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蘇芝英 偉大的文學家高爾基曾經(jīng)說過:“世界上的一切光榮和驕傲,都來自母親?!?nbsp; 我的母親修長的身材,寬寬的前額,她精明強干,性格隨和。她雖然目不識丁,但通情達理,一生勤快,是山村里少見的能干婦女。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每天總是雞叫就起身忙著燒火做飯。隊里上工的鐘聲一響,她又忙著去出工,有時她簡直是一溜小跑到地里的。母親是小腳,常常跪伏在烈日的暴曬下勞動。勞動休息時,她還要跳到溝里去拔草。收工回家,人們都在頭里走了,她卻背著那沉重的柴草落在了后頭。一年到頭,她要掙回三四百個工分。 母親一生性格隨和,知大識小,特別尊重別人,就連當時村里那些臭不可聞的所謂“地主、富農(nóng)”之類的人,她也從來沒有直呼其名。我父親年輕時脾氣不好,看不順眼的事他就好多嘴去管,經(jīng)常動不動就和村里的人干起仗來,因此常常會得罪一些人。每當這時,母親總是主動去給人家屈鞋底、說好話,以求得人家對父親的諒解。那年頭,村里常有討吃要飯的人來,每當這些可憐的人來到我家門口“嬸嬸大娘”地央求行乞時,母親總要想方設法給他們些米面或吃食東西,絕不會讓他們從我家門前空手而過。母親曾經(jīng)對我們說:“這張口飯難吃哩!再說討吃子也有用著的時候哩,人啥時候也不能滅了別人?!?nbsp; 應該說,我的父母是一對患難夫妻,也是一對恩愛夫妻。他們一生都非常勤勞節(jié)儉,有著一種不怕苦、不知累、永不停歇的勞動精神。 母親雖然生性和善,對父親關(guān)心體貼,但他們曾經(jīng)的一次吵架我至今記憶猶新。大約是1964年春天的一天,我父親和母親商量說,咱們現(xiàn)在住的石圪蛋離大村子太遠,下地勞動、孩子們上學都不方便。他想買下當村廟梁上五爹家的三間石窯,住在那里生活起來更方便一些。 但母親當時對父親提出的買窯院搬家表示堅決的反對,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父親甚至還對母親動了手。母親的理由一是這個住處緊挨著村里的廟院,誰家死了人上廟叫夜都要經(jīng)過這家門口,住在那里不吉利;二是親戚遠離鄉(xiāng),弟兄高打墻,她擔心親戚們住在一起怕日后關(guān)系處不好。 用我們今天的眼光看,當時我父親的想法是對的,他的出發(fā)點完全是為了我們家庭生活的方便。而母親的考慮也不無道理,再說當時要拿出幾百元的買窯錢我家是相當困難的。 管當時母親是哭著喊著決不搬家,但最后還是非常無奈地服從了父親的決定,我們家很快從偏僻的石圪蛋搬到了村子的中央。 父親長年在隊里趕牲口很少顧得了家,母親作為家庭主婦的擔子便是百般沉重。 那時,農(nóng)村的生產(chǎn)生活條件非常落后。我們村里人幾乎家家都有一盤石磨,光景象樣兒一點的人家則要有兩盤石磨,一盤大石磨安在院子里,一盤小石磨安在炕拐角。全家人一年三百六十天的口糧,幾乎都要從這石磨中流下來。 我家的大石磨就安在院子中央,這推大磨是所有家務勞動中最苦重的活兒了。每當要推磨時,母親半夜就起身開始炒莜麥,五更天便開始推大磨,她要把一家人半月十天的口糧全部推磨下來。 人們常說,磨道不愁尋個驢足蹤。在我的記憶里,我家是從來沒有使用過毛驢拉磨的。因為那時是公社集體化,毛驢都歸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管理飼養(yǎng),再說用一次毛驢隊上要扣掉一個工分,有誰還舍得花這驢工錢?因而,父親不在家時,這推碾圍磨的營生自然就落在了母親的身上。母親總是邁著蹣跚的小腳,拼著力氣,汗流滿面,在這無止境、無盡頭的路上追逐那貧困而疲憊的日子。 后來,我們兄妹幾個漸漸長大了,這推磨的活兒大多由我們來干了。哥哥在前頭拉,我在后面推,妹妹們在旁邊幫,推著這沉重的石磨,我們常常累得頭暈目眩。每當這時正在籮面的母親總會趕緊過來接替我們。即使是那冰天雪地的冬天,我們依舊要掃開磨道,去走那無盡頭的路,就是凍得硬邦邦的大地,在我們的踢踏下,也會自然地踩出一圈顯凹的路來。 多少年過去了,我自今驚嘆我們祖先的聰明,他們并不滿足刀耕火種、石搗棒舂的生活,創(chuàng)造了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石磨;我也詫異于我們祖先的笨拙,他們?nèi)悦撾x不開石器的使用,殊不知給他們的后人留下了這沉重的負荷和圍繞石磨而又永遠走不完的路。 磨山藥,對母親來說又是一項非常繁重的家務勞動。年年深秋時節(jié),母親和村里的女人們一樣,總要有一段日子深更半夜“嚓嚓”地手工磨山藥,那磨擦下的山藥糊大盆小盆滿地都是。母親總是當天磨下當天就過濾,即使是夜半更深她也還要起來反復打澄幾次。第二天,母親就將那些過濾下的山藥渣子捏成團狀,一排排一溜溜地晾曬在墻頭上,等來年饑荒時再吃。那時,母親磨下的山藥粉在村里人的眼里是最為白凈的,父親背到公社供銷社去賣總能給個好價錢。 我們家孩子多,很費手腳,這就使得母親更是終日針線活兒不離手。白日里她一天不誤地參加隊里的生產(chǎn)勞動,晚上還要常常伴著小油燈,為我們兄妹幾個縫補破衣爛衫,不知疲倦地給我們縫補著一個永遠補不住窮窟窿的生活。 當時,農(nóng)村家庭婦女最纏手的活兒是納大底做鞋子。在一塊平展展的案板上,母親將那些洗干凈的舊布頭一塊塊地刮漿在一起,上面再用從供銷社扯回來的市布罩住,展展地壓在炕席下面。等干好了,母親就會將它剪成一雙雙大小不一的鞋幫。鞋幫子納起來還省點勁,納鞋底則是很費力氣的。夜很深了,母親仍不肯去睡,一個人還在那里忙亂地搓麻繩繩。那細細的麻繩子搓得又長又光滑,一盤一盤地連結(jié)在一起。母親的手指上戴著像緊箍咒一樣的頂針,吃力地穿透那厚厚的鞋底,反復拉拽著長長的麻繩子。有時母親稍有疏忽,就被那大針扎了手。每當這時,母親總是一邊揩去手指上淌出來的鮮血,一邊親昵地對著我們罵道:“哎喲,你這好狠的心哪!”既不需要包扎,又不會停歇,母親還是照樣十分麻利地穿針引線,將她那份柔情、那份企盼、那份喜悅和那份酸楚,一并結(jié)結(jié)實實地納進了鞋子里。 我常常困守在母親的身邊,一邊看書學習,一邊看母親為我們納鞋底。聽著那“哧——哧——”的單調(diào)而好聽的拉扯麻繩子的聲音,我心里想,母親為啥總是這樣沒明沒夜地做著營生呢,她不知疲倦嗎?有誰能替得了她嗎?母親也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說:“等你長大了,娶回了媳婦,媽就省心啦?!?nbsp; 雖然那個年齡我還不懂得人為啥要娶媳婦,但聽說媳婦可以代替媽做好多營生,我的思緒便如秋野里的蒲公英紛紛揚揚起起伏伏了,我的情感便如地堰上的豆角秧有聲有色纏纏綿綿了。我覺得母愛就像村巷里那支不知流傳了幾代人的民謠,甜甜的,潤潤的。我想,我這輩子一定要討一個非常勤快能干的媳婦,討一個能替母親做活兒的媳婦。后來等我長大了,真的找了一個心靈手巧、潑辣勤快的媳婦??蛇z憾的是,我的母親卻過早地離開了人世,她沒有能親眼看見她那曾是夢幻的媳婦。 作者簡介 蘇芝英, 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清水河縣盆地青村人,1953年7月出生,大專文化,中共黨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就職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財政廳。曾任清水河縣委宣傳部副部長、辦公室副主任、縣物價工商管理局局長、自治區(qū)財政廳辦公室副主任、內(nèi)蒙古財會雜志社社長、自治區(qū)債務管理中心主任、經(jīng)濟貿(mào)易處調(diào)研員等職。主要著作有散文集《彩色的鄉(xiāng)情》《揚一揚手吧、母親》《蘇芝英散文》《蘇芝英鄉(xiāng)情散文》《走近歐洲》《走近澳洲》《叩拜大地》等。中央電視臺《子午書簡》欄目曾多次介紹過其散文作品。 (本文部分圖片由內(nèi)蒙古攝影家協(xié)會賀廣生老師提供) 本期編輯:木子姐姐 平臺其他原創(chuàng)文章鏈接 聲明:平臺文章為原創(chuàng)作品。未經(jīng)授權(quán)請勿轉(zhuǎn)載,授權(quán)轉(zhuǎn)載請注明來源:“黃土地文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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