“背叛”了保守黨,又一次遭受排擠。他先后被貶謫到嶺南、惠州、海南等地,當時的大半個宋朝疆域,幾乎都留下了蘇軾的足跡。 朝堂上的黨派之爭讓蘇軾不勝厭煩,遠離是非之地在他如今看來反倒是一樁好事。他沒有像當初被貶黃州一樣消極,而是切實想著自己能為所到之地的百姓做些什么。 蘇軾在杭州任知州時,曾遇大旱,爆發(fā)了瘟疫。他帶頭捐錢修建了安樂坊,是一個公辦的醫(yī)療機構,救助了無數(shù)百姓,安樂坊也成為了后來安濟坊的原型。蘇軾無論到哪里,都秉持為官者父母心,勤政愛民。只是他身上的文學風采太厚重,反倒遮蓋了一部分政治成就。 在軍事重鎮(zhèn)定州為官時,他知道定州的戰(zhàn)略地位何其重要,面對著北方契丹和西方黨項人的虎視眈眈,絲毫馬虎不得??墒沁@里邊防士兵們作風散漫,官員貪腐成風。蘇軾迅速展開整治運動,整頓軍紀、修葺營房、校閱部隊,讓整個軍隊的面貌煥然一新。 然而蘇軾并不是一個只知道工作的人,他對生活也很有研究。在黃州時就因為窮,反倒發(fā)明了流傳后世的東坡肉。在惠州時因為是罪官,不能吃好羊肉,他便囑托殺羊的人給他留下一些沒人要的,照舊用獨特的做法吃得津津有味。 他還喜愛上了惠州當?shù)氐睦笾Γ⒄f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因為長年流離在外,不得返還故鄉(xiāng),所以蘇軾也不再糾結于命途輾轉(zhuǎn)。“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strong>他儼然已經(jīng)把這里當作了自己的第二家鄉(xiāng)。 結語哲宗病逝后,蘇軾獲準從海南北歸,卻在路途中因病辭世。他用情至深的一生,到此也畫上了結尾。 無論是家國,詩賦,還是自己的人生,蘇軾都全心全意地對待。他曾在很多年里都被黑暗裹挾,但始終心懷光明,不肯被黑暗吞噬。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strong> 年少讀不懂蘇軾,懂時已是詩中人! 蘇軾在渺渺天地間不斷輾轉(zhuǎn)奔波,如同滄海間一瞬蜉蝣,可他沒有哀嘆人生須臾,只說物與我皆無盡也。 他確實做到了這一點,因為千年以后的我們,仍舊會將他視作精神榜樣,從中汲取生活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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