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說：自然界是他愛戀的伴侶，常常對著他笑。

林語堂說：陶淵明是中國最偉大的詩人

和中國文化上最和諧的產(chǎn)物。

如果我們把積極的

和消極的人生觀念適當(dāng)?shù)鼗旌掀饋恚?/span>

我們能夠得到一種和諧的中庸哲學(xué)，

介于動作與不動作之間；

介于塵世徒然的匆忙

與完全逃避人生責(zé)任之間；

在世界上的一切哲學(xué)之中，

這一種可說是人類生活上最健全最美滿的理想了。

一、

如果提到陶淵明，你會聯(lián)想到什么？

我敢打賭，很多人的第一反應(yīng)是——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當(dāng)然，還有大家都熟知的“不為五斗米而折腰”。

這個爛大街的典故，與“屈原投江”、“司馬遷受宮刑”一道，

堪稱高中生作文的三朵奇葩。

身處晉宋易代之際，行徑又如此不拘一格，

于是自然而然有人說，陶淵明是“魏晉風(fēng)度”的代表。

何為魏晉風(fēng)度？

與三國英雄史詩般的集體人格不同，

歷經(jīng)戰(zhàn)亂的魏晉人士，追求生命之花最大化的綻放。

魏晉風(fēng)度崇尚的是，個體人格悲壯而綺麗的當(dāng)眾燃燒。

魏晉風(fēng)度是什么？

是王徽之雪夜訪戴的任誕，亦是嵇康彈琴赴死的從容。

是潘安仁玉樹臨風(fēng)的優(yōu)雅，亦是阮籍窮途之哭的猖狂。

是王羲之袒露東床的真率，亦是嵇紹忠臣死節(jié)的風(fēng)骨。

……

可是陶淵明，終究，跟他們都不一樣。

晉宋間人物，雖日尚清高，然個個要官職，

這邊一面清談，那邊一面招權(quán)納貸。

正如林語堂先生所言：

“對田園生活的崇尚渲染了整個中國文化，

今天的官員和學(xué)者談及歸田，總認(rèn)為它是上策，

是生活的所有可能性中最風(fēng)雅、最為老練之舉，

這種風(fēng)尚如此之風(fēng)靡，

以至于即使最為窮兇極惡的政客，

也要假裝自己具有李白那樣的浪漫本性?！?/span>

很多人說是隱居，實(shí)際上不過是想走終南捷徑、博個清名。

他們的共同特點(diǎn)是——

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shí)。

然而，陶淵明的不要，是真的不要。

他從不搞“褻衣以接人”的行為藝術(shù)，

或是“裸袒而箕踞”的拙劣表演，

相比于魏晉時期大多數(shù)士人近乎病態(tài)的放蕩縱恣，

陶淵明是一任性情、絕無偽飾的人生愛好者。

二、

陶淵明出生于江西九江農(nóng)村的陶家坪，

少年時代的他，頗有一番揮斥方遒的書生意氣。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jīng)”，

“猛志逸四海，鶱翮思遠(yuǎn)翥”，

都寄托了他非凡的人生理想和抱負(fù)。

同時，匡廬山水和田園風(fēng)景，也奠定了陶淵明一生的審美趣向。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復(fù)歡然有喜”，

綠水青山，鳥語花香，陶冶出陶淵明熱愛自然、真淳簡樸的性情。

心理學(xué)大師弗洛伊德認(rèn)為，一個人所有的行為都受童年經(jīng)歷的影響。

所以，一個人長大后的性格，很大一部分取決于童年的生活。

陶淵明童年時代建功立業(yè)的崇高理想，與縱情山水的審美趣向，亦儒亦道，

也為日后軒輊分明的人生軌跡，埋下了深遠(yuǎn)的伏筆。

二十九歲的陶淵明入仕后，被委以“江州祭酒”之職。

沒過多久，便不堪吏職，辭官歸家。

不久，州里召他去做主簿，陶淵明推辭不就。

然后，陶淵明去給桓玄做幕僚。

僅僅兩年，陶淵明又想歸隱：詩書敦宿好，林園無世情。如何舍此去，遙遙至南荊。

后來，陶淵明去給劉裕做鎮(zhèn)軍參軍。

陶淵明很想有一番作為：時來茍冥會，宛轡憩通衢。

可他始終矛盾著：目倦川途異，心念山澤居。

再后來，陶淵明去做建威將軍劉敬宣參軍。

可他依然眷念著他的田園：園田日夢想，安得久離析。

說起來，陶淵明的服務(wù)對象，都是當(dāng)時赫赫有名的人物。

桓玄時任荊州刺史兼江州刺史，掌握著長江中上游的軍政大權(quán)。

劉裕時任鎮(zhèn)軍將軍，后來取代東晉成為宋朝的開國皇帝。

炙手可熱的權(quán)勢，手眼通天的本事，

不知讓多少人趨之若鶩。

背靠大樹，只消稍一用力，榮華富貴觸手可及。

可是，當(dāng)他看到權(quán)力角逐的一幕幕——

桓玄廢掉晉安帝自立，劉裕率兵征討，自己卻又野心勃勃。

軍閥割據(jù)，混戰(zhàn)連年，生靈涂炭，流離失所......

不由得對官場心生厭惡。

他的心里，有一方世外桃源：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

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

身在官場，卻不為官場所染，緣于內(nèi)心對美的向往。

有一顆澄明的心境，即使身在暗濁的官場，

亦可保持人格上的最大獨(dú)立。

三、

入仕時想歸隱，歸隱時想入仕。

陶淵明一直徘徊在“仕”與“隱”的糾結(jié)之中。

但心里隱隱的，天平已經(jīng)傾向了田園一邊。

在無數(shù)次反復(fù)之后，陶淵明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聊且憑化遷，終返班生廬。

萬事俱備，只需要一個導(dǎo)火索。

公元405年的一天，

督郵劉云要到彭澤縣視察督導(dǎo)工作。

督郵的級別不高，但代表太守督查縣鄉(xiāng)，

性質(zhì)跟巡視組、欽差之類的差不多。

督郵剛到賓館，就傳喚當(dāng)?shù)仡I(lǐng)導(dǎo)來見。

身為縣令的陶淵明剛要起身，不料被縣吏攔住。

縣吏提醒說：“大人，參見督郵要穿官服，腰束大帶，以示恭敬?！?/span>

本來，“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是中國基層官場的常態(tài)。

陪同上級領(lǐng)導(dǎo)視察，是一個縣最高行政長官的日常工作，

衣著正裝也算是政務(wù)活動的基本禮儀。

縣吏的提醒，當(dāng)屬世俗意義上的一片好心。

但陶淵明本來就蔑視功名利祿，不愿趨炎附勢，

又早就聽聞督郵的傲慢無禮與粗俗卑鄙，

現(xiàn)在，還要附加上卑躬屈膝的條件，

對于陶淵明而言，簡直是一種無形的侮辱和扼殺。

所以，他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我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xiāng)里小人！”

陶淵明當(dāng)即封好官印，寫好辭職信，拂袖而去。

他辭職的理由很簡單——世界這么大，我想種莊稼。

算下來，這已經(jīng)是陶淵明參加工作以來，十三年間的第五次辭職了。

而這一次，不是短暫的告別，而是永久的決絕。

馬克吐溫說：

“人生中有兩個日子最為重要，

其一是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日子，

其二是你知曉自己為何要來到這個世界的日子。

那一天，注定非比尋常的一天?！?/span>

在那一天，

牛頓明白自己要提出物理學(xué)三大定律，

貝多芬明白自己要奏響命運(yùn)的交響曲，

而陶淵明，明白自己終歸詩酒田園。

正如榮格所說，

做什么事能讓時間過得飛快并讓你快樂，這個答案就是你在塵世的追求。

四、

東晉社會，那是一個階層高度固化的年代。

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

看門第，論出身，重家世，歷史上任何時候都無出其右。

比如瑯琊王氏一門，

既有高官盈門：王祥、王覽、王導(dǎo)都曾高居宰相之位，

又不乏文化名流：王羲之、王獻(xiàn)之書法絕世，并稱“二王”。

溯及陶淵明的家世，雖不及王謝等豪門士族，但超出普通百姓遠(yuǎn)甚。

陶淵明的曾祖，就是大名鼎鼎的陶侃。

陶侃是東晉名將，官至大司馬，位列三公，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正大軍區(qū)正職。

陶侃運(yùn)甓、兵不血刃這兩個成語典故，也是他貢獻(xiàn)的。

陶淵明的祖父陶茂，做過太守。外祖父孟嘉，乃東晉一代名士。

二十四孝里的“孟宗哭竹”，講的就是孟嘉曾祖父的故事。

到了父親這一代，雖然家道中落，但至少也是國家干部。

在高度重視門閥的社會風(fēng)氣下，

陶淵明毅然放棄正處級干部的身份，是需要極大勇氣的。

回鄉(xiāng)種地，更是很多人避之不及的。

可陶淵明正相反，更多時候，他滿懷喜悅和憧憬的心情。

他在那篇著名的辭職報告《歸去來兮辭》里寫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世與我而相違，復(fù)駕言兮焉求？

他終于明白，自己的本性與世俗相悖。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shí)迷途其未遠(yuǎn)，覺今是而昨非。

他開始反省，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

舟遙遙以輕飏，風(fēng)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他迫不及待，星夜返家，未待東方之既白。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仆歡迎，稚子候門。

他歡呼雀躍，手舞足蹈，興奮得像一個孩子。

農(nóng)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于西疇?；蛎碥嚕蜩轮?。

他怡然自得，滿心歡喜，終于找到遺失的美好。

十三年宦海沉浮，不外功名利祿；八九間草屋方宅，終歸詩酒田園。

一千四百年后，梭羅在《瓦爾登湖》開篇宣稱:

“我是在孤獨(dú)地生活著，在森林中，

在馬薩諸塞州的康科德城，瓦爾登湖的湖岸上，

在我親手建筑的木屋里，距離任何鄰居一英里，

只靠著我雙手勞動，養(yǎng)活我自己?！?/span>

梭羅真可謂是陶淵明的隔世知己。

人活在世上，總要找到生命的價值，

否則人就會處在焦慮和不安之中。

而社會總是有一套公認(rèn)的價值標(biāo)準(zhǔn)，

多數(shù)人便以此為安身立命的依據(jù)。

也許只有極少數(shù)真正成熟的人才懂得——生活是自己的，與他人無關(guān)。

五、

辭官歸田后，陶淵明找到他心靈的棲息地，覓得他生活的理想狀態(tài)。

他用一支健筆，和對農(nóng)耕生活的滿腔熱忱，

寫出了濃濃的鄉(xiāng)土氣息和滿滿的人生旨趣。

農(nóng)忙的時候，他躬身耕作：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春和日麗，他與一眾好友讀書談心：

鄰曲時時來，抗言談在昔。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

秋高氣爽，他與諸位賓朋登臨賦詩：

春秋多佳日，登高賦新詩。過門更相呼，有酒斟酌之。

一年三百六十日，樂趣從來不重樣。

或盥濯于檐下：田家豈不苦，庶無異患干。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顏。

或采菊于東籬：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或飲酒于東軒：一觴雖獨(dú)進(jìn)，杯盡壺自傾。日入群動息，歸鳥趨林鳴。

簡簡單單的日子，讓他過得有滋有味。

陶淵明身為士大夫，躬耕壟畝，

但從來不是做做樣子，而是身體力行。

正如他在《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所寫的：

先師有遺訓(xùn)，憂道不憂貧。瞻望邈難逮，轉(zhuǎn)欲志長勤。

孔子鄙視勞動人民，樊遲問稼遭到孔子的嚴(yán)厲批評。

但陶淵明卻認(rèn)為：

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

既然難以遵守孔子的遺訓(xùn)，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種田吧！

他與老農(nóng)飲酒，老農(nóng)勸他說：

襤褸屋檐下，未足為高棲。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

既然大家都在官場混日子，你為什么不可以呢？

換作喜歡裝逼的人，斷然會擺出一副清高和不屑的模樣。

可是，陶淵明并沒有。

他只是溫厚的表態(tài)，婉言謝絕了老農(nóng)的勸告：

深感老父言，稟氣寡所諧。纖轡誠可學(xué)，違已詎非迷？且共歡此飲，吾駕不可回。

陶淵明的最可貴之處，不在于辭官歸隱，而在于真率。

當(dāng)初為什么要入仕，他毫不掩飾：聊欲弦歌，以為三徑之資。

所以蘇軾評價他說：

“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

欲隱則隱，不以隱之為高。

古今賢之，貴其真也。”

很多時候，自謙不過是裝出來的自矜。

所以，宗薩欽哲仁波切說：

“不落入極端是最高的戒律。

既不做吸煙者，也不做驕傲的不吸煙者；

不做說謊者，也不做極其傲慢的不說謊者。”

六、

陶淵明生性嗜酒，造飲輒盡，期在必醉。

一日，陶淵明正在釀酒，郡將前來探望。

適值酒熟，陶淵明順手取下頭上葛巾漉酒，

漉完之后，仍將葛巾罩在頭上，與對方談笑風(fēng)生。

好友顏延之看望陶淵明，臨走時留下二萬錢，

陶淵明把錢全部送到酒家，以備酒資。

有人造訪潛，他便設(shè)酒宴。

如果先行喝醉，他就跟客人說：

我醉欲眠卿可去。

三百年后，李白化用了這一句：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既醉之后，輒題數(shù)句自娛，紙墨遂多。

于是，他成了中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個大量寫飲酒詩的人。

忽與一樽酒，日夕歡相持。

吾生夢幻間，何事紲塵羈。

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

羲農(nóng)去我久，舉世少復(fù)真。

......

對毀譽(yù)雷同、顛倒黑白社會的控訴，對仕途險惡的喟嘆，

對窮困潦倒的牢騷與自嘲，對無官一身輕的陶醉與歌頌，

千頭心緒萬般愁，盡入筆端，盡在酒里。

為什么魏晉人都愛飲酒，愛嗑藥？

魯迅先生《魏晉風(fēng)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闡之未盡。

很多人士酒醉服藥之后，飄飄然，幻想縹緲仙境，修煉得道。

但陶淵明不同，他從來不羨慕“神仙排云出，但見金銀臺”的游仙生活。

他理想的生活，僅僅是結(jié)廬在人境。

即使是在他理想的烏托邦——桃花源里，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

這也只是普通百姓的生活。

本文作者琢磨寫陶淵明的時候，就在想，

民眾在乎故事，而陶淵明又恰恰沒有故事。

既沒有屈原的宏偉悲壯，有沒有李白的飄逸不群，也沒有杜甫的雄闊沉郁，

可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質(zhì)而實(shí)綺，癯而實(shí)腴。

豪華落盡見真淳，平平淡淡才是真。

平淡既非平庸之平，更非淡而無味之淡，

而是深入的淡定，內(nèi)心的祥和。

萬物一體的境界，是人生之路的終極領(lǐng)悟。

七、

陶淵明晚年貧病交加，臥床不起。

江州刺史檀道濟(jì)去看望他，說：

賢者處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

對曰：潛也何敢望賢，志不及也。

陶淵明是真的“志不及”、“力難逮”嗎？非也非也。

他也向往衣食無憂的生活，但是每當(dāng)頭腦中兩個小人打架時，結(jié)果都是：

貧富常交戰(zhàn)，道勝無戚顏。

哪怕環(huán)堵蕭然，哪怕不蔽風(fēng)日，

短褐穿結(jié)又如何，簞瓢屢空又如何，

在陶淵明那里，回答只有三個字——

晏如也。

如果非要把榮華富貴和暗黑的官場捆綁銷售，那陶淵明寧可不要。

正如《圣經(jīng)》上保羅書信所說：

“你賺得了全世界，卻賠上了你自己！”

人生的意義，不在于拿多少物質(zhì)來填充自己，

而是讓內(nèi)心真正充盈快樂起來。

有人說，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

言下之意，生死是天大的事情。

無怪乎，連一代名流王羲之都哀嘆：

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可是，陶淵明卻早已勘破生死：

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yīng)盡便須盡，無復(fù)獨(dú)多慮。

他甚至自擬挽歌，想象著別人給他送葬的場景：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是??！送完葬，也許親戚還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小悲傷，

而其他人就各自回家，一邊走還一邊唱歌，

空氣里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正如魯迅說的：

“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

那間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jī)，

對面是弄孩子。

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

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span>

他人亦已歌，這似乎有悖人情，但卻又是人之常情。

羅蘭說：“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

就是認(rèn)清了生活的真相后還依然熱愛它?！?/span>

陶淵明正是用這冷峻的眼光，去看待人之生死，命之輪回。

他甚至把死亡視同歸家:“陶子將辭逆旅之館，永歸于本宅?！?/span>

不由讓我想起楊絳先生百歲時說的：

“已經(jīng)走到了人生的邊緣，

我無法確知自己還能走多遠(yuǎn)，

壽命是不由自主的，

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span>

人生本來就是一趟有去無回的列車，

用心體驗(yàn)沿途的風(fēng)景，就是對人生最好的珍惜。

八、

陶淵明生前，他的文學(xué)成就并沒有得到廣泛關(guān)注。

在一個崇尚清談、看重顏值、文風(fēng)浮夸華麗的年代，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這樣白描農(nóng)村生活的句子，

幾乎沒有人認(rèn)為會是好詩。

與文壇謝靈運(yùn)、江淹、沈約等一眾大咖相比，

陶淵明頂多算個不入流的鄉(xiāng)土詩人。

就連陶淵明的好基友顏延之，

給他寫誄文，也只是大力褒揚(yáng)其品格和氣節(jié)。

詩文寫得怎么樣？不好說。

鐘嶸稱陶淵明是“古今隱逸詩人之宗”，

在《詩品》里也只給陶淵明打了三顆星，列入中品。

直到梁代，昭明太子蕭統(tǒng)偶然間看到了陶淵明的詩文。

我融于物，全忘我乃至無我；

神與景接，神游于物而又神隨景遷。

沖淡自然、悠遠(yuǎn)寧謐、一派天籟。

寫得簡直不要太好??！

于是，昭明太子蕭統(tǒng)親自出馬，組織編撰了一本《陶淵明集》。

并稱贊說：

其文章不群，辭采精拔，跌宕昭彰，獨(dú)超眾類，抑揚(yáng)爽朗，莫如之京。

大V力推轉(zhuǎn)發(fā)，生前寂寞的陶淵明，在身后卻越來越火了。

孟浩然說：賞讀《高士傳》，最佳陶征君，目耽田園趣，自謂羲皇人。

他和陶淵明一樣，在英才輩出的唐代詩壇，主打田園風(fēng)。

李白說：陶令日日醉，不知五柳春。素琴本無弦，漉酒用葛巾。

所謂“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

簡直就是“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淘寶同款。

杜甫歷經(jīng)安史之亂的顛沛流離之后，更是把陶淵明視為隔世知己：

尊榮瞻地絕，疏放憶途窮。濁酒尋陶令，丹砂訪葛洪。

歐陽修也忍不住點(diǎn)贊：

晉無文章，唯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一篇而已。

這份長長的粉絲名單上，還有數(shù)不清的大咖：

白居易、蘇東坡、王安石、元好問、歸有光、王夫之、梁啟超......

幾乎每一個名字，都是那個時代叱咤風(fēng)云、名滿天下的人物。

他們從陶淵明身上，

或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或是尋到了精神的慰藉。

一個辭了職的七品縣官，就這樣用一己之力，

撐起了千百年來中國文人慰藉心靈、寄托詩意、安放人格的精神家園。

九、

每每讀陶淵明，我都會想起辛棄疾的《鷓鴣天》：

千載后，百篇存。更無一字不清真。

若教王謝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塵。

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陶淵明，他還可以活很久很久。

他的樂觀，他的曠達(dá)，

他的質(zhì)樸，他的真淳，

他的堅定與執(zhí)著，他的不屑與簡傲，

總讓我想起《笑紅塵》：

風(fēng)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飄搖。

天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dú)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驕傲。

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

這不正是陶淵明的真實(shí)寫照嗎？

榮格說：一切文化都沉淀為人格。不是歌德創(chuàng)造了浮士德，而是浮士德創(chuàng)造了歌德。

倘若你現(xiàn)在問我，陶淵明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會告訴你：

他是一個清高得不愿向任何人低頭的人，

一個懂得取舍、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一個遵從自己內(nèi)心、不為世俗所擾的人，

一個重視生命體驗(yàn)、詩意盎然的人，

一個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的人，

一個正因?yàn)椴⒎菧喩硎恰办o穆”，所以偉大的人。

現(xiàn)實(shí)生活中，我們?yōu)榍樗?，為愛所傷，為財所累?/span>

我們坐立不安，我們焦慮不已，

我們?yōu)榈赖滤壖埽瑸槊b絆。

不正是因?yàn)榫裆蠋狭顺林氐溺備D和枷鎖嗎？

當(dāng)我們面對生活的取舍，勇于活出自我的時候，

當(dāng)我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的時候，

當(dāng)我們堅定內(nèi)心，不再理會世俗眼光打量的時候，

也許有一天，我們終將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這一篇，是我根據(jù)年前自己之前寫過的稿子改動而來。

之所以改，是因?yàn)槊扛粢欢螘r間，再翻看之前的文章，

都顯得太粗糙了。

寫作對我而言，是一種純粹的愛好。

以后，我將利用業(yè)余時間，在這個平臺上，

用心盡力寫好每一篇文章。

由于工作原因，業(yè)余時間不會很多。

可能更新不快，但一定首先自己要滿意，才會發(f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