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法）奕夫Yves

柴米油鹽組成的生活中并非樣樣都是苦差事，盡管有些人，尤其是男人們和越來越多的女人對此有著相反的理解。社會“進化”到現(xiàn)在，人人都期望能以最小的努力為代價，便輕輕松松地滿足自己全部的需求。對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我們越來越著迷和依賴，就連生活方式也日趨機器人化，恨不得和這樣的人工智能共墜愛河——那個機械的聲音不僅可以乖巧地應答我們所有的問題，而且還能說著“我愛你”，哄著我們進入夢鄉(xiāng)，在這方面沒準兒做得比那個共處一室的人還好。

某天我和一個朋友聊了一會兒天。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二十五年了，卻還在抱怨自己的妻子，不過他不知道，他的妻子也不時地在向我妻子抱怨自己的丈夫。這也許就叫家長里短吧。很久很久以前，這樣的絮叨發(fā)生在路邊的石凳上，可現(xiàn)在都藏在手機屏里，有時還象密碼似的乍一眼看不明白，因為現(xiàn)代人已經(jīng)懶得好好拼寫了，嫌太費精力太花時間。那個朋友大學畢業(yè)，雙學位，學語言的。他們夫婦和兩個兒子生活在北京，臨河而居，小區(qū)路旁楓樹成林，是個鮮花盛開的地方。那里有一條自行車道，附近還有一個健身中心?！袄硐肷?！”也許有人會忍不住贊嘆一句。但是，這個家卻總是為了到底該聽誰的，大事小事，劍拔弩張，爭吵不休。

當今社會，男女角色很容易陷入一場我執(zhí)之爭，且迅速進入膠著狀態(tài)，結(jié)果是人們越來越傾向于自我獨立，對別人的需求則越來越麻木。于是，你會常常聽到這樣的聲音：“他不理解我！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或者是：“還要我怎樣？我累死累活，掙錢養(yǎng)家，可她還總是沒完沒了！”

于是，現(xiàn)代人做出了另一種選擇。然而，一個人的獨居生活還是有點孤單，于是為了陪伴，他們開始養(yǎng)寵物，比如小貓小狗或是鸚鵡熱帶魚什么的，因為至少不用和它們斗嘴打架。不僅如此，他們還會心甘情愿地和他們的寵物分享沙發(fā)和餐桌，甚至是睡床。但讓人不解的是，人們可以一面把寵物當成一家子，另一面卻能不假思索地咀嚼著它們的同類。

無論如何，我們的內(nèi)心真有必要重新設(shè)定一下閾值，好讓我們在最最簡單平實的生活需求中獲得一種成就感，不管我們身處草根、中產(chǎn)還是富貴階層。逃避最基本的責任，不見得就能讓你對人生有更高深的覺悟，但絕對不利于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改善和加深，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對于家庭生活的記憶至今依然生動地留存在我的腦海里。我在一個大家庭里長大，爸爸媽媽和四個哥哥，家里從來就是分工明確，每個人都有機會參與家務事。事實上，若不是父母以他們的方式將我養(yǎng)育成人，我恐怕很難培養(yǎng)出靈修生活的傾向，也不會有這樣一雙善于感知的眼睛，哪怕在最小的家務事里也能洞察到深入到內(nèi)在自我的機會。

從小就經(jīng)?？匆姼赣H在洗盤子，或者夜晚時把垃圾送出門外，這讓我明白一個秘密：家里的男人在社會上可能位高權(quán)重，或者象猛虎一樣馳騁天下，但在家里，卻可以是一頭溫柔的小羊。

從這個意義上而言，我得說，從童年起，我就有幸參與家里的各種家務事，不過這絕對不像大多數(shù)人所想象的那樣，是因為干了壞事才被罰做家務。在不知不覺中，我培養(yǎng)了一種在體力活和小事中全神貫注的習慣。不僅如此，家務還成為了一種工具，極大地促進了我的內(nèi)在成長，培養(yǎng)了我的性情。

這個世界上，有的人在家里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一動，寧愿雇傭保姆、清潔工甚至廚子來為他們做一切。同一片土地上的人，有的卻背上背著孩子，頭上頂著磚塊，只為了掙得一家人的一碗飯。其實，卑微的體力活和貧窮或富有無關(guān)，和聰明還是愚鈍也無關(guān)，關(guān)鍵是永遠不要忘記，歸根結(jié)底我們每個人都得謙卑地服務他人，無論是對孩子、丈夫、妻子、社團、老師、上師還是——終極的造物主。

我的家人覺得我是個冒險家，馳騁天涯，周游世界，過著一種令人興奮的生活。親密的朋友認為我是個手不釋卷的書蟲，瑜伽哲學的講述者，一個具有理性思維的寫作者。還有的人知道我是一位風格多樣的素食大廚，這一點來自我母親的傳承。因此，無論我做什么，這其中都源源不斷地流淌著母親的愛。

廚房是一個最佳的冥想處，非常類似于一個擺滿了各種水果、五谷、烹調(diào)油、堅果和豆類的菜市場。去市場的時候，我會離肉鋪和那些死去的動物遠遠的。一想到那些痛苦萬分的動物，還有那些豢養(yǎng)動物的人、屠夫、賣肉的還有吃肉的，我的胃就會一陣翻涌。屠殺動物和肉食消費部分導致了我們身在其中的那些全球性災難，這已是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

因此，我得確保我做飯的廚房能轉(zhuǎn)化為一個圣地，以此贊美和感恩自然母親的豐碩——只取用營養(yǎng)健康和延年益壽所需要的部分，再無其它。此外，我的使命還在于打破肉食健康的神話，因為事實上肉食根本上就是世界頭號殺手，規(guī)模之大，范圍之廣，已經(jīng)遠遠大于人類所知的病毒。

當我走出廚房，享用美餐時，留在身后的一定是一個干凈的廚房。洗鍋、刷盤、清潔灶臺，這些全是帶著愛的勞動，不僅如此，也可以讓紛擾的心歸于平靜。清除垃圾就好比是從內(nèi)心里清除不潔。而每周一回的給植物澆水也是我樂在其中的一項家務。水緩緩地滲透到土壤里，綠葉漸漸舒展，鮮花芬芳吐艷，那是它們對我的回報，正如我們用愛的甘霖澆灌著孩子的成長，而孩子們也向我們報之以愛。

打掃衛(wèi)生不僅僅是體力活，它同樣象征著我們在努力清除生命中的塵垢和污點。至今，我依然記得母親抓著苕帚，隨著她最迷醉的唱片里飄散出來的音樂，忘情地翩翩起舞的樣子。誰還想粘在手機、電腦屏幕或平板電視上一動不動，對家務視而不見呢？有了分享和合作，大掃除還能提供走出矛盾和分歧，握手言和的好機會哪，只要是別為了誰弄得更干凈而互相不服氣就行。

你或許會覺得洗衣服和熨衣服對我們的肢體和心智最是百般折磨，但我恰恰認為這兩件事是最讓自己心情放松的好差事。這個叫做“被動活動”，可以一面讓身體做著積極而卓有成效的創(chuàng)造性活動，一面讓意識做一個旁觀者，專注在當下的每一個動作。

回想起來，我生活中許多最重要的決定都是在做飯、洗盤、拖地、澆水、擦拭家具、洗衣服和熨衣服的過程中做出的。每一次完成這些家務，我都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盡管這些事情反復得做。其實，這本身就是瑜伽修習，我把它叫作“家務瑜伽”。瑜伽的意思是連接。我的寫作計劃的構(gòu)思醞釀往往發(fā)生在身體忙碌于這些活動的過程之中，而當我做完這一切，安穩(wěn)地坐下來休閑放松的時候（如果那真算得上放松的話），我會看書、寫作或者為下一個任務做計劃。

據(jù)說，閑置的心意是魔鬼的作坊?？刂菩哪钍勤は胫斜夭豢缮俚暮诵?。即便事業(yè)上的成功，也必須以駕馭好自己的心意為基礎(chǔ)。不然，就像住在一所骯臟不堪的房子里; 午飯是糊的，廚房是臟的，花草是死的，衣服皺皺巴巴，散發(fā)著異味。

如果你說：實在是太忙了，都沒什么時間呆在家里，那么在你的生活視野里，已經(jīng)有所缺失，你錯過了很多東西。一個人若不能從最細碎的家庭瑣事中找到意義和樂趣，恐怕是個不小的遺憾，因為正是這些事組成了我們的基本生活，這就是平淡中的滋味。

在中國的疫情封禁期間，許多夫妻都面臨了婚姻中最大的挑戰(zhàn)：如何朝夕相處。此前，男人總在不停地出差掙錢，夫婦之間幾乎沒有什么深度了解?，F(xiàn)在疫情來襲，倆人被迫退居家中，于是魔鬼趁隙而入，在家中興風作浪。結(jié)果，家里的沖突和混亂步步升級，最終造成全國離婚率飆升。然而，還有些人卻將兩人這種形影不離的日子視為祝福，趁此機會彌補雙方關(guān)系的不足，加深雙方的感情。

有時，我也在想，為什么我會對做家務事那么樂此不疲？仔細想來，原來是做家務不僅讓我獲得了自我凈化，而且還有療愈作用。此外，還能讓妻子高興，而她也一樣，不僅也分擔著家務，而且很努力地做著她擅長的事。

因此，我想對所有的男人和女人說，放上自己最喜歡的音樂或者廣播，甩掉那些錯誤的概念——“我是個男人，我只做這些事情，”或者，“我是個女人，為什么這樣的事情非得我干？”開心地卷起袖子，準備大干一場吧：擦地、做飯、洗衣服，把所有的壞習慣和多余的欲望都清除干凈吧。

很抱歉，我的思緒不得不就此打住了，趁著下一場大雨還沒有來，我得趕緊把洗好的衣服晾出去……

奕夫 于印度瑪亞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