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桐廬江寄廣陵舊游》 孟浩然

“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

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游。

還將兩行淚，遙寄海西頭?！?/span>

    詩名《宿桐廬江寄廣陵舊游》，“桐廬江”：【即“桐溪”。別名“天目溪”，今浙江桐廬縣西北“分水江”?！胺炙笔?/span>“錢塘江”的干流“富春江”上最大的支流。“分水江”流域地勢西北高，東南低，水位暴漲暴落，具有山溪性河流特點。】“廣陵”：【即“揚州”?！俊芭f游”：【昔日交游的友人?！繌脑娭形覀冎溃虾迫皇恰耙顾蕖?，所以詩名的意思就是：孟浩然夜宿“桐廬江”，寫下此詩，寄給昔日在揚州交游的朋友。那么，孟浩然寄給哪位揚州時的舊游，不清楚。不過他和李白就是在揚州認識的，會不會是寫給李白的呢？我們還是先來品讀原詩：

“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

字詞典故  “暝ming2”：【日落，天黑。唐 盧照鄰 《葭jia1川獨泛》“倚棹春江上，橫舟石岸前。山暝行人斷，迢迢獨泛仙?！俊皽娼保骸窘鳎唤?。以江水呈蒼色，故稱。南朝 梁 任昉 《贈郭桐廬》“滄江路窮此，湍險方自茲。”】

賞析  孟浩然說，四周群山日暮后，聽得見其間猿猴，反反復復啼叫的哀愁。滄江的水啊，如此湍急地在夜色中奔流。

    發(fā)現(xiàn)孟浩然的這兩句詩，居然和南朝 梁 “任昉”的《贈郭桐廬》如此相像，因為描寫的基本上是相近的地方。任昉的詩是這么寫的：

“朝發(fā)富春渚，蓄意忍相思。

涿令行春返，冠蓋溢川坻。

望久方來萃，悲歡不自持。

滄江路窮此，湍險方自茲。

疊嶂易成響，重以夜猿悲。

客心幸自弭，中道遇心期。

親好自斷絕，孤游從此辭?！?/span>

    從詩中，我們看到了，任昉是從“富春江”出發(fā)的，而孟浩然此時呆的“分水江”正是“富春江”最大的支流。任昉晚年的任職是“新安太守”。我們前面讀過孟浩然的《宿建德江》，“建德江”就是“新安江”的下游，和“富春江”相接。加上“任昉”的知名度，他的這首《贈郭桐廬》，孟浩然大概率是讀過的。

    任昉詩中說“疊嶂易成響，重以夜猿悲”，由此我們可以想象，孟浩然看到的也是重疊的山峰，聲音很容易在其間重疊回響，如此猿猴那悲傷的啼叫聲也會在夜里重重疊疊地回響了。孟浩然的這句“山暝聽猿愁”，也正是在這樣的重疊山峰中，夜幕下，聽到的如此重復的猿啼，感受著啼叫聲中的哀愁。

    任昉詩中說“滄江路窮此，湍險方自茲”，孟浩然是“滄江急夜流”，二者如出一轍。恰恰是我們前面資料中看到的“水位暴漲暴落，具有山溪性河流特點。”（“自茲”是從此的意思，“方自茲”就是剛剛從這里開始罷了。）

“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span>

賞析  孟浩然說，風，鳴叫在兩岸的樹葉中；月，照在了江中的這一葉孤舟上。

    猿猴的啼叫是哀愁的，那么“風鳴”呢？曹植在《贈王粲詩》中寫到：

“我愿執(zhí)此鳥。

惜或無輕舟。

欲歸忘故道。

顧望但懷愁。

悲風鳴我側(cè)。

羲和逝不留。”

    （“羲和”是太陽的趕車夫）可見，風也是悲的。這樣的悲，這樣的愁，皆是因為孤獨，因為念舊。這正應了曹植的這兩句“欲歸忘故道。顧望但懷愁。”

    孟浩然感受的是同樣的意境，采用的卻是自己的手法?！皟砂度~”可見這里的水道是比較窄的，可以注意到兩岸，加上落差大，由此有了湍急的水流。“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對仗非常工整，悲風把兩岸的樹葉刮得沙沙響，思念的月光照在了一葉孤獨的小舟上，非常的有意境。

    在這樣的場景中會想到什么呢？任昉在詩中是“親好自斷絕，孤游從此辭。”任昉這里是一首告別詩，親好斷絕，從此孤游。那么孟浩然想的到是什么呢？

“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游?！?/span>

字詞典故  “建德”：【“建德縣”，今“建德市”，隸屬浙江“杭州”。在“錢塘江”上游，西北與“淳安縣”為鄰，東北與“桐廬縣”交界?！?nbsp;“維揚”：【揚州的別稱?！稌び碡暋罚骸盎春ＮP州?！蔽?，通“維”。后因截取二字以為名。北周 庾信 《哀江南賦》：“淮海維揚，三千馀里?！?/span>

賞析  孟浩然說，西邊的“建德”雖好，卻不是我的故土。往北的揚州，讓我憶起舊時的同游。

    提到“建德”，我們自然要想到孟浩然先前寫的《宿建德江》：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新安江”與“建德江”那里特別容易起霧，淡淡的煙霧，靜靜的水面，一切都非常符合孟浩然原本淡泊的情懷。可以想象，老孟是很愛那個地方的?？上?，“建德”并不是我的故土啊，老孟如是說。

    那么老孟為什么又會提到“揚州”呢？從地理上來說，“分水江”是“富春江”北面的支流，再往北去，也許老孟就只會想到揚州吧。而從創(chuàng)作的思路上，我們恐怕得參考“任昉”的那首詩了，該詩最后是這么寫的：

“客心幸自弭，中道遇心期。

親好自斷絕，孤游從此辭。”

    “弭”：【平息，消滅。】任昉這首詩《贈郭桐廬》，其實就是和“郭桐廬”告別，他說自己客途的心，幸虧能夠自己平息（平息的應該是客愁），在道中遇到了心中所期待的（期待的應該是志趣相投的朋友）。親近友好自此卻要斷絕了，孤獨的游歷將從這里的告辭后開始。好了，我們回到孟浩然，孟浩然的人生，花了很多時間在“吳越”的旅游上，其中在揚州就遇到了李白，這也可謂“中道遇心期”了。所以，老孟提“維揚”主要還是因為對“親好”，對朋友的思念。而這樣的思念，老孟竟流下了眼淚？：

“還將兩行淚，遙寄海西頭。”

字詞典故  “還”：【仍舊，依然?！俊昂Ｎ黝^”：【隋煬帝楊廣《泛龍舟歌》“借問揚州在何處？淮南江北海西頭”】

賞析  孟浩然說，我依舊要將兩行的淚水，遙遙地寄到那海的西頭。

    老孟怎么就流下淚水了呢？我們以為他應該是依據(jù)任昉的詩，也想起了自己在揚州時與朋友分別的場景，當時他流淚了。所以他此時想起與朋友的分別，也不禁兩行淚流。將此種心情寄到“海西頭”，那個他曾與朋友相遇而又分別的揚州。所謂“寄廣陵舊游”是指寄給人，而不是寄到揚州。所謂“遙寄海西頭”，是一種對過去舊游的思憶，對在揚州與好友的相遇相知，乃至最后分別的回憶。這里的“寄”，我們認為應該理解為寄托，似乎更加貼切，而不是什么實際的寄信。而“海西頭”也是一個相遇與分別之地的代名詞，而非實際的寄信地址。

    那么老孟的“維揚舊游”究竟指誰呢？從我們現(xiàn)有的知識，更愿意相信，就是指李白。李白和孟浩然就是在揚州認識的，后來又相遇于江夏（武漢）黃鶴樓。李白很愛孟老夫子：“我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如此對他大膽示愛的李白，孟浩然能不愛嗎？不值得為之流下兩行淚嗎？老孟是很愛交朋友的，尤其是才高八斗的朋友，王維，李白，王昌齡等人都是這樣的朋友。

《宿桐廬江寄廣陵舊游》 孟浩然

“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

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游。

還將兩行淚，遙寄海西頭?！?/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