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初,上海灘。 民國風云際會,十里洋場,暗潮涌動。對于當時的人們而言,上海是一座再神奇不過的城市。它既有著燈紅酒綠的奢靡頹唐,又有著無數(shù)仁人志士的思緒翻涌,救國良方。西風東漸,全新的世界鋪陳畫卷,與此同時,挑戰(zhàn)并生,民族的未來與希望同樣牽動著每個人的心。 就在此時,在這喧鬧無比的上海灘中,卻有一本奇書橫空出世。 ——這本書,竟然大膽預(yù)測了百年后的中國! 更有意思的是,它的作者名陸士諤并非精通周易的玄學(xué)家,竟然是一名醫(yī)生。 可對于這樣一本書,魯迅看到后曾用“皆不稱”這三個字進行評價,意思是說陸士諤所言,皆沒有值得稱道的地方。換句話講,那便是胡說八道。 可誰能想到,陸士諤在書中的預(yù)言,竟然在2010年實現(xiàn)了。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本書?陸士諤說了什么?他為何能夠預(yù)言成功? 這一切,還要從這本名叫《繪圖新中國》的書說起。 一、奇書一本:《新中國》的故事翻開《繪圖新中國》這本書,扉頁上“新中國”的簡稱躍入眼簾,再仔細一瞧,下面還有一行小字,記錄著這本書的又一個別稱:《立憲四十年后之中國》。 晚清家國危難,無數(shù)新思潮齊聚上海,切磋交流間,探尋著民族未來前進的道路。對于當時的中國人而言,向西方學(xué)習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其中立憲便是清政府做出的一次嘗試,盡管歷史最后證明了這一嘗試的失敗,但最開始的時候,人們?nèi)詫λ性S多想象。 《新中國》的誕生,便印證了這一點。 此書中的主人公姓陸,名叫陸云翔。 故事開篇便是宣統(tǒng)二年(1910年)的正月初一。恰逢過年,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唯獨陸云翔卻悶悶不樂,一個人在屋子里喝著悶酒,不一會兒竟昏昏欲睡。他的妻子李友琴實在看不下去了,便拉著他一起出門逛街。 陸云翔醉醺醺的跟著妻子,沒想到一出門就被眼前的一切給驚呆了。 ——這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上海! 行人來來往往,滿臉洋溢著喜悅。他們告訴陸云翔,萬國博覽會即將在上海舉行。而為了迎接這次盛會,上海特意在浦東建造了新的展覽館。不僅如此,為了方便黃浦江兩岸的往來,人們還在江面上架起了一座大橋! 陸云翔不敢相信,趕忙拉著妻子前去參觀。只見滔滔黃浦江之上,竟然真的有了一座很大的鐵橋,橫跨江水而造,直通到對岸浦東。 相較于他的震驚,妻子卻反而淡定許多。妻子告訴他,這大橋算不得什么,為了方便人們?nèi)?,上?,F(xiàn)在還有越江的隧道和電車隧道。而那電車隧道里跑的,正是現(xiàn)代人所熟悉的地鐵! 更有意思的是,陸云翔還目睹了一場有關(guān)地鐵的爭執(zhí)。 有的人說,地鐵應(yīng)當放在地下,還有的人說,應(yīng)當重造高架,讓地鐵在上面跑。雙方唇槍舌劍,激烈異常,最終得出了一致的結(jié)論:地鐵在天上跑聲音太大,而且影響市容,不太方便,還是在地下較為得當。 而陸云翔所記錄的地鐵隧道,是一個日夜點電燈,安放了好幾條鐵軌的地方。地鐵在里面飛馳不絕,供人們往來。 而在陸云翔所看到的這個上海,洋人也不再是主人。 他驚訝的發(fā)現(xiàn),上海租界的治外法權(quán)已經(jīng)收回了,而昔日里趾高氣昂的洋人也收斂起了傲慢的嘴臉,不僅見到中國人的時候畢恭畢敬,甚至還說起了中文。 而當他順著大橋,真正踏上浦東的土地時,眼前的繁華更是讓他不敢相信。 洋房鱗次櫛比,一棟挨著一棟很是氣派。不僅如此,馬路也四通八達,道路上到處都是汽車。而在這里生活的人們似乎也沒有半點的驚訝,仿佛一切順理成章,浦東天生就該如此! 眼前所看到的種種,都令陸云翔欣喜若狂。然而樂極生悲,他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就一不小心被門檻絆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這一摔,就把自己摔醒了。 陸云翔猛地回過神來,才知道方才所見的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而自己的妻子正坐在身邊,瞧他那副模樣,忍不住調(diào)侃他:癡心妄想久了,才會做這樣的奇夢。 但陸云翔思考了一會兒,卻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他微微一笑,篤定的說:“休說是夢,到那時真有這景象也未可知?!?/span> 看他自信的樣子,妻子也忍不住樂了,決定同他打個賭,還說只要瞧下去,便自會知道。陸云翔答應(yīng)了這個賭約,并告訴妻子:他要將這個奇怪的夢記錄下來,以作為憑證。 其實故事中的陸云翔就是陸士諤本人,而這個讓陸云翔念念不忘的夢境,也成就了這本流傳百年的奇書。 其實,書中所思所想的一切,在當時的人看來,的確稱得上是“胡說八道”。 所以無怪乎魯迅曾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評價陸士諤的作品“皆不稱”。這是一句赤裸裸的批評,證明魯迅并不認可陸士諤在書中所“幻想”出的種種場景可能會實現(xiàn)。 然而,百年后的今日,這本小說卻搖身一變成了“預(yù)言書”,它究竟預(yù)言了什么?陸士諤又有什么神奇的本領(lǐng)? 二、緣何而來:當真是“預(yù)言”嗎?2009年,溫家寶總理在第七屆世博國際論壇開幕式上進行了一次精彩的演講。而在他的演講稿中,便提到了陸士諤與他的神奇預(yù)言。 當時,溫家寶笑著說:“1910年,一位叫陸士諤的青年創(chuàng)作了幻想小說《新中國》,虛構(gòu)了一百年后在上海浦東舉辦萬國博覽會的情景?!?/span> 原來,所謂的萬國博覽會正是今日世博會的前身! 1910年《新中國》出版,2010年上海世博會舉辦,整整一百年,“幻想”竟然成了真! 更讓人拍案叫絕的是,陸士諤在小說中所規(guī)劃的跨江鐵橋、隧道和地下電車竟然和現(xiàn)在上海三大工程的南浦大橋、延安東路越江隧道和地鐵一號線的地點與方位完全吻合。 1949年新中國成立,上海也的確不再是洋人的地盤,中國人民站了起來。伴隨著改革開放的洶涌浪潮,浦東也舊貌換新顏,高樓林立,車水馬龍。 陸士諤所設(shè)想的一切,似乎都在一一實現(xiàn),而這堪稱神跡一般的“預(yù)言”,又究竟是如何誕生的呢? 實際上,與其說這是某種超自然的力量,倒不如說這是時代背景下一個具有必然性的有趣巧合。 《新中國》這本小說,來源于改良小說社的一次重金征稿活動。 當時的陸士諤正陷于“半生潦倒,一世清貧”的窘境之中。他需要錢來供給自己家庭的生活,來資助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繼續(xù)念書。而當時的上海又確實陷落在租界的黑暗中,身處如此舊社會的陸士諤,自然希望在自己的小說中構(gòu)建一個美好的新世界。在那里,國家強大,人民幸福,沒有貧困與饑餓。 因此,小說里他所預(yù)言的上海,正是他心中最美好的烏托邦。 而《新中國》里所出現(xiàn)的那些“現(xiàn)代”元素,也是有跡可循的。 當時的陸士諤雖身處上海,但卻有許多從國外回來的親友,他與這些人感情甚篤,常常在一起談天說地,腦海中便也儲存了許多豐富的素材。 陸士諤還有兩個弟弟,年齡大一些的名叫陸守經(jīng),他曾先后奔赴日美與美國留學(xué),獲得了政法的博士學(xué)位。弟弟曾告訴過哥哥許多關(guān)于立憲、國家主權(quán)、社會風氣等方面的知識,這些都統(tǒng)統(tǒng)被陸士諤放進了小說中,從而塑造了一個擺脫了列強控制的上海。 而陸士諤的幼弟名叫陸守堅,他也是青年才俊,畢業(yè)于美國舊金山大學(xué)的土木系。巧的是陸守堅回國后,恰恰從事了中國交通工程的建設(shè)工作。這樣一來,陸士諤在故事里所寫的地鐵、大橋、隧道,甚至細化到京滬鐵路、滬寧鐵路等一系列的交通藍圖,便也有了可以尋找到的出處。 至于萬國博覽會,便不得不提到另一個重要的人物,那就是末代狀元——張謇。 張謇是陸士諤的好朋友,他就曾經(jīng)親自參加過萬國博覽會。1904年,張謇在南通所釀造的頤生酒便曾在日本大阪的萬國博覽會上獲獎。作為好友,他自然也在第一時間和陸士諤分享了自己的喜悅。 如此一來,陸士諤小說中的上海浦東萬國博覽會,便也不讓人意外了。 只是在當時,唯有工業(yè)發(fā)達的強國才能舉辦這樣的盛會。面對著處于重重危機之下的中國,陸士諤卻有著美好的期待,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生活的這片土地上,也能擁有同樣的榮光,因為,那代表著國家的強大與富足。 除此之外,陸士諤的“預(yù)言”,更多的是建立在對現(xiàn)實的充分洞察之上。 早在《新中國》的預(yù)言誕生一年之前,陸士諤還寫過另外一本名叫《新上?!返臅?。在書中,陸士諤著重批判了當時上海社會的種種亂象,而在社會動蕩不堪的背后,也折射出了清政府的腐敗無能與封建制度必將消亡的歷史趨勢。 陸士諤將一切都看在眼里,他預(yù)感到未來一定會有一種全新的體制來代替清廷,引領(lǐng)人們走向嶄新的未來。 更有趣的是,陸士諤還在《新中國》中提到了“社會主義”。 其實這并非神秘的靈光乍現(xiàn),而是社會思潮的絢爛呈現(xiàn),陸士諤的胞妹陸靈素就是他靈感的來源。 陸靈素身為女子,卻巾幗不讓須眉,始終奔走于革命的前線。她求學(xué)于安徽蕪湖皖江女學(xué),是陳獨秀的同事,還曾與陳獨秀的妻子通宵暢談,共商國是。幾年后,陸靈素還創(chuàng)辦了專為女性打造的進步團體“女子復(fù)權(quán)會”,而這個協(xié)會的機關(guān)報名為《天義報》,在這份報紙上,她就曾刊登過民鳴所翻譯的《共產(chǎn)黨宣言》。 ——這是《共產(chǎn)黨宣言》最早的中譯讀物,甚至比最具盛名的陳望道版本還早了整整十二年! 《共產(chǎn)黨宣言》發(fā)表后,陸靈素將這本“奇書”贈送給了自己的哥哥陸士諤。 陸士諤在妹妹的啟發(fā)下,于《新中國》中暢想了這樣的未來。 他說:世界有朝一日總會混合成一個整體,全球也會合并成功為同一個世界國。 這是對共產(chǎn)主義的美好期待,也是對和平世界的殷切渴望。 在《新中國》中,陸士諤還曾有過在浦東建造金融中心的想法,這一點也與今日的陸家嘴有著奇妙的契合。而小說中提到的種種地名也堪稱詳盡,幾乎與上海今日的規(guī)劃與風貌相統(tǒng)一。 但他之所以能有如此語言能力,并非掌握了什么通天神術(shù),恰恰與他的職業(yè)有關(guān)。 陸士諤是一個走街串巷的醫(yī)生,平日里經(jīng)常需要出診,所以對上海的大街小巷自然非常熟悉,能做出如此規(guī)劃,也有跡可循。 除此之外,他還是個暢銷小說作者。按說寫作與學(xué)醫(yī),不論哪一個,沒有深厚的功力都是難以有所建樹的,為什么陸士諤卻能夠“二者得兼”呢? 三、奇人一位:陸士諤的“雙面人生”實際上,倘若出生在太平盛世,陸士諤大概是不會成為一名醫(yī)生的。 他出生在一個名叫名叫珠溪鎮(zhèn)的千年古鎮(zhèn)上,也就是今日位于青浦的朱家角。當時青浦不屬于上海,被劃分于江蘇境內(nèi)。陸士諤雖家境貧寒,但若向上追溯,卻是實打?qū)嵉拿T望族。 只是到了他祖父那一輩時,國家危難,社會動蕩,以致家道中落。陸士諤身為長子,自然便挑起了養(yǎng)活一家老小的重擔。 如此一來,這個本該在學(xué)堂中念書考取功名的少年為了生計,只能孤身一人闖蕩上海灘。 為了賺錢,陸士諤棄文從醫(yī)。 但是,當時只有14歲的他剛到上海時人生地不熟,操著一口難懂的朱家角方言更是備受歧視。他也曾想過放棄,所以在到達上海三年后,陸士諤憋著一股氣又回到了家鄉(xiāng),靠說書賺錢,圓了自己的文學(xué)夢。但有了妻兒之后,他又重新挑起了生活的重擔重返上海,正式開啟了自己治病救人的生涯。 而陸士諤的從醫(yī)路和他的文學(xué)作品一樣有趣。 開業(yè)之初,陸士諤的診所沒什么名氣,無人問津。這時候,他所相識的上海小說界的前輩孫玉聲指點他,想要有生意,就一定得先打廣告!酒香也怕巷子深,只有在報紙上多多宣傳,才有可能贏得人們的關(guān)注。 然而廣告登出后,生意并沒有什么起色,就在他會灰心喪氣的時候,世界書局的沈知方也來指點他。沈知方告訴他:登廣告不登則已,要登就非登第一版直行不可,而為了這位老友,沈知方盡心盡力,甚至還自掏了腰包。 后來有個廣東富商出錢請陸士諤看病,經(jīng)過陸士諤半個月的調(diào)理,富商的夫人健康痊愈。這個商人感激不盡,想要以重金酬謝陸士諤,沒想到卻被陸士諤拒絕了。 原來陸士諤告訴他:不必給錢酬謝,只需要幫他做廣告。 富商一聽,更加開心,不僅在親友同鄉(xiāng)間幫忙宣傳,還一口氣為陸士諤的診所在《申報》上買下了整整一個月的廣告!從此之后,陸士諤名聲大振,找他來看病的人更是絡(luò)繹不絕。 盡管每天要出診將近100號,但陸士諤卻始終筆耕不輟,一直在寫作。 作為醫(yī)生,他在報紙上開辟了自己的專欄,談醫(yī)論藥,文筆生動,頗受患者們的喜愛。而作為小說家,他一生中創(chuàng)作了百余部小說,堪稱“高產(chǎn)作家”。陸士諤的所有小說,都延續(xù)了一如既往的風趣筆觸,在針砭時弊的同時盡情抒發(fā)自己的想象,字里行間,既有對社會的凝視,又有著對未來的無限向往。 正因為陸士諤是這樣的奇人,才能造就出《新中國》這樣的奇書。 看似是神秘的預(yù)言,實際上是社會的深刻折射,百年后,國家富強,社會安定,過去種種暢想,皆已成真! 參考文獻: 1、陸貞雄.陸士諤《新中國》奇夢探秘[J].世紀,2010,(第5期). 2、黃瑛編撰. 醫(yī)林聞趣[M]. 上海:上??茖W(xué)技術(shù)出版社, 2019.01. 3、劉安龍.晚清奇人陸士諤[J].語文教學(xué)與研究,2010,(第27期). 4、陳占彪編. 清末民初萬國博覽會親歷記[M]. 北京:商務(wù)印書館, 201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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