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9月,美國《紐約時報》專欄作家蘇茲貝格應邀到中國訪問,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24周年慶?;顒?。臨回美國前,在他一再請求下,周總理于百忙之中抽空接見了他,一談就是兩個多小時。在談話的最后,蘇茲貝格突然問道: “我在臺灣見到一個黃埔軍校的學生,叫賀衷寒,聽說他還是黃埔三杰之一?” 蘇茲貝格提到的是19年前,他在臺灣高雄,訪問了在那里養(yǎng)病的蔣介石。期間,蔣介石對蘇茲貝格說:“黃埔時期,我有許多杰出學生。”并指著陪同進餐的一位臺灣當局要員說:“他就是黃埔三杰之一,我的前交通部長、現(xiàn)我的顧問賀衷寒?!?/span> 蘇茲貝格友好地朝賀衷寒笑了笑,一個不太可親的形象立即映入眼簾:他大約50歲開外,刀削般的臉上棱角分明,頭上毛發(fā)不多,幾乎禿頂,眼里閃爍著蔑視一切的神情,對蘇茲貝格點了下腦袋。 接著,蘇茲貝格問到另外“兩杰”都是誰,賀衷寒搶先回答,稱“那兩個都是共產黨,背叛了孫總理的三民主義,也背叛了校長?!边@個答案,顯然不是蘇茲貝格想要得到的,他沉默了一會,說:“有機會,我將去大陸采訪有關人士?!?/span> “你不會有此機會!”賀衷寒頓時做出一個鄙夷的姿態(tài),“大陸不會設宴接待一個美國記者?!?/span> 不成想,時隔19年,中美恢復關系,蘇茲貝格得償所愿來到了中國。他沒有忘記19年前那個愿望,因此見到曾擔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的周總理,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 周恩來聳了聳濃眉,若有所思地回答說:“他是孫文主義學會的頭目,后來在政訓處培養(yǎng)了一批軍隊特務,解放前夕跟蔣介石跑到臺灣,但蔣介石知其有野心,并未重用他。在我們中美恢復關系之時,他憂郁而死……” 黃埔軍校走出了許多大名鼎鼎的優(yōu)秀將領,國共雙方都有很多,但對于賀衷寒這個曾經的“黃埔三杰”,更多人對他的印象,始終還是停留在“三杰”上。 賀衷寒是湖南岳陽人,生于1900年的他很早就步入社會參加政治活動! 他參加過五四運動!先后在岳陽、長沙等地搞學生運動;曾創(chuàng)辦“平民通訊社”,批評時政,鼓吹革命,是我國最早的青年團員之一。 1921年秋,作為武漢的學生代表,他赴蘇出席遠東各國共產黨及民族解放團體代表大會。但是因其與代表團團長張國燾結怨而被開除團籍,回國后又在武昌參加著名共產黨人惲代英開辦的“共存社”,后因意見不合而退出。 年輕時的賀衷寒,是積極追求革命的,他的武器就是手中的筆。當時,湖南第一紡紗廠鬧工潮,趙恒惕下令槍殺了工人代表、青年團員黃愛和龐人銓。賀衷寒聞訊,冒著生命危險以極大的義憤撰寫了《黃龐案之真相》一文,猛烈抨擊趙恒惕,替死難者伸張正義。趙恒惕下令將其逮捕下獄,其在獄中受盡折磨,幾乎喪命。后由其父花錢,經岳陽縣兩位議員具保才獲釋。 即便這樣,賀衷寒仍沒有放下他的筆,他辦的通訊社被警察廳查封,法庭幾乎每天都傳訊他。他債臺高筑。就在他為自己壯志難酬而潸然淚下時,突然想到了自己訪問過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憑著記憶找到了這位先生在住處。 賀衷寒深夜登門,為他開門的,正是中共一大元老董必武。在董老處,賀衷寒聲淚俱下,訴說自己的遭遇。在董老的點撥下,賀衷寒決定南下廣州,報考剛剛成立的黃埔軍校。賀衷寒擔心自己對軍事一竅不通,考不上軍校,董老又特地給廖仲愷寫了一封推薦信,讓他帶上。臨別時,董老還送上10塊大洋,給囊中羞澀的賀衷寒做盤纏。 董必武 賀衷寒手持董必武的親筆介紹信一到廣州便去拜訪廖仲愷,廖仲愷安排賀衷寒參加廣州復試,擇優(yōu)錄取。賀衷寒以優(yōu)異成績被黃埔軍校錄取。開學后,賀衷寒認真鉆研政治和軍事理論,各科成績跟蔣先云不分上下,加上他在組織社會活動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熱情和才能,贏得了蔣介石的青睞。 蔣介石幾次經與之個別談話和察訪,漸漸了解了賀衷寒的不凡經歷,認為他是黃埔無人可替代的第一辯才。賀衷寒被稱為辯才,嘴頭上的功夫在黃埔學生中的確是無人趕得上的。他有一套屢試屢勝的詭辯法,把蔣介石在軍校所提倡的“禮義廉恥,信義和平”解釋得頭頭是道,因而愈加博得蔣介石的歡心。 因此,賀衷寒跟蔣先云、陳賡三個湖南人并稱為“黃埔三杰”,也有“蔣先云的筆,賀衷寒的嘴,比不過陳賡的腿”的說法。 三杰中的兩杰都是共產黨,賀衷寒這個“例外”,在蔣介石眼中,必定就非同一般了。黃埔第一期學生畢業(yè),賀衷寒被分配到軍校政治部任上尉秘書,旋又調任第三期入伍生總隊政治部主任。在當時的黃埔一期畢業(yè)生中,除李岳陽因在入學前即為川軍團長,畢業(yè)后被分配在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二十團擔任團長外,就數(shù)賀衷寒軍職最高。 此時的賀衷寒躊躇滿志,再也不是之前那個熱血的革命青年了。當時黃埔軍校中青年學生也分為兩派,有許多優(yōu)秀的學生傾向共產黨,有的干脆就加入了共產黨。青年共產黨員聚集在蔣先云為首的“中國青年軍人聯(lián)合會”,賀衷寒原本也是該會的籌備人員之一,并擔任了執(zhí)行委員會秘書。 然而,有一次因為意外的工作機會,賀衷寒進入蔣介石的辦公室,看見一本特殊的花名冊,里面把所有共產黨學生的名字都用筆勾了出來,并且在旁邊注明“不準帶兵”。賀衷寒頓時有所悟,這位蔣校長原來對共產黨猜防如此之深。 不久后,賀衷寒就加入了國民黨右派戴季陶為首的孫文主義學會,并成為該會在黃埔軍校的頭目。孫文主義學會跟中國青年軍人聯(lián)合會,成為黃埔軍校內相互對立的兩大學生組織。 蔣介石蓄意清黨,在第二次東征途中,曾主持第一軍政治部職員及各級黨代表會議,討論國共合作問題。賀衷寒在發(fā)言中大肆鼓吹戴季陶那套國共不能共存的謬論,說什么一個革命政黨內,決不能允許兩種不同主義的信仰者長久共存、長久合作,與其將來分裂,不如盡早各走各的路。賀衷寒這番厥詞,雖當即被蔣先云等人駁斥得啞口無言,但卻極合蔣介石的口味,因此蔣介石對他更加賞識。 作為蔣介石的寵將,賀衷寒于1926年又一次到了蘇聯(lián),先是作為廣州國民黨組織軍政考察團成員,之后直接報考進入了莫斯科中山大學。當賀衷寒去中山大學時,中大招收的第二期學員已經開學了。賀衷寒和另外三個團級以上人員是被補進中山大學的。 在莫斯科中山大學,賀衷寒與康澤、鄧文儀、鄭介民、谷正綱、谷正鼎為同學,他們氣味相投,想要在政治聯(lián)合中形成自己的勢力。他們看到,在中山大學有幾百名國民黨黨員,就想著把這些人結成派系,作為日后回國爭取權力的政治資本。 賀衷寒被推選為這些人的頭頭,康澤次之。國民黨的派系文化,可真是深入人心。由于學校不支持,國民黨中央組織部也不批準,他們鬧騰了一陣就結束了。即便如此,這些善于鉆營的人,日后都成為蔣介石法西斯組織的骨干分子。 賀衷寒在中山大學聲名狼藉,只好轉入伏龍芝陸軍大學學習。 1928年1月,賀衷寒自蘇聯(lián)回國,被蔣介石任命為杭州軍事訓練班學生總隊長,負責收容逃散到杭州的黃埔軍校第五、六期學生。3月,該校正式遷往南京,改名為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對內仍稱黃埔軍校。同月,黃埔同學會在南京舉行全體會員大會,賀衷寒被選為監(jiān)察委員。這時,他還擔任了國民黨南京特別市黨部監(jiān)委會常委委員。賀衷寒很想從此轉入帶兵,像蔣介石那樣親自掌握兵權,可蔣介石看透了他不好駕馭的本性,偏不把兵權交給他。 1929年春,賀衷寒被蔣介石派往日本明治大學留學,其實是要他利用留學機會,潛心研究日本的軍事、政治,為蔣介石集團尋求統(tǒng)治之術。 賀衷寒對蔣介石不肯把軍校交與自己一直心存不滿,但他在政治上又離不開蔣,蔣是他實現(xiàn)“富強中國”理想和反共“政治抱負”的唯一途徑' 。由于他們在反共反人民這個根本立場和維護反動統(tǒng)治階級利益這點上是完全一致的,蔣雖疑忌他,也還是用他。盡管蔣對賀防范有加,賀雖怨恨蔣,也還是服從蔣,一直傾心竭力為蔣出謀劃策,任其驅使。個中原因,除了能力之外,他確也缺乏和蔣介石開決裂的膽量和勇氣。 1930年12月,蔣介石糾集10萬大軍,對中共中央革命根據(jù)地進行第一次“圍剿”,被紅軍挫敗后,隨即提出了所謂“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指導原則,企圖在抓緊軍事進攻的同時,用“加強軍民政治訓練”的辦法,維系其內部統(tǒng)治,破壞根據(jù)地軍民魚水關系。 由于賀衷寒早年參加過共產黨的一些活動,又曾兩次去過蘇聯(lián),蔣介石認為他的這位高徒對共產黨的政治工作最熟悉,于是,急召他回國。賀回國后先后擔任了國民黨陸??哲娍偹玖畈空涡麄魈幪庨L、訓練總監(jiān)部軍事教育處處長、鄂豫皖邊區(qū)“剿匪”總司令部政治訓練處處長等職,為蔣在國民黨軍隊中開展政治工作,致力于反共政治訓練立下汗馬功勞。 “九一八”事變后,面對國內抗日救亡運動浪潮的沖擊和國民黨內部派系斗爭與傾軋, 自感內外交困的蔣介石決定效仿墨索里尼,建立一個絕對效忠自己的特務組織,來加強他的國家機器,進一步鞏固其獨裁統(tǒng)治,因而三次召集賀衷寒、鄧文儀等十幾個黃埔軍校早期畢業(yè)的學生來開會! 用罵他們“不中用”的方法暗示他們組建特務組織。 1932年3月,一個新的秘密組織——復興社誕生了。賀衷寒被選為中央干事,蔣介石的“十三太?!敝弧?933年1月到1934年8月,賀衷寒擔任復興社的書記長,掌握了該組織的大權,他與戴笠、鄧文儀、康澤并稱為復興社四大真正臺柱子。 從 1932年至1936年,賀衷寒還兼任過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軍隊黨務處處長、南昌行營政訓處處長、武漢行營政訓處處長、國民黨漢口特別市黨部常委委員、軍委會政訓處秘書長、新聞檢查局局長等職。這樣,賀就將國民黨軍隊,乃至全黨、全國的政訓大權掌握到自己的手中,成了名符其實的國民黨法西斯政訓系統(tǒng)的總頭子,在國民黨政壇上風光一時。 然而,賀衷寒始終還是惦記著兵權,蔣介石還就是不給他。蔣介石就是據(jù)兵權之后才起家的,他同樣擔心身邊具有野心之人用同樣的方法來搞掉他。而在長期接觸中,老蔣早就發(fā)現(xiàn)這個學生很有野心,因此對他采取的是利用而不重用,委任但不信任。 即便如此,賀衷寒還是對兵權念念不忘,他與劉健群、袁守謙等人策劃,采取派遣“宣傳隊”的形式,以防止軍隊“異動”名義,把政工人員安插到西北,東北和西康等地國民黨雜牌軍中去做反動宣傳工作。這樣,在為加強國民黨部隊政訓工作努力的同時,賀衷寒也通過培訓和安插政工人員的方法,直接或間接掌握了一支龐大的軍隊政治訓練隊伍,逐步培植起龐大的私人勢力。 1936年西安事變后,賀衷寒感覺到自己的機會來了。他與親日派何應欽秘密勾結,力主“討伐”張楊,轟炸西安,“挽救出領袖的生命”。在賀積極參與下,復興社通過了武力解決西安事變的決議案。他還發(fā)動黃埔系170余名青年將領通電“討逆”,并與鄧文儀等一起,收編了在南京失業(yè)的各中央軍校畢業(yè)生,發(fā)起和組織了300人的“討逆赴難團”。 賀衷寒有自己的小算盤。如果蔣介石被釋放,他便“勤王”有功,如果蔣介石被炸死,他又可以稱為擁何應欽上位的功勛。不管發(fā)生什么情況,他都有利可圖??烧l知道,張學良不按套路出牌,沒等這個“討逆赴難團”出發(fā),蔣介石就被送回南京了。一向精明的賀衷寒這次的如意算盤被打破,所謂的“討逆赴難團”也只好作鳥獸散。 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在南京所作的一切,早就被一個人牢牢掌握了。這個人就是戴笠。戴笠的特務處原本隸屬于賀衷寒等人領銜的復興社,但由于蔣介石的青睞,他跟復興社的權力之爭由來已久,爭寵心切。蔣介石一到南京,戴笠就將賀衷寒等人的行為,添油加醋匯報一通,猜忌成性的蔣介石,當然不能原諒。 自此之后,賀衷寒便仕途黯淡,雖然境遇比鄧文儀好一點,但也只是擔任一些閑職。 1939年,賀衷寒為蔣介石所派,任西北慰問團團長,前往延安了解中國共產黨的實情,以為國民黨實施“限共、溶共、防共”政策“對癥下藥”。賀衷寒在延安與毛主席進行了數(shù)次會談。 其實,賀衷寒與毛主席早就相識了。賀衷寒對青年毛主席曾崇拜得五體投地,而毛主席對早年的賀衷寒也印象頗佳,尤其是當年賀衷寒不畏強暴,采寫并發(fā)表《黃龐案之真相》的文章,著實讓毛主席東贊賞不已。可曾幾何時,這個滿嘴革命的有為青年,縱身一跳,便躍進了獨夫民賊蔣介石的懷抱,讓毛主席大失所望。這次在延安兩人相見,已無任何共同語言了。從延安回到重慶,由于他不愿與共產黨協(xié)調合作,便辭去了軍委會政治部所有職務除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外,身上已沒有任何公職。 1941年,閑居于重慶李子壩的,賀衷寒在邀請一位復興社的兄弟吃酒時道出了心跡:“蔣先生暴則有之,昏則完全不然。你沒有看到他的統(tǒng)馭權術的絕頂高明嗎?他對我們湖南人,尤其是懂得點政治的湖南人,是絕對不放心的。像復興社這樣的組織,他也只是一時利用一下子,等到他被捧成了絕對的獨裁領袖,當然就不再需要這個組織了,尤其是這個組織的高級骨干又多是湖南人,這也是他難以放心的?!?/span> 在整個解放戰(zhàn)爭時期,賀衷寒追隨蔣介石,積極參加了反共反人民的內戰(zhàn)。1949年1月,蔣介石被迫宣布“引退”,賀衷寒亦同時辭職,在大陸解放前夕,隨國民黨軍政人員敗退臺灣。 1950年,賀衷寒出任臺灣國民黨政府交通部長,正當他準備大展拳腳時,又被蔣介石調任一些閑職。即使在賀逐漸淡出政壇,“湖南人有小組織”“賀衷寒想搞分裂運動”等流言,仍繼續(xù)在臺灣上層人物中傳播。至于流言的源頭,誰又說得清楚呢? 1971年,賀衷寒辭去其他一切職務,僅留一個國策顧問,在家賦閑,憂郁成疾。1972年,因患骨癌在醫(yī)院去世,時年72歲。 好端端一個熱血青年,在嘗到權力的甜頭后,便一頭栽入其中,從革命的沖鋒手,搖身一變成為反革命的劊子手。賀衷寒的人生悲劇,可以說全因自己心中的欲望使然。在蔣介石反革命集團中,又豈止是賀衷寒一人! 參考資料 《'黃埔三杰'之一賀衷寒的跌宕人生》,王曉光,文史春秋 《進入黃埔軍校前的賀衷寒》,陳曦,史志學刊 《“黃埔三杰”之一怎樣從青年團員變成國民黨特務》,劉美炎,世紀風采 《蔣介石“十三太保”的最后歸宿》,顏梅生,黨史縱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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