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大明弘光元年（公元1645年）五月十五日，清軍攻陷南京。五月二十二日，安宗朱由崧落入清軍主將豫親王多鐸之手。八月，遠支宗室魯王朱以海于紹興出任監(jiān)國，唐王朱聿鍵則于福州稱帝。

然而到了九月，廣西桂林又出現(xiàn)了一位監(jiān)國。靖江王朱亨嘉在自己的王府內(nèi)黃袍加身，南面而坐。這個就很離譜了，魯王也好、唐王也罷，好歹還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后裔。但是靖江王不同，朱亨嘉的先祖首封靖江王朱守謙是朱元璋的侄孫，他的血脈比魯王和唐王更加疏遠。朱亨嘉在和手下商量之時，指出當年首封靖江王用東宮儀仗從南京來桂林就藩，所以自己當然有資格監(jiān)國。

方今天下無主，予祖向于分封之日以粵西煙瘴不愿就封，馬皇后慰之使行，于是以東宮儀衛(wèi)賜之。目今東宮無人，予不儼然東宮乎！太子監(jiān)國自是祖宗成憲，有何不可？—《桂林田海記》

對于大明王朝來說，朱元璋的子孫固然是如假包換的天潢貴胄。然而對于老朱家來說，靖江王后裔卻反而是正宗的長房嫡脈。這一切的一切，都要從靖江王府真正的始祖追封南昌王朱重四說起。

廣西桂林靖江王城

朱守謙：老朱家的長房嫡孫

眾所周知，明太祖朱元璋的出生地是濠州鐘離太平鄉(xiāng)孤莊村（今屬安徽省鳳陽縣）。但實際上從他的祖父朱初一論起來，老朱家的籍貫是金陵句容通德鄉(xiāng)朱家巷（現(xiàn)屬江蘇省句容市）。身為淘金戶卻交不出金子，朱初一不得不帶著兩個兒子朱五一和朱五四逃往了鄰近的盱眙縣。

朱初一死后，兄弟二人的生活再度陷入困境，于是乎老大朱五一前往濠州鐘離縣尋找機會，老二朱五四留在盱眙縣守家。在此期間，朱五四多了一個兒子，即朱重四。很快盱眙縣也待不下去了，但是鐘離縣還沒有好消息傳來，朱五四只能帶著長子朱重四遷往五河縣。在這里一家子安頓了幾年，家中又多了兩個孩子：朱重六和朱重七。

此時朱五一在鐘離縣站穩(wěn)了腳跟，于是朱五四帶著三個兒子跑去投奔大哥，并就此在太平鄉(xiāng)落腳。元文宗天歷元年（公元1328年）九月十八日，朱五四的小兒子朱重八出生，這就是日后的明太祖。

元順帝至正四年（公元1344年）四月，朱元璋的家鄉(xiāng)發(fā)生了一場大規(guī)模的瘟疫，老朱的父母雙親和大哥紛紛在這場劫難中離世?？恐l(xiāng)地主劉繼祖大發(fā)善心，這才料理了父母和大哥的喪事。隨即剩下的三兄弟做了一個決定：大嫂王氏帶著侄兒朱文正回娘家，老二朱重六守家，老三朱重七出去入贅，老四朱重八出家。

朱文正劇照

多年之后，聽說小叔子朱元璋的事業(yè)做得風生水起，王氏帶著朱文正前來投親。當時朱元璋雖已成婚卻尚未有子嗣，更是將這個唯一的侄兒視若己出，非常盡心。

當太祖起兵時，南昌王前死，妻王氏攜文正依太祖。太祖、高后撫如己子。比長，涉獵傳記，饒勇略，隨渡江取集慶路。已，有功，授樞密院同僉。太祖從容問：“若欲何官？”文正對曰：“叔父成大業(yè)，何患不富貴。爵賞先私親，何以服眾！”太祖喜其言，益愛之?！睹魇肪硪话偈恕ち袀鞯诹?/p>

至正二十一年（公元1361年）三月，朱元璋改樞密院為大都督府，讓侄兒朱文正出任大都督并節(jié)制中外諸軍事。換言之，在此時的朱元璋陣營中，大都督朱文正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第二號人物。次年至正二十二年（公元1362年）朱文正奉命出鎮(zhèn)洪都（今江西南昌），并在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年）堅守城池85天，為叔父朱元璋反攻陳友諒贏得了至關(guān)重要的時間和空間。

然而此戰(zhàn)過后，朱文正卻突然“驕淫暴橫”起來，緊接著又傳出他意圖勾結(jié)張士誠謀逆的消息，最終在至正二十五年（公元1365年）正月被免官流放至桐城縣。其實我們細想一下，朱元璋真的需要85天時間才能增援洪都城嗎？朱文正是不是察覺到叔父有意將他作為棄子？畢竟以他的資歷和地位，足以威脅到已經(jīng)10歲的堂弟朱標。

洪都保衛(wèi)戰(zhàn)圖畫

關(guān)于朱文正的結(jié)局，《太祖實錄》和《明史》都記為“未幾卒”。但是在朱元璋手書的《御制紀非錄》中，卻告訴了我們朱文正之死的真相是“鞭而后故”，也就是被老朱本人失手打死。當然是不是真的“失手”，那也只有朱元璋自己知道。反正老朱看到朱文正的兒子，自己的侄孫朱鐵柱之時滿心愧疚，許諾日后一定封他為王。

召其子鐵柱，語之曰：“爾父不率教，忘昔日之艱難，恣肆兇惡，以貽吾憂。爾他日長大，吾封爵爾，不以爾父廢也。爾宜修德勵行，蓋前人之愆，則不負吾望矣?！薄睹魈鎸嶄浘硎?/p>

吳元年（公元1367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朱元璋祭告太廟，將侄孫朱鐵柱取名為朱煒。老朱的兒子們都是五行從木，孫輩則是五行從火，從這個角度看，侄孫朱煒也算是自家人。十天后，朱元璋在金陵開國稱帝，國號大明，年號洪武。

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正月初四日，朱元璋追尊生父朱五四為淳皇帝，廟號仁祖。正月初五日，追封大哥朱重四為南昌王。等到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四月封建諸王之時，朱煒的名字改成了朱守謙，可見朱元璋已經(jīng)將大哥朱重四的后裔劃出了自己子孫的五行體系。這里面，自然有政治上的考慮。

今朕既為天子，追念吾兄。以爾守謙，兄之孫也。俾王靖江，以鎮(zhèn)廣海之域。于戲！爾其思予創(chuàng)業(yè)之難，謹爾受封之制。毋忘訓(xùn)言，益修厥身，永為國家藩輔。尚慎戒哉！—《明太祖實錄卷五十一》

靖江王塑像

靖江王：親王還是郡王？

對于靖江王究竟是親王還是郡王，《明史》給出的結(jié)論是：“靖江王以南昌嫡孫受封郡王”。這個結(jié)論，多少是值得商榷的。明代雖然有一字王為親王，二字王為郡王的說法，但在明初禮儀制度草創(chuàng)之時并無嚴格的區(qū)分。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正月，禮部官員請求將朱重四的女兒福成公主改封郡主，這里顯然是將南昌王作為親王看待。

親王女稱郡主，夫皆稱所授官，秩從二品。親王孫女稱縣主，夫亦稱所授官，秩從三品。今南昌王女福成公主、蒙城王女慶陽公主宜改封郡主。夫駙馬都尉王克恭、黃琛宜上駙馬誥命，止稱所授官?！睹魈鎸嶄浘砹?/p>

不過朱重四雖然是親王，但朱元璋之所以沒有讓朱守謙襲封南昌王，顯然還是讓靖江王和自己的兒子有所區(qū)別?；蛘呶覀兛梢赃@樣說，靖江王是名為郡王，恩比親王，主要體現(xiàn)在幾個方面。

• 其一：靖江王府

靖江王府選址于廣西靜江（今廣西桂林）獨秀峰前，以南京皇宮為藍本進行修建。在以獨秀峰為坐標的南北中軸線上依次排列著端禮門、承運門、承運殿、寢宮、御苑、廣智門等主體建筑，這和皇宮的形制是一樣的。

廣西桂林靖江王城

不過總體來說，靖江王府相比秦王府、晉王府還是略遜一籌。根據(jù)洪武十一年（公元1378年）議定的王府縱廣定制，親王府“東西一百五十丈二寸五分，南北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也就是東西寬約500米，南北長約660米。而靖江王府東西寬355米，南北長556米，面積約為正枝親王府的三分之二大。不但面積不如正牌親王府，王府內(nèi)承運門等六座城門的“金釘朱戶之制”，也引起了不小的爭議。從朱元璋和禮部官員的對話來看，靖江王和親王之間確實“親疏有等”。

辛未，靖江王相府奏靖江王府承運六門金釘朱戶之制，命禮部員外郎張籌等考古制以聞?；I等奏：“按《韓詩外傳》，諸侯有德者錫朱戶，而金釘無所考。今親王府承運門既用金釘，靖江王府宜降殺，如公主府掩錢之制。”上曰：“諸王之于靖江，雖親疏有等，然亦王府也，宜同親王之制?！薄睹魈鎸嶄浘硪话倨摺?/p>

• 其二：金冊金寶

洪武三年大封諸王之前，朱元璋定下了諸王冊、寶的規(guī)制。所謂的“冊”，上面撰寫的是冊封諸王的詔書內(nèi)容。所謂的“寶”，通俗地講就是諸王所用的大印。這兩樣都用黃金打造，日后成為定制，只有親王才享有金冊、金寶。此時的靖江王朱守謙，和朱元璋其余諸子的待遇相同，也有金冊和金寶。

乃以四月七日，封第二子樉為秦王，第三子棡為晉王，第四子棣為燕王，第五子橚為吳王，第六子楨為楚王，第七子槫為齊王，第八子梓為潭王，第九子杞為趙王，第十子檀為魯王，從孫守謙為靖江王。皆授以冊寶，設(shè)置相傅官屬，及諸禮儀已有定制?！睹魈鎸嶄浘砦迨弧?/p>

靖江王金寶

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年）朱元璋下旨重新更定宗室封爵、冊寶制度，明確了郡王的冊、寶規(guī)制為鍍金銀冊和銀印。靖難戰(zhàn)爭后朱守謙之子朱贊儀將襲封靖江王，禮部官員提出應(yīng)按祖制授予郡王級別的冊寶。當年朱棣和朱守謙同日受封，他自然知道靖江王冊寶的級別。這位昔日的燕王殿下是打著恢復(fù)洪武舊制的旗號，才推翻了建文帝朱允炆的統(tǒng)治。那么在不那么重要的靖江王冊寶上面如何尊重老爹朱元璋呢？朱老四想了個變通的主意，規(guī)制大小按照郡王，但是材質(zhì)使用黃金。

壬申，命禮部鑄靖江王金寶，制如郡王之印。禮部言舊制，郡王冊用銀鍍金，其上印亦用銀。上以太祖高皇帝嘗與靖江王金冊，故授王亦以金寶?！睹魈趯嶄浘硎弧?/p>

• 其三、王府護衛(wèi)

明初奉行的國策是“親王戍邊”，諸王星羅棋布于帝國的邊境線上。作為隨時要出征作戰(zhàn)的親王，朱元璋為諸王配備了直屬于王府的三護衛(wèi)官軍。據(jù)《明史》記載：“護衛(wèi)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至萬九千人”。

朱守謙的封國是靖江府（后改名桂林府），這里地處廣西極邊，蠻夷叛亂極多，靖江王的責任并不輕松。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正月，朱元璋下旨設(shè)立廣西三護衛(wèi)。從這點來看，靖江王的待遇和親王相仿。

此外洪武初年親王府都有王相、王傅，靖江王府也不例外。首任靖江王相是廣西等處行中書省參政蔡仙，這可是一位跟著朱元璋一起渡江的革命元老。他在洪武三年九月去世，未能熬到大封功臣的那一天。朱元璋追封其為安遠侯，謚武襄，還親自為他寫了祭文。一般來說，蔡仙要是活到十一月，大小也能封個伯爵。

靖江王陵

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正月十九日，靖江王府相傅官員齊裝滿員：左相為廣西護衛(wèi)指揮僉事董勛，右相為浙江參政李質(zhì)，左傅為飛熊衛(wèi)指揮僉事徐禮，右傅為戶部尚書李泰。當月二十五日，朱元璋下詔確定各王國祭祀之制，其中明確強調(diào)靖江王國的始祖是南昌王朱重四而非朱守謙。

壬午，定王國祭祀之制。其宗廟許立五廟。二昭、二穆與始祖之廟為五，以始封之王為始祖。靖江王國則以南昌王為始祖，四時之祭皆用王者禮樂。—《明太祖實錄卷一百三》

結(jié)語：通過本文的梳理，靖江王在洪武初年的待遇，算是無限接近親王但又略有不如。這個其實很好理解，雖說朱元璋做了皇帝，但是老朱家的長房長曾孫還是朱守謙?？丛谝压蚀蟾绾椭秲旱姆萆?，朱元璋不能虧待侄孫朱守謙。然而為了大明王朝的長治久安，靖江王的待遇必須和正牌親王有所區(qū)別。這才有了明初靖江王名雖郡王，恩比親王的特殊現(xiàn)象。

洪武九年年底，朱守謙懷抱著祖父南昌王朱重四的神主牌位，哭哭啼啼不情不愿地踏上了就藩廣西之路。從其后裔朱亨嘉的話來看，當年朱元璋和馬皇后為了安撫朱守謙，給了他東宮的儀仗。

馬皇后劇照

可惜朱守謙實在是爛泥扶不上墻，他先是在廣西搞得當?shù)孛裨狗序v，被朱元璋召回南京訓(xùn)誡。不曾想這熊孩子不服氣，還敢寫詩諷刺自己這位四叔公。老朱雷霆大怒，將他廢去爵位，打發(fā)回鳳陽老家反省。而在明軍收復(fù)云南之后，朱元璋又給了已經(jīng)賦閑七年的朱守謙一次機會，讓他出鎮(zhèn)云南。只是這位靖江王實在能力有限，短時間內(nèi)又出現(xiàn)了一個“軍民怨咨”的局面，于是被再次召回鳳陽。二次被貶的朱守謙干脆破罐子破摔，大鬧鳳陽老家，最終被召回南京禁錮，并在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正月郁郁而終。

朱守謙的所作所為，讓對他寄予厚望的朱元璋極其失望。他在冊封朱守謙嫡長子朱贊儀為靖江世子并且著手修治靖江王府，恢復(fù)廣西護衛(wèi)的同時，于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394年）做了一個決定：“靖江王府比正枝郡王遞減一等”。換句話說，其他郡王長子襲封郡王，其余諸子封鎮(zhèn)國將軍，但是靖江王府長子在襲封靖江王的同時，其余諸子要降一級封輔國將軍。最終靖江王國成了一個四不像的存在，說他不是親王吧，他有王城，有護衛(wèi)，有長史。說他是郡王吧，他的兒子又只能封輔國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