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的判詞是:霽月難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 晴雯是怡紅院,乃至整個賈府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丫環(huán)。她的漂亮爽利是賈母蓋章認證過的,在賈母看來,也只有晴雯將來可以給寶玉做妾,襲人遠遠不夠格。晴雯的條件之優(yōu)越,無人能及。包括晴雯自己都認為,總是會和寶玉一處,不會分離,哪里料到,世事多變,什么也沒有做的她,偏偏成了王夫人眼里的狐貍精,勢必將她驅(qū)逐。 晴雯很慘,正在病中,就被趕了出去,沒有一個人替她求情,就連平時和她親密無間的賈寶玉,在發(fā)飆的王夫人面前,也噤了聲。賈寶玉任由著兩個女人將晴雯架走,待王夫人走后,賈寶玉才哭個沒完,為晴雯的處境深感擔憂。 他是這樣說的,“原是想他自幼嬌生慣養(yǎng)的,何嘗受過一日委屈?如今是一盆才透出嫩箭的蘭花送到豬圈里去一般。況又是一身重病,里頭一肚子悶氣。他又沒有親爹熱娘,只有一個醉泥鰍姑舅哥哥,他這一去,哪里還等得一月半月?再不能見一面兩面的了!”后來寶玉又說,階下海棠花無故死了半邊,應驗到了晴雯身上。 寶玉說得果然沒錯,晴雯被攆后,也沒有別的去處,只得暫時寄身在表哥家,雖說是親戚,卻無人理會她,任她胡亂躺著,自生自滅。不要說給生病的晴雯治病了,就是連問候也少,晴雯想要喝碗茶,都沒人幫忙倒一下,直渴了半日。賈寶玉偶爾去探望她,就見著這樣的情形,可想而知晴雯平時有多可憐。沒過多久,晴雯就死了。 晴雯之死,是必然的,其實對于被驅(qū)逐出去的晴雯來說,死并不是最壞的結(jié)局,甚至可以說,是最好的結(jié)局。賈寶玉料定了晴雯必死,是因為他太了解晴雯,也太明白,晴雯所面臨的環(huán)境有多惡劣。即使晴雯能勉強活下來,也只是茍延殘喘,生不如死。而向來驕傲的晴雯,又如何能接受呢? 不管是什么樣的丫環(huán),是風光也好,還是默默無聞也好,是外頭買來的也好,還是家生奴才也好,她們最怕的,莫過于被攆出去。而被攆,只是殘酷命運的伊始。被攆出去以后,可要如何活呢?還見不見人呢?自然名聲是不好聽的,在人們的意識里,只有犯了錯的人,才會落得如此田地。 在賈府里做丫環(huán),那是既風光,又有不少好處的差使。被攆以后,就少了一項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肯定對于生存有很大的影響。除此之外,眾人的流言蜚語,都可以殺人于無形。 沒有一個丫環(huán),在被攆出去以后,還能一個不錯的結(jié)局的。家生子自不必說,世代依存于賈府,若是被主家所棄,一家人都跟著蒙羞。若是被攆,連家人都會抱怨不迭。若本來是被買來的丫環(huán),則很有可能再次被發(fā)賣,或者直接配個小廝。 芳官等戲子被攆時,王夫人讓干娘們帶走戲子,隨便嫁人。芳官等人哭鬧不已,堅決不從,寧肯跟著智通去水月庵,被人驅(qū)使做勞力,相比之下,倒還算得上稍好些的結(jié)局,當然也有可能是無盡的深淵。 晴雯假如沒有死,奇跡般地活下來了,會面臨什么樣的局面呢? 晴雯如果沒有死,她也不可能再回怡紅院了。王夫人既然要攆走她,就絕對不可能將潑出的水收回。晴雯將面臨人生巨大的落差感。從前,她是怡紅院的副小姐,吃穿用度和主子差不多,甚至,她過得比不少主子小姐都還要好,連賈寶玉都總是聽她的話。那些小丫環(huán)們,婆子們,晴雯更是從來不放在眼里。不過,當晴雯被趕出來以后,她就再也不是從前的晴雯了。 晴雯當初被攆時,按王夫人的命令,除了貼身衣物,其他的東西一概不許帶走。還是襲人將她的衣裳各物都打點好了,又給了她幾吊錢,讓宋媽晚上悄悄送出去。既然晴雯不是怡紅院的人了,那么她從前擁有的一切好東西,都不配再擁有了。而且那些素日厭惡她的婆子們都在彈冠而慶,幸災樂禍呢。 晴雯是被扣以狐貍精的罪名攆出去的,從古至今,這可謂是對一個女兒家最大的打擊了。尤其是在古代,女子的清白名聲,比性命還要重要。王夫人雖然對外以“女兒癆”的由頭趕走晴雯,但是王夫人清洗怡紅院的內(nèi)幕,也不算什么機密,其中種種,不少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就算沒有的事,還無中生有,更何況鬧出了這樣的動靜呢。晴雯一旦被攆,她的名聲也就跟著壞了。 且不說別人,就說她的表嫂多姑娘,都以為晴雯是和賈寶玉有首尾,才被攆了出來。若不是偷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誰又會真的相信,素以多情聞名的賈寶玉,和漂亮出挑的晴雯是清白的呢?那些不知內(nèi)里,或是雖然清楚,卻落井下石的旁人,恐怕只會將此事渲染得更加夸張。 晴雯從怡紅院出來,背著壞了的名聲,憋屈極了,卻無處可說理。賈府雖大,哪里有她的容身之地呢?她本是個孤女,又無父無母,無家可歸。她到底還是不能離開賈府。在古代,一個女人,是沒什么工作機會的,她們必須依附于家庭而存在。像賈府這么好的單位,是很少的。而像晴雯這種有污點的人,也不可能再有跳槽的機會。 晴雯既要面臨外面巨大的壓力和諸多的惡意,還要面對來自親人之間的冷漠。晴雯本是一個重視親情的人,多渾蟲也是因為晴雯的關(guān)系,才進了賈府做廚子。而晴雯落魄以后,他們又是如何對待晴雯的呢?他們不僅沒有想方設(shè)法為晴雯醫(yī)治,就連最起碼的關(guān)懷也沒有。 多渾蟲成天醉酒,而多姑娘除了耍樂,就是引誘男人。這對奇葩夫妻的生存條件也很不好,哪里還顧得上這個妹子。在他們看來,晴雯被趕出來,是很沒面子的事,如果說,從前晴雯或許還能給他們帶來一些好處,那么現(xiàn)在,晴雯只會拖累他們。而且,晴雯已然成了王夫人的眼中釘,所謂的表哥表嫂,也犯不著和上面過不去。 晴雯若是命硬,挺過了這一劫。她又怎樣活下去呢?她沒有可以換取生活的資本了。多渾蟲和多姑娘,不可能無怨無尤地供養(yǎng)著她。雖然她有些私房錢,但他們不會覬覦,算計么? 雖然她有一手的好針線活兒,但身為下賤,被世人嫌厭,又如何接得到活計呢?一個大姑娘家,也不可能成天拋頭露面攬活計。就算是能接到一些活兒,也只能艱難度日,捱一天算一天了。 更難過的是,晴雯再也沒有目標,再也看不到希望了。從前,她是被當作準姨娘培養(yǎng)的,而現(xiàn)在,她一無是處,一無所有,哀莫大于心死。古代的女人,嫁人就是最大的事業(yè)。對于丫環(huán)來說, 做姨太太便是最好的結(jié)局。 晴雯離夢想就差一步了,而從高處跌落的她,真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不管她的條件如何好,她只是一個被嫌棄的丫環(huán),最多只能配個小廝。甚至,因為她名聲不好,也會嚴重影響到她的婚姻生活,就算是委曲求全也不得。 如果晴雯活成那樣,卑微茍且,從枝頭的花兒成為腳下的爛泥,不僅是賈寶玉不愿看到的,也是眾多讀者不愿看到的,更是晴雯本人,所不能接受的。她有過最好的青春,她是賈府里最驕傲的丫環(huán),更何況,她受了如此大的冤屈,又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呢?慪也慪壞了。 她爭不過命運,無法反抗王夫人,對未來也不抱任何希望,只有一死,是最壞的,卻也是最好的結(jié)局。紅顏薄命,引得公子長嘆!也讓無數(shù)讀者唏噓! 作者:阿五,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chuàng)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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