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之，荊軻未有行意。秦將王翦破趙，虜趙王，盡收入其地，進(jìn)兵北略地至燕南界。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荊軻仍沒有行動的表示。這時，秦將王翦已經(jīng)攻破趙國的都城，俘虜了趙王，把趙國的領(lǐng)土全部納入秦國的版圖。大軍挺進(jìn)，向北奪取土地，直到燕國南部邊界。

太子丹恐懼，乃請荊軻曰：“秦兵旦暮渡易水【易水：發(fā)源于今河北省易縣，東流入大清河，是當(dāng)時燕國的南界?！?/span>，則雖欲長侍足下，豈可得哉！”荊軻曰：“微太子言，臣愿謁之【微太子言二句：意謂即使太子您不說，我也早想告訴您了。微：沒有。謁：請見、稟告?！?/span>。

太子丹害怕了，于是請求荊軻說：“秦國軍隊早晚之間就要橫渡易水，那時即使我想要長久地侍奉您，怎么能辦得到呢！”荊軻說：“太子就是不說，我也要請求行動了。

今行而毋信，則秦未可親也。夫樊將軍，秦王購之金千斤，邑萬家。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督亢：約今河北省涿縣、定興縣、新城縣、固安縣一帶地區(qū)，當(dāng)時為燕國的富庶地帶?！?/span>，奉獻(xiàn)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說：同“悅”?！?/span>，臣乃得有以報【有以報：有報效您(指刺秦王)的機(jī)會?！?/span>。”

現(xiàn)在到秦國去，沒有讓秦王相信我的東西，那么秦王就不可以接近。那樊將軍，秦王懸賞黃金千斤、封邑萬戶來購買他的腦袋。果真得到樊將軍的腦袋和燕國督亢的地圖，獻(xiàn)給秦王，秦王一定高興接見我，這樣我才能夠有機(jī)會報效您。”

太子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愿足下更慮之！”

太子說：“樊將軍到了窮途末路才來投奔我，我不忍心為自己私利而傷害這位長者的心，希望您考慮別的辦法吧！”

荊軻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見樊於期曰：“秦之遇將軍可謂深矣【遇：對待。深：殘酷?！?/span>，父母宗族皆為戮沒。今聞購將軍首金千斤，邑萬家，將奈何？”

荊軻明白太子不忍心，于是就私下會見樊於期說：“秦國對待將軍可以說是太殘酷了，父母、家族都被殺盡。如今聽說用黃金千斤、封邑萬戶，購買將軍的首級，您打算怎么辦呢？”

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顧計不知所出耳！”荊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為之奈何？”

於期仰望蒼天，嘆息流淚說：“我每每想到這些，就痛入骨髓，卻想不出辦法來！”荊軻說：“現(xiàn)在有一句話可以解除燕國的禍患，洗雪將軍的仇恨，怎么樣？”於期湊向前說：“怎么辦？”

荊軻曰：“愿得將軍之首以獻(xiàn)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揕(zhen)：刺。匈，同“胸”?！?/span>，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將軍豈有意乎？”

荊軻說：“希望得到將軍的首級獻(xiàn)給秦王，秦王一定會高興地召見我，我左手抓住他的衣袖，右手用匕首直刺他的胸膛，那么將軍的仇恨可以洗雪，而燕國被欺凌的恥辱可以滌除了，將軍是否有這個心意呢？”

樊於期偏袒扼腕而進(jìn)曰【偏袒握腕：脫下一只袖子，露出半邊肩臂，這只手握住那只手的腕子。當(dāng)時人們發(fā)誓言、表決心時常常做出這種樣子?！?/span>：“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日夜切齒腐心句：意謂是自己日夜切齒捶胸所企望的一個報仇方法。腐，應(yīng)作“拊”，捶擊也?！?/span>，乃今得聞教！”遂自剄。

樊於期脫掉一邊衣袖，露出臂膀，一只手緊緊握住另一只手腕，走近荊軻說：“這是我日日夜夜切齒碎心的仇恨，今天才聽到您的教誨！”于是就自刎了。

太子聞之，馳往，伏尸而哭，極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函封：用木盒子裝起來?！?/span>。

太子聽到這個消息，駕車奔馳前往，趴在尸體上痛哭，極其悲哀。已經(jīng)沒法挽回，于是就把樊於期的首級裝到匣子里密封起來。

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趙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藥淬之【以藥淬之：(把燒紅的匕首)放到藥水里蘸(使其帶有毒性)。】，以試人，血濡縷【血濡縷：血出沾衣。濡：沾濕?？|：線?！?/span>，人無不立死者。乃裝為遣荊卿。

當(dāng)時太子已預(yù)先尋找天下最鋒利的匕首，找到趙國人徐夫人的匕首，花了百金買下它，讓工匠用毒水淬它，用人試驗，只要見一絲兒血，沒有不立刻死的。于是就準(zhǔn)備行裝，送荊軻出發(fā)。

燕國有勇士秦舞陽，年十三，殺人，人不敢忤視【忤(wu)視：以不順從的眼光相看。忤：逆也。】。乃令秦舞陽為副。荊軻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遠(yuǎn)未來，而為治行【為治行：指荊軻替他所等待的人收拾行裝。】。

燕國有位勇士叫秦舞陽，十三歲上就殺人，別人都不敢正面對著看他。于是就派秦舞陽作助手。荊軻等待一個人，打算一道出發(fā)；那個人住得很遠(yuǎn)，還沒趕到，而荊軻已替那個人準(zhǔn)備好了行裝。

頃之，未發(fā)，太子遲之，疑其改悔，乃復(fù)請曰：“日已盡矣，荊卿豈有意哉？丹請得先遣秦舞陽?！鼻G軻怒，叱太子曰：

又過了些日子，荊軻還沒有出發(fā)，太子認(rèn)為他拖延時間，懷疑他反悔，就再次催請說：“日子不多了，荊卿有動身的打算嗎？請允許我派遣秦舞陽先行?！鼻G軻發(fā)怒，斥責(zé)太子說：

“何太子之遣？往而不反者，豎子也【往而不返者，豎子也：荊軻之意是要劫秦王，逼其訂立盟約歸還六國失地而后全勝而歸，并不是要去和秦王同歸于盡，一去不返，故有此說。豎子：猶言蠢才、奴才，罵人語?！?/span>！且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qiáng)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辭決：告別、訣別?！?/span>！”遂發(fā)。

“太子這樣派遣是什么意思？只顧去而不顧完成使命回來，那是沒出息的小子！況且是拿一把匕首進(jìn)入難以測度的強(qiáng)暴的秦國。我所以暫留的原因，是等待另一位朋友同去。眼下太子認(rèn)為我拖延了時間，那就告辭決別吧！”于是就出發(fā)了。

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祖：祭路神?！?/span>，取道【取道：上路?！?/span>，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變徵(zhi)之聲：古代樂律七調(diào)中的一種，此調(diào)韻味蒼涼悲惋。下文“羽聲”韻味激昂慷慨。】，士皆垂淚涕泣。

太子及賓客中知道這件事的，都穿著白衣戴著白帽為荊軻送行。到易水岸邊，餞行以后，上路，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著拍節(jié)唱歌，發(fā)出蒼涼凄惋的聲調(diào)，送行的人都流淚哭泣，

又前而歌曰：“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復(fù)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發(fā)盡上指冠。于是荊軻就車而去【就車：登車?！?/span>，終已不顧。

一邊向前走一邊唱道：“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復(fù)又發(fā)出慷慨激昂的聲調(diào)，送行的人們怒目圓睜，頭發(fā)直豎，把帽子都頂起來。于是荊軻就上車走了，始終連頭也不回。

遂至秦，持千金之資幣物，厚遺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中庶子：太子的官屬，主管宮中及諸吏嫡子庶子的支系譜籍?！?/span>。嘉為先言于秦王曰：

一到秦國，荊軻帶著價值千金的禮物，厚贈秦王寵幸的臣子中庶子蒙嘉。蒙嘉替荊軻先在秦王面前說：

“燕王誠振怖大王之威，不敢舉兵以逆軍吏【逆：迎擊、抵抗?！?/span>，愿舉國為內(nèi)臣，比諸侯之列，給貢職如郡縣【給貢職如郡縣：像你們國內(nèi)一個郡縣似的給你們進(jìn)貢?！?/span>，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廟。

“燕王確實因大王的威嚴(yán)震懾得心驚膽顫，不敢出動軍隊抗拒大王的將士，情愿全國上下做秦國的臣子，比照其他諸侯國排列其中，納稅盡如同直屬郡縣職分，使得以奉守先王的宗廟。

恐懼不敢自陳，謹(jǐn)斬樊於期之頭，及獻(xiàn)燕督亢之地圖，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聞大王，唯大王命之。”

因為慌恐畏懼不敢親自前來陳述。謹(jǐn)此砍下樊於期的首級并獻(xiàn)上燕國督亢地區(qū)的地圖，裝匣密封。燕王還在朝廷上舉行了拜送儀式，派出使臣把這種情況稟明大王，敬請大王指示。”

秦王聞之，大喜，乃朝服，設(shè)九賓【九賓：同“九儐”，九個儐相依次傳呼，以示禮之隆重?！?/span>，見燕使者咸陽宮。荊軻奉樊於期頭函，而秦舞陽奉地圖匣，以次進(jìn)。至陛，秦舞陽色變振恐，群臣怪之。

秦王聽到這個消息，非常高興，就穿上了禮服，安排了外交上極為隆重的九賓儀式，在咸陽宮召見燕國的使者。荊軻捧著樊於期的首級，秦舞陽捧著地圖匣子，按照正、副使的次序前進(jìn)，走到殿前臺階下秦舞陽臉色突變，害怕得發(fā)抖，大臣們都感到奇怪。

荊軻顧笑舞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嘗見天子，故振慴【振慴(zhe)：震恐。慴：懼也?！?/span>。愿大王少假借之【少假借：稍稍通融、寬容?！?/span>，使得畢使于前。”

荊軻回頭朝秦舞陽笑笑，上前謝罪說：“北方藩屬蠻夷之地的粗野人，沒有見過天子，所以心驚膽顫。希望大王稍微寬容他，讓他能夠在大王面前完成使命?！?/span>

秦王謂軻曰：“取舞陽所持地圖?！陛V既取圖奏之，秦王發(fā)圖，圖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

秦王對荊軻說：“遞上舞陽拿的地圖。”荊軻取過地圖獻(xiàn)上，秦王展開地圖，圖卷展到盡頭，匕首露出來。荊軻趁機(jī)左手抓住秦王的衣袖，右手拿匕首直刺。

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袖絕。拔劍，劍長，操其室【操其室：握著劍鞘?！?/span>。時惶急，劍堅，故不可立拔。

未近身秦王大驚，自己抽身跳起，衣袖掙斷?；琶Τ閯?，劍長，只是抓住劍鞘。一時驚慌急迫，劍又套得很緊，所以不能立刻拔出。

荊軻逐秦王，秦王環(huán)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度：常態(tài)?！?/span>。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諸郎中執(zhí)兵皆陳殿下【郎中：皇帝的侍從人員?！?/span>，非有詔召不得上。

荊軻追趕秦王，秦王繞柱奔跑。大臣們嚇得發(fā)呆，突然發(fā)生意外事變，大家都失去常態(tài)。而秦國的法律規(guī)定，殿上侍從大臣不允許攜帶任何兵器；各位侍衛(wèi)武官也只能拿著武器都依序守衛(wèi)在殿外，沒有皇帝的命令，不準(zhǔn)進(jìn)殿。

方急時，不及召下兵，以故荊軻乃逐秦王。而卒惶急，無以擊軻，而以手共搏之。是時侍醫(yī)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荊軻也【提：擲擊?！?/span>。

正當(dāng)危急時刻，來不及傳喚下邊的侍衛(wèi)官兵，因此荊軻能夠追趕秦王。倉促之間，驚慌急迫，沒有用來攻擊荊軻的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和荊軻搏擊。這時，侍從醫(yī)官夏無且（ｊū，居）用他所捧的藥袋投擊荊軻。

秦王方環(huán)柱走，卒惶急，不知所為，左右乃曰：“王負(fù)劍【負(fù)劍：把劍背起來。指把劍推到背后再拔?！?/span>！”負(fù)劍，遂拔以擊荊軻，斷其左股。

正當(dāng)秦王圍著柱子跑，倉猝慌急，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侍從們喊道：“大王，把劍推到背后！”秦王把劍推到背后，才拔出寶劍攻擊荊軻，砍斷他的左腿。

荊軻廢【廢：癱倒?！?/span>，乃引其匕首以擲秦王，不中，中桐柱。秦王復(fù)擊軻，軻被八創(chuàng)【被八創(chuàng)：被砍傷了八處?！?/span>。軻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罵曰【箕倨：伸著兩腿，像是簸箕口似地坐著。這是一種對人極不禮貌的姿勢?！?/span>：

荊軻殘廢，就舉起他的匕首直接投刺秦王，沒有擊中，卻擊中了銅柱。秦王接連攻擊荊軻，荊軻被刺傷八處。荊軻自知大事不能成功了，就倚在柱子上大笑，張開兩腿像簸箕一樣坐在地上罵道：

“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庇谑亲笥壹惹皻⑤V，秦王不怡者良久。

“大事之所以沒能成功，是因為我想活捉你，迫使你訂立歸還諸侯們土地的契約回報太子?！边@時侍衛(wèi)們沖上前來殺死荊軻，而秦王也不高興了好一會兒。

已而論功，賞群臣及當(dāng)坐者各有差【當(dāng)坐：在這次事件中有罪的。各有差：各有不同。即該賞的賞，該罰的罰。】，而賜夏無且黃金二百溢，曰：“無且愛我，乃以藥囊提荊軻也?！?/span>

過后評論功過，賞賜群臣及處置當(dāng)辦罪的官員都各有差別。賜給夏無且黃金二百鎰，說：“無且愛我，才用藥袋投擊荊軻啊?！?/span>

于是秦王大怒，益發(fā)兵詣趙，詔王翦軍以伐燕。十月而拔薊城【薊城：即今北京市，當(dāng)時是燕國國都。】。燕王喜、太子丹等盡率其精兵東保于遼東【保：據(jù)守?！?/span>。

于是秦王大發(fā)雷霆，增派軍隊前往趙國，命令王翦的軍隊去攻打燕國，十月攻克了薊城。燕王喜、太子丹等率領(lǐng)著全部精銳部隊向東退守遼東。

秦將李信追擊燕王急，代王嘉乃遺燕王喜書曰【代王嘉：趙公子嘉，被廢后逃至代，被立為代王?！?/span>：“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誠殺丹獻(xiàn)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社稷幸得血食：猶言國家或許能夠得到保存。血食：享受祭祀。】。”

秦將李信緊緊地追擊燕王，代王嘉就寫信給燕王喜說：“秦軍之所以追擊燕軍特別急迫，是因為太子丹的緣故?，F(xiàn)在您如果殺掉太子丹，把他的人頭獻(xiàn)給秦王，一定會得到秦王寬恕，而社稷或許也僥幸得到祭祀?！?/span>

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衍水：即今之太子河，在今沈陽市附近，因太子丹曾匿于此而得名。】，燕王乃使使斬太子丹，欲獻(xiàn)之秦。秦復(fù)進(jìn)兵攻之。后五年，秦卒滅燕，虜燕王喜。

此后李信率軍追趕太子丹，太子丹隱藏在衍水河中，燕王就派使者殺了太子丹，準(zhǔn)備把他的人頭獻(xiàn)給秦王。秦王又進(jìn)軍攻打燕國。此后五年，秦國終于滅掉了燕國，俘虜了燕王喜。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號為皇帝。于是秦逐太子丹【逐：追捕。】、荊軻之客，皆亡【亡：逃匿?！?/span>。高漸離變名姓為人庸保【庸保：仆傭、伙計?！?/span>，匿作于宋子【匿作于宋子：逃到宋子給人干活。宋子：地名，在今河北省趙縣東北。】。

第二年，秦王吞并了天下，立號為皇帝。于是通輯太子丹和荊軻的門客，門客們都潛逃了。高漸離更名改姓給人家當(dāng)酒保，隱藏在宋子這個地方作工。

久之，作苦【作苦：干得很累?！?/span>，聞其家堂上客擊筑，傍徨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從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竊言是非?！奔艺扇苏偈骨皳糁?，一坐稱善，賜酒。

時間長了，覺得很勞累，聽到主人家堂上有客人擊筑，走來走去舍不得離開。常常張口就說：“那筑的聲調(diào)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笔毯虻娜税迅邼u離的話告訴主人，說：“那個庸工懂得音樂，私下說是道非的?！奔抑魅私懈邼u離到堂前擊筑，滿座賓客都說他擊得好，賞給他酒喝。

而高漸離念久隱畏約無窮時【久隱畏：長久地躲藏畏懼?！?/span>，乃退【退：謂從堂上下來，回到私室。】，出其裝匣中筑與其善衣【善衣：整齊光鮮的衣服?！?/span>，更容貌而前。舉坐客皆驚，下與抗禮【抗禮：平等地以禮相見?！?/span>，以為上客。

高漸離考慮到長久他隱姓埋名，擔(dān)驚受怕地躲藏下去沒有盡頭，便退下堂來，把自己的筑和衣裳從行裝匣子里拿出來，改裝整容來到堂前，滿座賓客大吃一驚，離開座位用平等的禮節(jié)接待他，尊為上賓。

使擊筑而歌，客無不流涕而去者。宋子傳客之【傳客之：依次地輪流請他去作客?？停河萌鐒釉~，作客?！?/span>，聞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見，人有識者，乃曰：“高漸離也?！?/span>

請他擊筑唱歌，賓客們聽了，沒有不被感動得流著淚而離去的。宋子城里的人輪流請他去做客，這消息被秦始皇聽到。秦始皇召令進(jìn)見，有認(rèn)識他的人，就說：“這是高漸離。”

秦皇帝惜其善擊筑，重赦之【重赦之：不能輕易地赦免他。】，乃矐其目【矐(huo)：熏瞎?！?/span>。使擊筑，未嘗不稱善。

秦始皇憐惜他擅長擊筑，特別赦免了他的死罪。于是薰瞎了他的眼睛，讓他擊筑，沒有一次不說好。

稍益近之，高漸離乃以鉛置筑中，復(fù)進(jìn)得近，舉筑樸秦皇帝【樸：同“撲”，撲擊?！?/span>，不中。于是遂誅高漸離，終身不復(fù)近諸侯之人【諸侯之人：指被秦所滅的東方六國的人?！?/span>。

漸漸地更加接近秦始皇。高漸離便把鉛放進(jìn)筑中，再進(jìn)宮擊筑靠近時，舉筑撞擊秦始皇，沒有擊中。于是秦始皇就殺了高漸離。終身不敢再接近從前東方六國的人了。

魯勾踐已聞荊軻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講于刺劍之術(shù)也【講：精?！?/span>！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為非人也【非人：水平、見解不高的人?！?/span>！”

魯句踐聽到荊軻行刺秦王的事，私下說：“唉！太可惜啦，他不講究刺劍的技術(shù)啊，我太不了解這個人了！過去我呵斥他，他就以為我不是同路人了?！?/span>

太史公曰：世言荊軻，其稱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馬生角”也，太過【世言荊軻四句：意謂社會上流傳的荊軻故事中，說到太子丹的命運時，說他曾感動得“天雨粟，馬生角”，這種說法太過分了。】。

太史公說：社會上談?wù)撉G軻，當(dāng)說到太子丹的命運時，說什么“天上像下雨一樣落下糧食來，馬頭長出角來！”這太過分了。

又言荊軻傷秦王，皆非也。始公孫季功、董生與夏無且游【公孫季功：其人事跡不詳。董生：即董仲舒，漢武帝時的著名儒生?！?/span>，具知其事，為余道之如是。

又說荊軻刺傷了秦王，這都不是事實。當(dāng)初公孫季功、董生和夏無且交游，都知道這件事，他們告訴我的就像我記載的。

自曹沫至荊軻五人，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義：義舉，指刺殺活動?！?/span>，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出發(fā)點明確，決不違背自己的良心。較：通“皎”，明也。欺：欺騙、違背?！?/span>，名垂后世，豈妄也哉！

從曹沫到荊軻五個人，他們的俠義之舉有的成功，有的不成功，但他們的志向意圖都很清楚明朗，都沒有違背自己的良心，名聲流傳到后代，這難道是虛妄的嗎！

【段意】：寫荊軻刺秦王行前的準(zhǔn)備工作，以及起行時的情景。由于準(zhǔn)備工作并不十分充分，也就預(yù)示著事情的不會太順利。

【段意】：寫荊軻刺秦王時的情景，以及失敗后燕國與太子丹的命運及遭遇。

【段意】：記述荊軻之后，有高漸離以筑擊秦始皇事，以及魯勾踐聞荊軻刺秦王事所發(fā)的感慨。

【段意】：這一段是作者的論贊，補(bǔ)充交代了荊軻故事的來源，以及之所以要為刺客立傳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