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山東博平縣有個金家莊，莊里有個名叫金管的老漢。金老漢膝下只有一子，取名金四，十七歲剛滿，就娶了鄰村十五歲的張三娘為妻。過門后小兩口倒也恩愛，不過在外人看來總覺得不怎么般配：金四羸弱怯懦，蔫得如同斷秧的憨瓜，而三娘卻生性風(fēng)流，愛說愛笑，機靈得像狐媚子。

更讓人揪心的是，三娘喜吃愛穿，講究打扮，而金家又窮得數(shù)米而炊，這樣日子一長，小夫妻免不了要吵架斗嘴，生些閑氣。

這天，金四和三娘開玩笑，結(jié)果三娘翻臉?biāo)Ｆ鹆诵『⒆悠猓胍猿鲎叩姆绞絿樆＝鹚?，便借機撒潑了一場，賭氣離開了家里。三娘原本要回娘家暫住幾天，可是像這樣兩手空空地去見爹媽，又覺得心下不忍，就順便拐進(jìn)了初泳全的雜貨鋪里。

提起初泳全來，有必要多說幾句：此人別看已四十多歲年紀(jì)，但淫心正盛，喜吃野食，常常調(diào)戲有姿色的女子。他早就聽說張三娘喜好風(fēng)流，愛好吃穿，總想把地勾引上手。

今天見她主動上門，真是喜從天降，便主動迎上去搭訕起來。聽說三娘還沒吃午飯，趕忙端出一盤果餞和幾塊蜜糕，讓三娘吃下先墊墊肚子。三娘從小到大還未吃過這么好的東西，只覺得口中涎水欲流，假意推辭了幾句，就不客氣地吃了起來。不一會兒初掌柜又提來一瓶甜酒，讓三娘一嘗，覺得香甜好喝，便似喝蜜般地開杯暢飲。殊不知這甜酒后勁極大，不一會三娘就昏昏沉沉地不省人事。

等她醒來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一絲不掛地同初掌柜睡在一起，便立即哭鬧起來。她一把揪住這個色鬼，聲言非要去報官不可。初泳全嘿嘿一笑，故作嗲聲地說：“小娘子息怒，報官的話好說，可這風(fēng)流官司并不好打。你要是告我，我也會告你。我就說咱倆通奸已有多半年了，否則你怎會光著身子睡到我的床上？”他看了看三娘，見不言語，又接著說道：“再一說，一旦上了公堂，就要拋頭露面，任人作踐，實在丟不起這個人哪！更何況你這么年輕，以后的日子很長，在五里八鄉(xiāng)還怎么能做人呢？”

初泳全說完，見三娘已擦干了眼淚，癡癡地坐在床頭，顯然已回轉(zhuǎn)了心思，遂又嬉皮笑臉地靠在三娘身上，款款地說道：“你要是不告我，以后咱就這樣偷偷地相好，你吃什么我給你拿什么，你用什么，我給你買什么，這個店也就是你的家，我保證你不再過金四那樣的苦日子。”說完，在床下拉出一只木箱，從中拿出幾塊上好的衣料和些零星首飾，往三娘面前一放，靜聽這個女人的回話。

三娘瞅著這些讓人眼花繚亂的東西，再看看自己做下的這樁荒唐事，心想不如干脆依了初泳全。于是，她讓這個雜貨店老板發(fā)誓：一要供給她好吃好喝，二不能把這丑事傳揚出去。初泳全正是色迷心竅，當(dāng)下拍著胸脯滿口答應(yīng)。二人遂又寬衣解帶，再行云雨，兩相情愿地做起了野合之事。

轉(zhuǎn)眼到了九月十三這天，正逢張莊鎮(zhèn)廟會。初泳全和三娘悄悄約好，到廟會上扯幾塊衣料，想不到半路上碰見一伙惡少。這伙人見三娘年輕俏麗，就大著膽子上前調(diào)戲，當(dāng)下被一個疤拉臉摟住親吻，急得三娘大喊初泳全救命，可這位相好此時卻兩腿篩糠，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猛然來一個體型魁偉，相貌英俊的后生，只聽他大喝一聲，三下五除二就把這幾個惡少打得東逃西竄，隨后拉起三娘就跑。三娘抬頭一看，媽呀！這個救命恩人怎么會是鄰居高法科！回頭再看初泳全，哪里還有他的影子？

說來也巧，三娘早就有意于這個風(fēng)流倜儻的鄰居。此人不僅人物出眾，且識文解字，又會些拳腳，在十里八鄉(xiāng)算是個拔梢人物。自己曾暗自嘆氣，為何嫁了個窩囊金四而沒做高法科的老婆？

就在三娘想入非非的時候，忽聽高法科說：“三娘，你要去哪里？”

“趕廟會呀！”

“那你慢慢走吧，我還有急事，先走一步了?！备叻普f完拉出了要走的架勢。 ·

“哎——你慌什么！”三娘突然拉緊了高法科的胳膊，“那幾個壞蛋再來調(diào)戲我怎么辦？我，我今天就不離開你了！”說完嬌喘數(shù)息，百媚俱現(xiàn)，仍沒松手的意思。

高法科看起來長得人模人樣，其實也是拈花惹草之徒，今天見她如此大膽，恰好就坡下驢地說：“你要是不怕別人說閑話，我就陪陪三娘。”他想了一想，“這樣吧，先到我大姑家看看，中午在她家吃飯，然后逛逛廟會，晚上再看場夜戲如何？”說完瞅瞅三娘。此時這個色欲攻心的女人莫說去什么大姑家，就是隨其私奔到天邊，她也不會遲疑。

二人說說笑笑，不一會就來到高法科的大姑家中。這里只有一個又聾又瞎的孤老婆子，家中那間偏房自然成了三娘和高法科的幽會之所。二人放開膽子，恣意行樂。

可他們怎么也沒想到門外的角落里，正有一雙嫉紅的眼睛在盯著這對忘乎所以的男女。

以后幾天，這間小房子就是高法科和三娘的歡樂之所，而初泳全那里再也見不到張三娘的影子。這個雜貨鋪老板下了很大本錢沒有買來開心，怎會咽下這口惡氣？于是，他瞅準(zhǔn)機會連哄帶嚇地糾纏三娘，誰知這小娘們?nèi)缤粤顺禹鹊耐醢?，鐵了心地不想理他。

初泳全知道自己爭不過高法科，但又不甘心就此放棄這個女人，經(jīng)過冥思苦想，終于謀劃出一條妙計。

這天，初泳全見三娘與高法科又去了張莊鎮(zhèn)，他當(dāng)即來到金四家里，央求金四去張莊鎮(zhèn)幫他拉貨，金四很痛快地去了。可是初泳全卻把車子趕到一處宅院旁邊，只聽屋內(nèi)男女調(diào)笑之聲不絕，滿室生春。金四聽著聽著覺得耳熟，站上車轅往屋里一看，氣得一頭栽了下來。自己的妻子明明回了娘家，怎么竟跑到這里做此丑事。

金四拿起鞭子就要進(jìn)屋捉奸，初泳全一把抱住他說：“兄弟，憑你這身力氣，莫說拿趕車鞭子，就是拿宰牛鋼刀，怕也不是姓高的對乎——”

“那你說怎么辦？”

“唉！”初泳全嘆口氣道，“按大清朝的律條，捉奸捉雙，當(dāng)場殺死妻子，也不算犯罪?？墒?，這人高馬大的高法科你能殺得了嗎？”

金四聽了氣呼呼地說：“殺不了一雙就宰一個，反正不能讓這女人給我戴綠帽子！”

“好呀，金四兄弟到底褲襠里長了個巴兒，不愧是有種的漢子。這樣吧，你真要出氣也不在今晚，回去再從長計議吧！”說完，初泳全強拽上雙眼落淚的金四回到自己的店里。他炒了幾個小菜，燙了一壺好酒，二人低聲細(xì)語，一直說到天快亮，金四這才回家睡覺。

這天中午，金四對張三娘說，他要幫姜家油店去東昌府（今山東聊城）拉黃豆，約需六七天才能回來，囑咐三娘好好伺候爹爹，看好門戶，少往娘家再跑。三娘一聽，喜色難掩，便故作不舍地說：“你快去快回，免得讓我一個人在家冷清！”

三娘等丈夫出了村口，就樂顛顛地拐進(jìn)了高法科家里。自打他倆相好以來，都礙于金四在家，不得不外出尋樂，這次金四一走，用不著再跑那么遠(yuǎn)了。高法科聽了兩眼放光，咧著嘴說：“晚上你就留好門吧！”

再說金四出了村口，就從車上跳了下來，三拐兩拐，又跑到初泳全的店里。初泳全置上酒菜，二人輕斟慢飲，金四哪能喝得下去？初泳全一邊給他消氣，一邊不停地勸酒，待到掌燈時分，金四就醉成了一灘爛泥。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金四忽然被人推醒，只見初泳全急火火地說：“兄弟快去，你媳婦正和姓高的在家快活呢！”金四一聽，像蝎子蟄了屁股，立即挺身起來，他見初泳全手上流著血，就問他是不是被人打了，初泳全說是不小心讓石頭碰的，金四管不了這些，順手拿起早已準(zhǔn)備好的牛耳尖刀，趔趔趄趄地朝自家走去。

到家后果然見大門虛掩，自己屋內(nèi)燈火已熄。金四借月光從窗縫一看，妻子正光著半個身子側(cè)身向里，她的身外，像有人蒙頭酣睡……金四覺得腦袋發(fā)懵，血朝上涌，也顧不上多想，推門進(jìn)去一陣亂捅，直到認(rèn)為惡氣出足，這才息刀罷手。

讓金四感到奇怪的是，這次殺奸竟然如此順利，這對男女連叫也沒叫一聲，就見了閻王。他怕高法科沒有死定，想再殺幾刀，可挑開被子一看，并不見有人。金四急忙又追到高家，卻見他的大門上掛著一把大鎖，拿刀撥了半天，也不見動靜，只好回家告知爹爹殺人之事。

金老漢聽了，嚇得手足無措，可也沒有責(zé)怪金四，因為對這個兒媳，早就氣炸了肚皮。父子倆合計了一番，金老漢催兒子快去博平縣大堂自首。

博平縣令胡淦，是個有多年斷案經(jīng)驗的好官。他見出了人命官司，立即點起捕快有關(guān)人等，直奔金家莊而來。驗尸發(fā)現(xiàn)：三娘顏面烏紫，脖子上有明顯掐痕，口角流血，牙齒上還沾有一塊肉皮……身上刀口散亂，多為貫通傷，查看身內(nèi)身外和床上、墻壁等處，并無常見的噴血痕跡，拿過金四用的尖刀，對了對刀口，幾乎分毫不差；再驗刀上的血跡，是三娘的血無疑……

胡縣令看罷，一一記錄在案，他又詳細(xì)查問了金四及鄰居等人，立即傳喚局法科到案。

在博平大堂，金四詳細(xì)供述了與初泳全捉奸及殺人經(jīng)過，胡縣令問金四道：“你何時發(fā)現(xiàn)妻子與人有奸？”

“啟稟大人，小的在九月十三日發(fā)現(xiàn)她與高法科通奸?！?/p>

胡縣令暗想，今天是九月十九日，為何拖延數(shù)日才去殺奸，遂又問他：“當(dāng)天撞見理應(yīng)捉奸，為何幾天后又持刀殺人？”

“大人，那天小的撞見這丑事后，當(dāng)場就想動手打死這兩個男女，硬被爹爹勸下。他一是怕我吃虧，二是怕壞了金家的顏面，讓我忍了這口惡氣。事后小人越想越覺得窩囊。再一想，不把他倆殺了，我家就永遠(yuǎn)不會安寧，說不定還會死在他們手里，這才起了殺心，一直拖到昨日才將其殺死?！?/p>

胡縣令聽了將信將疑，他看看金四，年紀(jì)輕輕，身體瘦弱，連說話的腔調(diào)都是軟聲細(xì)氣，不像是持刀害命之人?？梢豢谝Ф◤埲锸撬H手所殺，這其中必有隱情。于是，便暫時把金四撇開，想從高法科身上打開缺口。

胡縣令一問高法科，他對同三娘的奸情供認(rèn)不諱，可是卻拒不承認(rèn)昨夜與三娘行奸。他說，昨夜被牌友拉去打牌直至天亮，有證人李國隆、李慶田、張二青等可以查對，同時高法科還說，三娘并非與他一人通奸，雜貨鋪的初泳全也是三娘的奸夫。

胡縣令覺得這是一個重要嫌疑人，立即傳初泳全到堂。胡縣今問起他與張三娘奸情之事，初泳全斷然否認(rèn)。他說：“三娘年少風(fēng)流，人物俊俏，怎會看上一個年過四十的男人？再說，兩家相距甚遠(yuǎn)，哪有野合的機會？三娘與高法科行奸盡人皆知，怎又賴到我的頭上？我見他們欺侮良善，有傷風(fēng)化，這才路見不平幫人捉奸，如若有罪，小人甘愿承擔(dān)。不過，大老爺要想問殺，先要問奸，只要三娘與高法科奸情屬實，金四殺奸也就在情理中了?！?/p>

胡縣令聽了嘿然一笑，他聽出了初泳全的弦外之音，又故作不知地問金老漢說：“我看你兒子弱不勝衣，年紀(jì)又小，況且夫妻尚未反目，他怎會下此狠心殺死自己的妻子？到底是誰殺了你兒媳，你要照實交代！”

“回大老爺?shù)脑?，我兒媳與高法科通奸不止我知道，連她娘家也有耳聞。三娘如果是別人所殺，不說我一家不會答應(yīng)，就是張家也不會善罷甘休。三娘實是我家金四所殺，與別人沒有牽涉，望大老爺明斷！”金老漢說完連連磕頭，哀求不止，似乎不把他兒子定為正兇，就像吃了大虧似的。

胡縣令聽罷，冷笑一聲，突然提高嗓門說道：“殺三娘的一定有初泳全吧——”

“蒼天在上！蒼天在上！”初泳全高舉雙手，朗聲明誓：“我只是幫金四捉奸，確實不曾殺人，如果我真的殺了三娘，雷打三代，火燒滿門！大老爺呀，神明在上，你可要主持公道，千萬不能冤枉好人?。　?/p>

“初泳全，我看你是個商人，諒你沒有殺人的膽子，你伸出手來，讓我看看是否有握刀之力！”胡縣令仔細(xì)看了初泳全的雙手，突然轉(zhuǎn)身對衙役喝道：“給這個殺人兇徒砸上腳鏈！”

“喳！”隨著嘩啦啦的鐵鏈響聲，初泳全被送進(jìn)了死囚牢內(nèi)。高法科淫人妻子，有傷風(fēng)化，壞人家庭，重責(zé)四十大板，罰錢五千，并枷號示眾一個月，而金四則按律釋放。

眾人見胡縣令如此斷案無不詫異莫名：初泳全幫人捉奸怎能成為首犯？金四持刀殺人為何竟判無罪？再說，金家父子為什么硬充殺人主犯呢？

胡縣令通過現(xiàn)場勘查和詢問有關(guān)人員后，對案情產(chǎn)生了這樣幾點疑問：

一、初泳全為何要積極幫助金四捉奸？如無什么糾葛，哪有成心幫人殺妻之理？

二、九月十三日發(fā)現(xiàn)奸情，為何拖至十九日才持刀殺奸？顯然有個預(yù)謀過程，而金四又是如此年輕瘦弱，不像殺人的狂徒，疑心背后有人指使。

三、公堂之上初泳全為何口口聲聲“提醒”要問殺先問奸？顯然此人想替金四開脫殺人罪責(zé)，而真正的兇手又是誰呢？

四、死去的張三娘臉面烏紫，脖子上又有扼痕，疑為被人勒斃。如為刀殺，應(yīng)有噴血斑痕，為何沒有這一跡象？

五、查看三娘的傷口，邊緣整齊，無掙脫裂傷，無搏斗痕跡，顯然在金四動刀以前就已死去。另外，從三娘口中查出一塊肉皮，恰好發(fā)現(xiàn)初泳全手腕上有被咬的傷口，最先殺害張三娘的兇手很可能就是初泳全。

事情的真相是：初泳全早同金四商量好，欲在金家捉奸。初泳全先不知不覺地灌醉了金四，獨自去三娘屋里捉奸。因高法科外出打牌未會三娘，初泳全趁機欲與三娘再續(xù)前情，想不到被其斷然拒絕。他扼住三娘脖子加以威脅，遂被三娘咬傷，惱羞成怒的初泳全憤而將其殺死，偽裝一番后回去叫醒金四，激他持刀去殺三娘。

此時的金四早已醉眼朦朧，他見三娘裸臥在床，便拿刀亂捅一氣，實際上他殺的是已死去的三娘。金四“殺”了三娘后，給爹爹說了這事，二人經(jīng)過商量，其后果由金四一人承擔(dān)。這不僅可以保護(hù)“好心”幫助捉奸的初泳全，而且殺死與人通奸的妻子無罪，所以父子二人在大堂之上都咬牙充起了好漢。殊不知這對老實巴交的莊稼人早已落入初泳全的圈套。多虧胡縣令明眼如鏡，及時察知了初泳全借刀殺人的陰謀，才沒有讓這個殺人的真兇逃脫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