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陽臥讀錄(二) 作者:周立民 楊棟:《錦雞集》 (中華文化出版社2018年9月版) 會議休息時,楊棟老師說:送你一個“女人”和一本書。我以為是穿花棉襖的山西小妞,誰知道是愛唱歌的摩登女郎。書就是這本《錦雞集》,收他雞年的小說和散文。楊棟愛孫犁,印的集子開本不大、封面素雅,也有孫犁之風。不過,楊棟好像比孫犁寫得還多,前幾年我就收到他厚厚的八大卷文集。正好,開會時章海寧先生送一枚蕭紅誕辰107周年紀念明信片,我就以紙為刀,裁開了這本毛邊的《錦雞集》。 集中有篇《回鄉(xiāng)記》很有意思,寫他回沁源梨和村老家的事情。這篇作品有兩種話語在搏斗,一種是那些“大詞兒”,鄉(xiāng)村振興,發(fā)展旅游,引進產(chǎn)業(yè),精準扶貧,生活怎么樣,文末作者的詩里還有:“白墻紅瓦小別墅,門前開遍太陽花。”一面是“閑話”,是從村人口里說來的閑言碎語,它似乎迎合著大詞兒,卻不斷地在解構(gòu)它。 比如,老會計寶山叔說:“他們引進產(chǎn)業(yè),引不來大機關(guān)、大企業(yè)、大老板,引來了個養(yǎng)老院,盡是養(yǎng)的些癡子傻子聾子拐子,滿村走的些殘疾人。唉?!彼麘涯顨v史上駐過太岳中學的時代,學生們天不亮就起來跑步,“夸夸夸,夸夸夸,哪像現(xiàn)在黑塌火熄的樣子?!弊髡呤菨M嘴報紙社論的大詞兒:“現(xiàn)在上面要搞鄉(xiāng)村振興,咱村還會興旺起來的?!睂Ψ絼t說得實在:“沒錢辦不成事……”(第95頁)到慶川弟弟家,作者在高唱“要想富,先修路”,可是慶川說種點山藥蛋都賣不出去,“去年我家就只收入了兩千來塊錢。讓人咋樣活?”(第95頁)就這樣作者送給慶川的一幅書法作品還是“晴耕雨讀”呢。 或許,整本集子里都是這樣分裂的話語,我在不適應(yīng)中適應(yīng),在適應(yīng)中看到了當代寫作的縫隙,不,是巨大的鴻溝,倘若跨不過去,寫作者就摔倒在這溝里了。 東莞圖書館主辦:《易讀》 (2018年第3期) 在我收到的民刊中,《易讀》是印制最漂亮的一種,細長條的開本,內(nèi)文全四色印刷,設(shè)計也典雅,每期還有一個精美小書簽。遺憾的是,刊發(fā)的文章多選摘和轉(zhuǎn)載。最近大概在提高原創(chuàng)率,我讀到的這期對旅美散文家劉荒田的采訪就是刊物自己做的。 劉先生談到,到美國以后養(yǎng)成的讀書習慣:坐車讀書。我也有此愛好,不能說是愛好啦,習慣而已。特別是坐地鐵和坐高鐵時。我也買了很多小開本的書,它們更適合車上讀,坐幾次車就讀完一本。最無奈,是讀到精彩處,車到站了,這好比深夜讀書,油干燈滅,書頁昏暗字跡看不到了,可是,頭腦中的內(nèi)容卻依然亮著,那種不甘比喝了醋還難受。記得有一次,我實在不忍合上書,就坐在站臺的椅子上,看完了那一章才出站。 高鐵上可以讀長一點的作品,自從發(fā)現(xiàn)從上海到北京的高鐵,可以讀完一部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后,我到北京幾乎都坐火車了。不過,千萬別坐在哪個愛鬧的小兔崽子旁邊,還有那些不講究的看手機電視劇的,也不戴耳機,就那么外放。那個時候,我真恨沒買一袋胡椒面撒他一臉。 曾紀鑫:《憑海說書》 (內(nèi)蒙古教育出版社2018年8月版) 頭一篇《書外有書》,說過去認為書是讀和用,對于版本、印數(shù)、裝幀等向不關(guān)注,后來參加了全國讀書年會后,明白書實用價值之外還有審美等價值,開始關(guān)注毛邊本、簽名本等??磥?,年會是靈丹妙藥啊,不過,希望不是以毒攻毒,矯枉過正。 先說前面,讀書不講究版本,那是穿衣服不講面料、款式。我曾經(jīng)去參觀藏書暴發(fā)戶,書多還真是多,但是多是濫書,就是他不大明白,哪怕是當代出版的書也是有版本講究的。我也曾見某學者寫文章稱引經(jīng)典作品,用的是草臺班子出版社地攤本,此公雖然口若懸河,總讓我擺脫不了他“未入門”的印象。各行各業(yè)都是有門檻和行規(guī)的,這個不能不當回事,讀書了解一點版本之類的知識,也是進門的資本。 然而,另一個極端是版本狂、簽名狂、題詞狂,把讀書當作娛樂界的追星,一哄而上,還有人在炒作簽名本,這未免有些過分。尤其是,連坐著的那個人是唱什么歌的都不知道,還瘋狂地湊上前去要簽名,這讓讀書的風雅淪為行為藝術(shù)的瘋狂。 我也經(jīng)常請人簽名,一是這都是自己的師友,是情誼的記錄。二是這是我喜歡的書,敬佩的作者,甚至對我產(chǎn)生影響的書,這是心靈的紀念??傊?,要跟我有些關(guān)系,這樣,即便不是什么海內(nèi)文豪的,我也覺得情義無價,照樣珍惜。 周音瑩主編:《暨陽書緣》 (浙江古籍出版社2018年8月版) 這是2017年在諸暨召開的第十五屆全國民間讀書年會文集,第一部分“民間書聲”保留了不少民刊史料。第二部分“年會記錄”,則是參會者從不同角度的私人記錄。有人提到我的所謂“獨特”的主持,如韋力先生說:“周先生的主持頗具特色,在主持人席上宣布讓大家隨意上臺發(fā)言,他不點名也不點評,只是坐在主席臺的側(cè)旁翻看手中的資料?!薄斑@樣的開會方式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但接下來的井然有序卻讓我對周立民的主持方式刮目相看?!保ǖ?2、73頁)既然是打著“民間”的招牌,自由靈活一點嘛。就怕我們官腔和追逐官腔慣了,反倒不會說自己的話了。不過,有時候也不能中了“民間”的蠱。張煒在《也說李白與杜甫》(中華書局2014年7月版)中說:當今社會有這樣兩種人,做穩(wěn)了“倡優(yōu)”和想做“倡優(yōu)”而不得者。不得者動輒大舉標榜“民間”,那也是扭曲的“倡優(yōu)”心態(tài)。(第334頁)這話值得深思。 需要深思的還有辦了十五六屆的民間讀書年會,它的方向和內(nèi)容究竟應(yīng)該是什么?如果只是讀書人的卡拉OK,那么領(lǐng)著小妹直奔歌廳就完了。如果是政府搞全民閱讀的花瓶,那你還不如去社區(qū)圖書館當志愿者呢。 子聰:《閑話開卷》 (文匯出版社2018年8月版) 前幾天,董寧文兄問我是否拿到第七輯“開卷書坊”,我說社長大人說要寄,我還沒有收到。都是忙人,無所謂了。寧文大概覺得有所謂,很快就把《開卷閑話》寄來了,正是讀書年會開會的前幾天。 我有些心急,翻啊翻啊,總算翻過五個人的序,才看到目錄。(真是抱歉,我知道寫序是個苦差事,但是,還是無情地忽略了它們)忘了《閑話》出到第幾本了,本卷是2016年5月至2018年2月的記事,雖說近在眼前,也已成為歷史,如今重讀,別有一番滋味。 比如寫到2016年7月28日午后1時39分陸谷孫先生的去世。我印象很深,那天,在家寫字。看到消息,外面下著瓢潑大雨,天也突然暗了下來。我坐在書房的小沙發(fā)上呆了許久。我與陸先生沒有交往,最多只是在校園里對面走過又不敢打擾他,但是讀過他的書,尊敬他,便覺得這樣一個人怎么就走了呢?這其實是個傻問題,但是,我又能做什么……看寧文的記錄,又引起我的回憶,那天黑云疾雨的畫面在我的腦海清晰如昨。由此,看這些更覺得《閑話》拉拉雜雜卻意義非凡。又如屠岸先生去世前寫了一篇談舒蕪的文章,《閑話》中幾次記下屠岸此文的想法,大有獻給歷史的證詞的意味,這是很重要的文獻。 “開卷書坊”,每年一輯,能夠長盛不衰,董寧文的堅持很重要,所收的每本書質(zhì)量、特色更重要,這也是它在同類讀物中出類拔萃的關(guān)鍵。今年上海書展期間,一天下午,我用導(dǎo)航找到了在銅仁路小區(qū)里的一個畫廊,那么多人聚在一個小屋子里,仿佛當年熱血青年秘密聚會。我講了幾句閑話,后來澎湃新聞發(fā)了一個稿子,用了一段,我自己看著都莫名其妙。還是自己改一改吧: 寧文一套套編書,我認為他是在營造一種氛圍,讀書人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的氛圍。在這個時代里,知識分子相互間的這種氛圍非常非常重要,它會讓人不孤單,讓人獲得面對黑暗的勇氣,又能讓這些匯成一股力量影響和感染更多的人。在今天,知識分子要有基本共識,要攜起手來,而不是哼哼唧唧高傲矜持。也許正是在今天,站著說話的人太多,而埋頭做事的,這么多年只有董寧文這樣的少數(shù)。“開卷書坊”無形中承擔著讓大家聚合起來的功能,包括每年上海書展大家有一次短暫的相聚,也是相互鼓勵,也是尋求力量,它的意義超越了叢書本身。 (2018年9月19—20日于地鐵上) 周立民先生:于1973年出生遼寧,于2007年進入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工作,復(fù)旦大學文學博士,現(xiàn)為巴金故居常務(wù)副館長、巴金研究會常務(wù)副會長。天津大學馮驥才文學藝術(shù)研究院特聘教授。 文案編輯:情暖 |
|
來自: 星河歲月 > 《讀書藏書,書人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