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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來啦！
上一期咱們講了赤都松贊去世后，吐蕃國內(nèi)的亂局。
其中，最特別的是太皇太后赤瑪倫暴力輸出，把一個已經(jīng)坐上王座的贊普，硬是給廢了。
這可是吐蕃歷史上，首次出現(xiàn)廢長立幼的記載。
那么這位手段強硬的女政治家，到底有啥故事呢？
咱們借這個機會，來好好講講這位吐蕃歷史上的牛人。
之前有一期我說過，沒廬·赤瑪倫是西藏歷史上最偉大的女政治家，沒有之一。
說實話，就她的等級，放到整個中國歷史里，能與之比肩的女性，也就二三人而已。
之后，吐蕃歷史上那些好使的女性，不管是納囊氏、蔡邦氏，都跟赤瑪倫不在一個段位上。
她們在朝堂上，也算有點分量，但她們只是爭權(quán)，赤瑪倫可是把國家扛在肩上，砥礪前行。
由于她在吐蕃歷史上實在是太重要了，以至于有的學者在寫到她的時候，用了“吐蕃女主”的定義。[1]
很有意思的是，唐朝那邊武則天橫著走的時候，吐蕃這邊赤瑪倫說了算。
這也算唐蕃之間，若干巧合之一。
在說赤瑪倫之前，咱們先來說說她的家族。
雖然之后沒廬氏，在吐蕃王朝是個如日中天的存在，但這個家族在吐蕃早期的歷史記載非常的少，而且很凌亂。
從這些破碎的資料上看，沒廬氏家族出現(xiàn)得很早，在《十二小邦名錄》里就有“努王為米巴，大臣梅烏及沒廬”、“吉王為芒布，大臣為昂及沒廬”的記載。
另外在敦煌文獻了，沒廬氏在松贊干布之前，已經(jīng)和吐蕃王室多次聯(lián)姻，曾經(jīng)有吐蕃贊普為沒廬妃所生。
等到松贊干布劃分衛(wèi)藏四茹的時候，“上下茹拉的長官（茹本），分別是沒廬氏及瓊保氏?！?/span>
按照藏文史料的記載，茹拉位于后藏地區(qū)。
據(jù)學者分析，大概位置應(yīng)該在后藏與阿里接壤的南部地區(qū)。[2]
同時，在吐蕃頂層權(quán)利結(jié)構(gòu)的“三尚四論”中，沒廬氏為二尚之一。由于，沒廬氏掌控西部，所以有“上部沒廬氏”的說法。[3]
綜合以上各種史料記載，我們對沒廬氏的家族背景，能大致還原出這些信息。
沒廬氏在吐蕃還是眾多小邦之一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其他小邦的重要大臣了。之后在吐蕃的兼并過程中，沒廬氏成了吐蕃帳下的大臣，并且達到了能與王室聯(lián)姻的重量級。
到了松贊干布時代，吐蕃王朝重新劃分行政區(qū)，沒廬氏成了后藏西南部地區(qū)的長官。
很顯然，沒廬氏家族屬于吐蕃的貴族豪門之一。但需要注意的是，沒廬氏的根基不在拉薩河谷，屬于一個比較偏遠的地方豪門勢力。
這種運作多年的家族政治背景，給了赤瑪倫一個很好的家族氛圍。
這也是她能夠登上政治舞臺，參與吐蕃內(nèi)外政務(wù)，成為'一代女王”的社會基礎(chǔ)。
不過，赤瑪倫雖然歷經(jīng)了三代吐蕃贊普，但她是何年所生？什么時候嫁給芒松芒贊納，史料里面沒有任何記載。
我們只知道，公元650年松贊干布去世的時候，他的兒子貢松貢贊已先于他去世，孫子孫芒松芒贊年紀很小，不存在結(jié)婚的可能性。
這也是祿東贊攫取了吐蕃大權(quán)的基礎(chǔ)。
根據(jù)《賢者喜宴》記載，芒松芒贊13歲執(zhí)政，也就是659年。
按道理來說，贊普大婚應(yīng)該在執(zhí)政之后，畢竟對于聯(lián)姻的豪門來說，閨女嫁給贊普和嫁給王子，這完全是兩個概念的事情。
其次，贊普大婚的時間也不應(yīng)該比親政晚太多，而且當時的吐蕃本來就有早婚的傳統(tǒng)。
這樣推算，赤瑪倫嫁給芒松芒贊的時間，放在660年，或661年，似乎比較合適。
從這個時間節(jié)點上，就可以大概推算出赤瑪倫的年齡，再加上我們知道她去世的時間。這樣算一下就知道了，歷經(jīng)三代贊普的沒廬赤瑪倫，參與吐蕃政治事務(wù)的時間長達四十多年。[4]
當然了，這四十多年了，赤瑪倫的話語權(quán)是不一樣的。
芒松芒贊時期，赤瑪倫最多也是就是輔政，畢竟吐蕃律法里明確寫著“女子不得干政”。
再說了，贊普還在一邊坐著呢。這時候的赤瑪倫，有點像李治時期的武則天，再怎么有想法，也得躲在幕后。
這段時間里真正值得玩味的是，王室為啥要選擇和沒廬氏聯(lián)姻？
我覺得這里面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是陽謀。
沒廬氏作為邊遠地區(qū)的貴族勢力，王室感覺有必要用聯(lián)姻來進行拉攏，以便減少邊疆動亂的因子。
另一種是陰謀。
這就是王室感覺，拉薩河谷區(qū)域的貴族不太可靠。說不定背地里跟噶爾家族有勾結(jié)，王室要用邊地貴族勢力來進行平衡。
當然了，政治手段通常是共同作用下的產(chǎn)物，不能排除陰謀、陽謀一起考量的因素。
不管怎么說，芒松芒贊都是赤瑪倫進入政壇的墊腳石，雖然這位夫君相對比較弱勢。但沒有他，赤瑪倫也不過就是貴族家的小姐，而且還是不那么重要的一個貴族家的小姐。
公元676年，赤瑪倫遭受了人生的第一次重創(chuàng)，夫君芒倫芒贊英年早逝。
赤瑪倫甚至都來不及擦干眼淚，一場權(quán)斗的大戲，就上演了。
循環(huán)史料記載，芒松芒贊去世的時候，拉薩正好處于一個權(quán)力真空期，真正掌權(quán)的贊悉若、論欽陵全都領(lǐng)兵在外。
身在朝中的政治勢力，很顯然沒想到，贊普會走得這么早。
為了博取一個更好的身位，各種勢力翻云覆雨，幾個王子蠢蠢欲動。
而此時，赤瑪倫恰恰是處于劣勢的一方，他兒子赤都松贊才剛剛出生，沒廬氏的力量也不占優(yōu)勢。
這時候，能一錘定音的力量，恰恰是身在外地的贊悉若兄弟。
最后的結(jié)果我們都知道了，赤都松贊后來居上，拿走了所有的蛋糕。
那他是怎么拿到的呢？
也就只有與贊悉若兄弟茍合，這一條路了。
“茍合”這詞說出來，確實感觀不太好，跟什么高瞻遠矚、深明大義，比起來差不少。但政治本身就是個埋汰玩意兒，身上干凈的，墳頭的草都一人高了。
我們來復(fù)盤一下這局游戲，有一個王子得到了實封貴族的支持，其中的麴[qū]氏，深耕吐蕃多年，力量尤勝沒廬氏一籌。
另一個王子干脆就在論欽陵軍中，這是不是說明，已經(jīng)有人在他身上下注了？
這種情況下，能扭轉(zhuǎn)大局的人，就只有贊悉若一個了。
等他回到了拉薩，局面頓時翻盤，麴氏被按在地上摩擦，直接被抄了家。
另一個在軍中的王子，因為論欽陵“迫于大義”，也沒了動靜。[5]
這時候，到底是“大義”好使，還是大哥好使，真是個值得玩味的問題。
我們現(xiàn)在不清楚幾位王子的嫡庶身份，如果要是赤都松贊再沒有嫡子名分。
那這個局，可真是一個地獄難度的驚天逆轉(zhuǎn)。
就這種局，赤瑪倫都能玩明白，充分說明了她的政治段位。
赤瑪倫
搞定了兒子的繼承權(quán)以后，赤瑪倫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忍著，咬碎銀牙的忍著！
因為，她和兒子除了忍著，沒有第二條路能走。
當時，贊悉若、論欽陵的雙子星組合，沒有人任何一股勢力，敢跳出來挑戰(zhàn)，除非他不想活了。
這時候，噶爾家族里突然跳出一個，名叫噶爾·芒輾達乍布的人。
這個人之前默默無聞，但短短三年中極速提升，成了有盟會主持權(quán)的大臣。
之前咱們分析過這個人，覺就是哪股勢力扶起了他，我們不清楚。
但有這種能力的，說白了，要么是王室，要么是贊悉若兄弟。
之后，在公元685年，這個來自噶爾家族內(nèi)部的大臣，突然出手干掉了贊悉若。
這時候，赤瑪倫該怎么表現(xiàn)呢？
她是應(yīng)該痛斥謀殺大相的舉動，堅定站在曾經(jīng)的盟友一邊呢？
還是代表王室，拍拍這兄弟的肩膀，說看好你呦！
可惜，史料里沒記載赤瑪倫的反應(yīng)，但猜也能猜得出來。
噶爾家族的內(nèi)訌，是赤瑪倫和王室千載難逢的機會，要是換成我，睡覺都樂醒過來。
然后，王室非常有默契地配合了，噶爾·芒輾達乍布的下一步行動，支持贊悉若的勢力遭到了清洗。
隨后，血灌瞳仁的論欽陵奔襲拉薩，謀殺哥哥的人被一網(wǎng)打盡。
不過月余，拉薩連遭兩次血洗，不但讓噶爾家族元氣大傷，也讓吐蕃貴族人人側(cè)目。
等到大局已定，赤瑪倫又施施然地站了出來，代表王室召集盟誓大會，將充滿血腥和陰謀的大相之冠，戴在論欽陵的頭上。
隨后，論欽陵投桃報李，第一次以大相身份主持了盟會。在盟會上，他給王子上了赤都松贊的尊號。[6]
由此，雙方再次表明了合作的態(tài)度，赤都松贊也算正式坐穩(wěn)了贊普的寶座。
這場“奪相之變”是噶爾家族由盛轉(zhuǎn)衰的起點，真正從中獲益的，只有赤瑪倫和他的兒子。
論欽陵當上大相以后，噶爾家族的權(quán)利基石出現(xiàn)了松動，而這一切都在赤瑪倫的預(yù)判之中。她借著欽陵帶兵在外的機會，很快就拿到了盟會的主持權(quán)。
不過，此時的她依舊很謹慎，主持盟會的，也是王室安排的白手套——坌達延和努布兩個家族
就這么一直忍著，硬生生地又忍了10年。
赤都松贊已長成19歲的青年了，可論欽陵完全沒有還政于王的意思。
公元694年（武周延載元年），一個機會擺在了赤瑪倫面前，是抓住，還是放棄，再次考驗著她的政治智商。
就在這一年里，西域戰(zhàn)局出現(xiàn)了重大的轉(zhuǎn)折，武則天連續(xù)下注的豪賭，終于獲得了收益。
公元692年（長壽元年），武則天以王孝杰為武威道行軍大總管，與右武衛(wèi)大將軍阿史那忠節(jié)一起率軍開赴西域。
戰(zhàn)爭進行的非常順利，唐軍席卷安西，迅速收復(fù)了四鎮(zhèn)。隨后，唐軍留重兵固守，一舉穩(wěn)定了西域的局面。
不甘心失敗的吐蕃，在第二年聯(lián)合西突厥的阿史那俀子，聯(lián)兵6萬殺奔了西域。
王孝杰在694年的二月，兩次重創(chuàng)吐蕃聯(lián)軍，欽陵的四弟悉多于（噶爾·達古日聳）也被粟特人俘虜，據(jù)說有個吐蕃王子也歿于陣中。
一路逃回拉薩的欽陵五弟勃倫贊刃（噶爾·贊輾恭頓）也沒安全上岸，一場死亡之舞正等著他呢。
在西域大敗之前，羽翼漸豐的王室已經(jīng)開始撬動欽陵手中的權(quán)柄。
敦煌大事記年里記載，“691年，贊普駐于輾噶爾。夏，于'色烏秀’集會議盟。贊普駕臨，乃遷至'查那’。
這可是個非常罕見的變化，自從論欽陵做了大相以后，赤都松贊從來都不參加盟誓大會。
就算論欽陵不在，盟會由坌達延等人代為主持，赤都松贊也都沒參加過。
可在691年，赤都松贊突然就親自參加了盟會。這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結(jié)果本來準備在“色烏秀”地方舉行的集會，被遷到了“查那”地方舉行。
這件事是個標志性的信號，年輕的吐蕃贊普，已經(jīng)有點急不可耐了。
這也就說明，王室的力量積攢得差不多了。
圖已窮，匕將見！
殺人誅心的時刻，快到了！
與此同時，唐蕃戰(zhàn)爭也陷入了僵局。
吐蕃狂風暴雨般的進攻浪潮，被唐朝用高墻壁壘擋住了，吐蕃的戰(zhàn)爭收益銳減。
如此一來，吐蕃的經(jīng)濟壓力日漸沉重。
在692年，先是黨項部萬余人內(nèi)附唐朝，武則天分十個州來做安置。
同年，吐蕃大首領(lǐng)曷[hé]蘇率部請降，后因事情敗露，又被吐蕃給抓回去了。與此同時，另外一個大首領(lǐng)昝[zǎn]捶率羌蠻部八千余人內(nèi)附，唐朝將其安置在萊川州。
這些情況都被唐朝君臣看在眼里，郭元振在奏折里寫的“吐蕃百姓久為兵役、徭役所苦”，很有可能是實情。[7]
唐朝正是趁著這個機會，在西域打出了翻盤局，而這場大敗在吐蕃內(nèi)部，造成了巨大的震動，欽陵兄弟的聲望大受影響。
這時候，吐蕃王室的面前，就擺著兩個選項了：
一是放棄機會，繼續(xù)忍耐；
一是借此良機，對欽陵兄弟實施打擊；
很顯然，赤瑪倫選擇了不再忍耐，斷然出手。
公元695年，吐蕃發(fā)生了一件屁大點的事。
從西域逃回的勃倫贊刃入宮覲見，赤都松贊對他身上佩戴的小刀很感興趣，拿過來在手里把玩。
結(jié)果，無意中刺傷了手指。
赤瑪倫馬上站出來大做文章，最后愣是給勃倫贊刃定了個“圖謀刺殺贊普”的罪名。
隨后，赤都松贊親自駕臨扎瑪爾的夏蔡地方，聲討勃倫贊刃的叛離言行。然后又在鹿苑向全吐蕃宣告其罪狀，在輾噶爾的江浦(今拉薩西郊附近)，當眾處死了勃倫贊刃。
可能勃倫贊刃到死都沒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這次所謂的“刺殺贊普”事件，可以看作是吐蕃王權(quán)與相權(quán)之間，長期矛盾累積的總爆發(fā)。
同時也說明，吐蕃王室的身邊，已凝聚起了足以抗衡論欽陵的力量。否則，王室也不會這么肆無忌憚，直接拿他弟弟開刀。
那么，王室是怎么完成了這次風暴聚集呢？
咱們下期再說！
參考書目：
[1]、《唐代吐蕃的“女主”——墀瑪蕾》_林冠群；
[2]、《吐蕃沒廬氏考》_楊銘；
[3]、《一代女皇和一代女王_武則天與赤瑪倫生平及藏漢關(guān)系評議》_陳崇凱、劉森；
[4][6]、《吐蕃女政治家赤瑪倫考略》_陳崇凱；
[5]、《冊府元龜》_(宋)王欽若等編纂；
[7]、《武則天時期李唐反擊吐蕃之探討》_林冠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