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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在后面跟著，我推著寶蛋，陽在后面拿著水桶，提著菜。兩桶水，好多包菜，陽說分兩次送上樓?？此先?，我不忍陽再跑下來，索性一手抱著寶蛋，一手提了一桶水。跟我娘說，你慢慢走，不用急。
我走到二樓回頭看，我娘慢吞吞地才到一樓拐彎處。我往下看，她的白發(fā)在紅衣服的映襯下格外明顯。她一手扶著樓梯，吃力地往上爬。我能聽到她粗重的呼吸。
想當(dāng)年，我爸在外面上班，我娘可是家里的勞力。無論在生產(chǎn)隊還是自己家，她的“活道”可是出了名的好。麻利、有眼力勁，從來沒有掉在別人后面。用她自己的話說，她就沒覺得營生分什么男人活，女人活。
我娘年輕時走路帶風(fēng)，她在前面走，后面沒人追的上。小時候抱著我們回娘家，十五里地，中途從不休息。棟兒小時候，假期都在我娘那里。我娘干著地里的活，還幫我?guī)е⒆?。這個季節(jié)，我娘會煎茄盒、包餃子，大熱天趴在鍋上做好了喊我們回去吃。
這幾年我娘老了。我回家吃不到她做的飯，我開始做給她吃。她說喜歡我做的烙餅，喜歡吃我做的面條。有時候，還會撒個嬌，讓我給她做茄盒吃。
在一起的這些個日子，我跟她下樓走走。沒幾步她就落在我后面。我慢下來等，拉著她的手。以前我娘拒絕我拉她的手，她的抗拒我理解為不好意思。我娘跟我的親昵總是拘謹(jǐn)，反而跟棟兒每次見面和分別都會擁抱。
現(xiàn)在在一起，我去拉她的手，我娘把手給我。我明顯感覺這手在我手里變得放松。過馬路時，即便是等綠燈那么久，我娘也讓我拉著胳膊，她沒有像之前那樣，我拉她過了馬路，她便忙不迭地把手抽出來。所以，這次她的手和胳膊放在我手里，我心里生出莫名的感動和難言的溫柔。
我想起小時候，我娘給我扎完辮子，穿好衣服。她提起我，放在炕邊，漂亮的眼睛端詳我，心滿意足地說一聲：好閨女！
那時，我不過兩三歲，頭發(fā)是細(xì)細(xì)軟軟的黃色。嘴巴極小，瘦瘦弱弱。我娘至今也不知道，當(dāng)年她把我提起來夸了的那個早晨，至今刻在我的記憶里。
現(xiàn)在我娘夜里會起夜。她不喜歡開燈，她在黑影里摸索著去衛(wèi)生間。每次我聽到都會給她開燈，都會說她不開燈，萬一摔了怎么辦？我娘在黑夜里也不說話，任由我“批評”。
前天早晨，陽去上衛(wèi)生間，進(jìn)去后又輕聲問我誰拉肚子了？濺得馬桶蓋子上都是。我抱著孩子進(jìn)去一看，馬桶一圈和蓋子上到處是星星點點的糞便。陽關(guān)上門，說別問姥姥，別讓她不好意思。
陽拿濕紙巾擦了，又用水龍頭沖洗干凈。那一刻，我很欣慰，感謝有愛的孩子，給我娘留得一些體面。
我娘就這么沒跟我商量地老了。炒菜，得吃爛糊的，稍微生點就咬不動。走路得陪她慢慢走，稍微一快就跟不上。再好看的衣服，從正面看還好，從后面看總是前襟長。盡管她不服老，不戴老花鏡，可給我縫扣子，半個小時也穿不進(jìn)針……
這些天我總偷偷打量我娘，從她現(xiàn)在的容顏中尋找她年輕時的樣子。她抱著我，我的頭靠在她的肩頭，盡管是步行，我依然聽得見耳邊呼呼的風(fēng)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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