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生命的蛻變,很多時候只是源于一次幾近毀滅性的打擊,比如蘇軾,“烏臺詩案”差點致他于死地,從這次苦難中涅槃重生后,蘇軾的生命光輝被激發(fā)到最大,蘇軾也正式從鋒芒畢露的“蘇軾”升華為落地歸真的“蘇東坡”。 北宋元豐年間,黃州知州是一個叫徐君猷的福建建甌人,因為蘇軾的到來,徐君猷也從此名留千古。蘇東坡貶謫黃州期間,是戴罪之身,沒有俸祿,溫飽難繼,是徐君猷對他傾心照顧。多方游說,費盡周折后,徐君猷終于在黃州城東一廢棄營地掙得荒地五十畝,交由蘇軾一家耕種,蘇軾始得衣食無憂。因為那個地名叫東坡,于是蘇軾開始自號“東坡居士”。 被貶到黃州后,這個曾經(jīng)的朝廷大腕一落千丈,親戚朋友們都像躲避瘟神一樣刻意疏遠著他,他幾乎找不到哪怕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也正是在這種極致的孤獨與蒼涼中,他徹底醒了。 有一天晚上,他一個人去城里喝酒解悶,路上遇到一個醉漢,醉醺醺地撞倒了他。這個人也不道歉,反而罵罵咧咧地離開了。從地上起來,拍拍衣服,他竟然沒發(fā)火,莞爾一笑后,口中只是淡然道:“自喜漸不為人識?!?/span> 等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半夜了?!凹彝窍⒁牙坐Q,敲門都不應(yīng)”,被家童這樣把主人關(guān)在外面,他也不惱怒,便獨自跑去江邊吹風。 駕著小船穿行于河上,被一只沒人的船要撞了,雖然是心胸狹窄的人也不會發(fā)怒。倘若有一個人在那條船上,那就會大聲呼喊喝斥來船后退;呼喊一次沒有回應(yīng),呼喊第二次也沒有回應(yīng),于是喊第三次,那就必定會罵聲不絕。剛才不發(fā)脾氣而現(xiàn)在發(fā)起怒來,那是因為剛才船是空的而今卻有人在船上。一個人倘能虛己以遨游于世,誰能夠傷害他!” 莊子最后總結(jié)的這句“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這不也正是蘇軾蛻變?yōu)樘K東坡的最好寫照嗎? 又有一天,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蘇東坡記得很清楚,——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春三月七日。當天,一般人看上去,只是覺得發(fā)生了一件小事而已,但在蘇東坡眼里,卻不然。 他跟幾個友人一道出去玩兒,游走在沙湖道上時,不期遇到了一場滂沱大雨。大家沒有雨具,同行的人一路狂奔,都覺得很狼狽,只有他獨不覺。 穿林打葉的雨聲,他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仍舊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一邊物我兩忘,吟詠長嘯著,一邊悠然漫步,繼續(xù)前行。手拄著竹杖,腳穿著草鞋,身披著蓑衣,時不時拿起酒壺,吃一口隨身攜帶的美酒,獨自走得輕捷無比,遠勝過當年的寶馬雕車,萬人簇擁。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片刻過去,頓感微涼,春風將他的酒意吹醒,寒意初上的同時,山頭初晴的斜陽卻也迎面撲來?;仡^望一眼所走過的冷清、凄涼路,對他來說,已無所謂風雨,無所謂天晴了,因為,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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