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墾農場再教育紀事 周永威/文 一.進了軍墾農場
1968年底,我們65級的??坪?4級的本科畢業(yè)生,離開武漢,來到8227部隊所屬的湖北洪湖大沙湖軍墾農場,帶著36元的月薪,接受解放軍的再教育。部隊果然是一個大熔爐。在武漢,造反派、保守派、逍遙派涇渭分明。彼此之間不是怒目相向,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往來??傻搅宿r場,第二天的一個大會,那些壁壘就土崩瓦解了——在大會最后宣布對連、排兩級由學生擔任副職的名單時,全體大學生都明白了:部隊半點、一丁點都沒在乎你在學校是什么派,擔任什么職務,給文化大革命作了多大貢獻或帶來多大的損失。我所在連隊學生最高的位置,副指導員,由華中師范學院的一個黨員學生擔任,他在學校是一個“鐵桿保皇派”(以后一年的軍墾生活,證明他這人還是相當不錯),而我校的革委會主任、在武漢叱咤風云的造反老前輩周孔信,當了他手下的一個副排長。 時值嚴冬,大沙湖的老北風,刀子似的嗚嗚嗚地刮著。早晨倦縮在被窩里根本就不想出來。然而“早請示”儀式是準時進行的。不錯,儀式已濃縮的很簡單了:拿著語錄本跟著值日班長齊聲“敬祝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我們的林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本蚈K了。可再簡單也不能在被窩里進行。如是哨聲一響,大家立即掀被而起,晴天在室外、雨天在床前一字排開。動作再慢、再怎么戀床也要在值日官口張開的那一剎那到位。至于你衣服扣好沒有,褲子系穩(wěn)沒有,鞋子是穿著還是拖著,一般情況下是沒人追究的。而畫像貼在正墻上的毛澤東同志本人,看著這么一個稀稀拉拉、松松垮垮、敷敷衍衍、沒有尊敬、沒有虔誠的儀式,也只好裝著沒看著?!巴韰R報”既沒有官方明文規(guī)定的、也沒有民間約定俗成的儀式程序。多數是將它揉和進晚上的政治學習中。到農場沒幾天,從女生排就傳出皮膚黑黑、操滿口河南腔的連長在“晚匯報”中的內容:我向毛主席匯報。我還有資產階級的壞思想。我愛人長的不好看,我經常想跟她離婚。——在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大學生面前訴說這些,為什么呀?“晚匯報”的核心就是講真話,跟毛主席講真話。也許連長是要給他的女戰(zhàn)士們樹一個講真話的榜樣。 初到部隊,里面的一些規(guī)矩實在叫人頭疼不已。首長——排級以上(含排級)的干部都被涵蓋在這個聽起來象是中央大員的字眼里——一到宿舍,你可得立馬起立。正在學習時還將就,有時你在干別的,甚至捂在被里取暖,躺在鋪上睡覺,都得起立,那怕穿著一條褲叉冷嗖嗖、傻幾幾地立在鋪上。開始一周的晚上,立起坐,坐起立,立坐立坐,坐立坐立,應接不暇。動輒排隊也讓我們這些散漫慣了的學生心里堵得慌。去幾里外的團部開動員會什么的,排隊自然沒得說,可到一墻之隔的兄弟排宿舍晚點名也排隊,吃飯前也排隊,就真是脫褲放屁,多多余了。排隊時首長如果來了心情,還得唱歌。好聽不好聽到不在乎,在乎的是響亮。喊的越高越好。要是齊起齊落的話,就更好了。 “再”字組成的詞耳熟能詳的有“再來”“再去”“再見”等等等等。還有一個蠻熟悉的、以前說起來羞答答現在則樂吱吱的詞“再婚”。而“再教育”完全是文革中生造出來的。這三個字有很多種解釋。其中一種就是:第一次沒有教育好,就得來第二次。我們的連首長最開始顯然認可這種解釋。講話惡言厲色,看人橫眉鼓眼。有個晚上指導員在全連男女大學生面前點名時這么說:你們中有的人看見女同學,說句不怎么好聽的話,就象狗看見了什么似的。如此侮辱人格的語言他作為指導員都說得出口,可見我們這些進軍墾農場的大學生在他們心目中是什么?
二.吃憶苦飯
林彪時期,部隊有好多的與政治相關的發(fā)明:在軍報上日復一日登載毛主席語錄,印紅寶書,鑄毛主席像章,開講用會,搞早請示、晚匯報,進飯前念語錄,可以肯定地說,吃憶苦飯多半也是部隊發(fā)明的。想必在部隊吃這種飯形成一定規(guī)模,產生巨大效益,再流傳到社會。憶苦飯不是飯,是各種難吃的東西而以糠為主弄成的糊糊。吃憶苦飯的目的是要你想起解放前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你自己、你家人遭受的苦難,如果能順便想起現在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憶苦飯都吃不上時,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從而激起對新社會,對毛主席他老人家無限的熱愛。到農場不等半月,為配合下午的訴苦會,我們吃上了憶苦飯。 憶苦飯?zhí)砹?。大家象平時一樣圍了上去,操起勺子往自己的碗里舀。有的同學顯然想突出表現一下,居然盛了一滿碗。此前我吃過不下四次憶苦飯,都不好吃,而唯有這次最難下咽。顏色近乎青黑,粗糠死葉竟然散發(fā)出濃烈的霉臭味。我極不情愿地往口里送了一小勺,那個苦,那個澀,那個酸,那敢嚼半下?可那個粗糙,那個粘糊,一口又吞不下去。那真叫造孽!我蹲在路邊,正準備偷偷吐出,抬眼看見連長正鐵青著臉死盯著我,沒辦法,只好強行咽下。但我沒有再吃第二口,趁連長他們走神的空隙,將碗中所剩倒掉了。事后才知道,這次吃憶苦飯因為是全團統(tǒng)一布置,因而賣豬飼料的地方門差點被擠破。待我們的司務長趕到時,糠已賣罄。而憶苦飯里決不能沒有糠,否則“解放前我們吃糠咽菜”從何講起?于是將地皮上一層已泛淺綠、到處是鞋印的霉糠用鐵锨鏟起挑回,到入鍋中。這種憶苦飯,要是連吃三天,全連學生不死一半才怪。 吃憶苦飯的時候,除了舌蕾上、食道上,腸里胃里痛苦的感覺外,再沒有其它的什么感覺了。覺悟再高,立場再堅定的人此時決不會去聯想解放前怎樣怎樣,解放后怎樣怎樣。更何況事前通知你必須要這樣想,就象戲劇導演給演員說戲一樣。說吃憶苦飯能提高人的階級覺悟,能越發(fā)痛恨舊社會,熱愛新社會,完全是一種騙局,是一種偽科學。如果吃憶苦飯真有這效果,那方式還可豐富一些,興許效果更好。比如打“憶苦棍”,抽“憶苦鞭”,強“憶苦奸”,等等??蓢@的是這么淺顯、人人明白的道理沒人敢出來點破,任由這種無聊的活動、惡心的騙局在軍內外肆虐。更荒唐的是有不少組織者把肯不肯吃憶苦飯作為衡量一個人階級覺悟高低、對毛主席感情深淺的一個法定參數??铣?,你的化驗單上就是陰性,否則就是陽性。那麻煩會接踵而至。 訴苦會大家聽的多了。所以整個下午無論大會聽還是班會討論,都顯得不溫不火。正待草草收場時,沒想到鄰班的一個班長講著講著竟嚎啕大哭。其悲痛欲絕狀,是我所聽不下幾十場訴苦會從未見過的。相信其他同學與我一樣驚訝。女排戰(zhàn)士開始是好奇地朝這邊張望,最后終于忍耐不住,打頭一兩個,跟著七八個,結果全都圍了過來。而這位班長并不怯場,依然哭泣不止。這中間他還吩咐一位劉姓同學將他所墊棉絮從鋪上抽出抖開示眾。有責任心的劉一面還象講解員似的述說這床棉絮的來歷。由于與主人的哭聲混在一起,大多沒弄十分的清楚。估計是棉絮用過幾代。不過我看棉絮舊是很舊,可也沒有破的稀爛,比起階級教育展覽館里擺的同類玩意,還可傳承三代,因而教育意義大大地削弱。事實上,圍觀的男女同學除了驚訝、好奇,都沒受到哭聲的感染;或表現出對萬惡的舊社會憤憤然,陪他一起落下傷心的眼淚。 這個班長平時大大咧咧,與我們周圍相處十分痛快。完全看不出有多深的城府。這回表演如此極至,實在令人驚詫莫名。
三.我創(chuàng)造了一個記錄
大沙湖農場是部隊圍湖開墾而成。它是湖北省血吸蟲病的重疫區(qū)。這里只要有水,只要有草,就有血吸蟲寄生的丁螺。腳移半步,入水三分,都有致病的可能。一旦染病,就好象屋梁進了窩白蟻,一時不死,可健康徹底給毀了。那個年代,從最高領導人到最低領導人,亦或我們本身,大都沒把普通人的生命當多大回事;相反,只要你對自己健康、生命稍加呵護,一頂屈辱的“活命哲學”的帽子,定會如期而至,你再怎么推都推不掉。生態(tài)環(huán)境如此惡劣,可是我們所有“軍墾戰(zhàn)士”,沒一個人說“不”,也不敢說“不”,自然,進來了,不準說“不”。 陽春三月,萬物復蘇。陣陣暖融融的春風拂面而來,未開墾的處女地上,嫩綠的青草,被風姑娘柔和的纖指輕輕順向一邊;美麗的剪著紅尾羽的小鳥,在草叢中歡快地追逐……。這些,使我心頭那種有苦說不出,有話無處訴的壓抑感,頓覺輕松不少。隨著插秧季節(jié)來了。這種拼時間、拼體力的繁重農活,使大多數學生談之色變。我來直產稻區(qū),可憐七歲起就在水田里摸爬滾打。把腰彎成180度,一株一株地將手中秧苗栽入田中——真正的共和國最早的一代童工啊!年復一年。每當我累的腰酸背痛、在田里緩緩將腰伸直、欲哭無淚時,心中就不停地呼喚:毛主席呀!快叫人把插秧機造出來吧。原子彈都造出來了。插秧機比原子彈容易造??!盡管與我一起呼喚的人全國不下大幾億,可到了1969年的插秧季節(jié),派得上用場的插秧機仍然沒有造出來。 不過部隊有自己一套行之有效的思想工作方法。連長指導員在插秧動員會上幾鼓搗,就把青年學生心里那爭強好勝的火苗“噌”的一下點著了。我沒心情,開始游離在那熱火朝天的競賽氛圍之外。過了三天,心頭那種想必是荷爾蒙所激發(fā)的想表現、想一鳴驚人的愚蠢欲望終于按奈不住。我決定拿出從七歲就練起的異常過硬的本領,整個記錄,展示展示,為我所在的一排爭個光,得個表揚。我主意一出,班長排長特別的支持,并應我的要求派了一個專門送秧的。第二天,天氣晴好。我選了塊面積1畝2分的白田。水深、土質十分理想。我涂好預防(血吸蟲)油,下到田中,不大工夫,我便有了感覺,進入狀態(tài)。我右手將秧苗近乎無聲——象跳水運動員一樣:入水水花越小,本領越高——插進田中,握秧的左手順勢往右一擺,姆指瞬間將下一株分出,同時過來的右手接住,再插進田中。屁股隨著秧棵直左至右的展開有節(jié)奏地起伏,兩腳隨著行距從前往后的延伸相錯地勻速后退,如此反反復復。登峰造極的時候,有生命的左手右手,左腳右腳,上腰下屁股,與無生命的秧、水、泥,配合的真是出神入化、天衣無縫。尤其是手指,那剔秧、入水、進泥的感覺,簡直是妙不可言。這么說吧,如今有人一天能打一百多萬字,想想,那手指在鍵盤上是什么感覺?到下午5點光景,1畝2分田插完,行株整齊,秧棵粗細均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營房的。我趴在鋪上,只覺得腰、背酸酸的疼,辣辣的痛,仿佛脊骨斷成了幾截。這時還滿身孩子氣的排長樂呵呵的奔了進來,一邊將我象搓面團似的翻翻的搖,一邊高興的說:我們排今天得了第一。得了第一哇!我心里也很高興。我說到,做到了。然而,在連長那里,我這1畝2分的記錄,沒什么特別的反響。我只是聽到他在回答二排副講他們有人當天插5分的了不起成績時說了句:一排還有人插1畝2呢!連長竟連我的名字都不愿意點出來。事實上,1畝2分是插秧史上十分了不得的記錄。一般人一天插5分,農村的正勞力可插7~8分,到1畝是極少數。農場的學生多只能插3~4分。不要看1畝2分只比4分翻了不到兩翻,它比國民經濟總值翻兩翻的難度幾乎差不多!1畝2分,當時起碼是全軍農墾戰(zhàn)線的記錄。如按現在的運作模式,我都可能接拍了幾個廣告、銀子堆成山了。
四.九大閉幕了
1969年4月27日,中國共產黨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閉幕了。此前相當一段時間報紙電臺圍繞九大宣傳造勢緊鑼密鼓,十分強勁。到27日晚8時,全國、全世界才知道會已開過。事后有關部門,不少記者喜形于色,認為這次大會保密工作搞的特別出色,從業(yè)人員特別優(yōu)秀?!昂枚嗤鈬浾吣切┨靽嗣翊髸棉D,就是不知道里面正在開9大。”我倒不以為然。和平時期,黨代會有必要那么保密嗎?再說,除了一張差不多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的要人名單,幾份普通百姓也能依倨套路謅兩段的文件報告,又有什么可保密的。 第二天早飯開過,我們便敲鑼打鼓列隊去十里外的大同鎮(zhèn)參加軍民隆重慶祝九大勝利閉幕大會。頭兩天下雨,路上盡是湖區(qū)特有的尺把厚象優(yōu)質面粉那么勁抖的泥巴。你前腳踩下去,后腳硬是象有個人在地里面惡作劇般死拽著,得費好大的勁才拔出來。經常是腳光著出來了,鞋子襪子還在泥巴里跟你較勁。到了會場,整的汗都把內衣濕透。而此時幾千人的會場,真是地面一團糟,地上一團糟。想想看:那尺多厚的泥巴,那幾千雙腳。完全是在爛泥塘里面開會。到處是腳踩泥巴的“呱嘰呱嘰”聲,聽得我們自己都不免笑出聲來。沒有一支像樣的隊伍,當然是不可能在這樣的條件下把隊伍弄成個樣。大學生們利用這機會忙著和別連隊的朋友同學見面交談;老百姓更不消說,邀朋喚友聲不絕于耳。開會了,因為鼓樂鞭炮聲大作。不過僅此而已。以后的這個講話那個發(fā)言,完全可以肯定地說,幾千人沒有一個人聽!——那枯燥乏味的滿是最最親愛、大好特好、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老一套,就是嗓子叫破、喇叭喊炸也沒人聽。下面照常人聲鼎沸,不可開交。假如沒有來直湖藝的軍墾戰(zhàn)士最后的幾支獨唱獨奏節(jié)目助興,那這幾千軍民風里來泥里去的辛勞,一整天的功夫,統(tǒng)統(tǒng)白搭。 不多時候,九大的記錄片來我們連隊放映。隨后便組織討論。營房里面四個班各占一個角落,大家七嘴八舌,氣氛熱哄哄的。差不多都是這三點:看到毛主席身體那么健康,心情特別激動;九大的政治報告,說出了我們的心里話,我一千個擁護,一萬個擁護;今后我要更加……。我心里也想到了三點,不,是深深感受到了三點,沒有講出來。那敢講出來?
五.背靠背
插秧剛完,累死累活的我們還沒有緩過氣來,在接受再教育的大學生里面進行一場思想清洗的斗爭開始了。其目的是要徹底、挨個地把大學生從里到外的檢查一遍:這個人思想上,行為上有那些問題?這些問題屬于什么性質?——是敵我的還是人民內部的?搞這場斗爭的決定應該是中央有關部門作出的,是文化大革命偉大戰(zhàn)役中開辟的一個新戰(zhàn)場。 這次斗爭與建國以來大大小小不下百次的斗爭比較起來,有幾個十分鮮明的特點。一、它把進場大學生這個碩大的群體通通作為斗爭的對象,半個都不落。這與我們大家所熟悉的、所習慣的、所期盼或恐懼的斗爭程式:先物色左派開小會,以他們?yōu)楣歉砂l(fā)動大多數檢舉揭發(fā)右派,接著大會斗小會批,進而孤立這一小撮,最后將其打入另冊,完全不同;二、斗爭方式極為單一,采用背靠背——也就是交待自己問題的同時,檢舉他人的問題。然后將材料收攏歸類,由有關方面派人內查外調,作出結論。以往運動中那些五花八門、豐富多彩的形式,比如控訴、聲討、對質;扎根串聯、憶苦思甜、殺雞嚇猴、文攻武斗等等,都沒派上用場;三、時間短。絕大多數學生一個星期后便進入了正常狀態(tài),不到3%的重點人物稍晚一點解脫。 不要小看“背靠背”。字雖三個,然而威力好大好大。建國后所掀起的一場又一場的階級斗爭,尤其是1957年的反右和正在進行的已經搞了三年仍然沒有盡頭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毒化了人與人之間的正常關系,徹底摧毀了彼此的信任,扭曲了人世間的親情友情,其程度之深,以至于出現運動中妻子揭發(fā)丈夫、父子反目的咄咄怪事。背靠背,就是在這么一個社會人文環(huán)境中,大行其道,屢試不爽。三天的背靠背開始了。我們或坐在磚砌起的凳上以鋪為桌,或干脆坐到鋪上背靠著墻,放在大胯的被子上面攤著連部發(fā)放的公文紙。營房里面氣氛凝重,鴉雀無聲。此時的我思想斗爭還真的不輕松。文革中或追朔到我的少年、童年乃至孩提時期,拿得出手的罪惡行為還真的沒有??捎心敲磧蓷l硬是要把我往敵對陣營推的話,那結果還真是個變數。交不交代呢?不講?背靠背太厲害了。別人肯定會檢舉。思前想后,干脆,竹筒倒豆子,爭取坦白從寬;也免得日后從早到晚心里疑神疑鬼,忐忑不安。主意拿定,便一鼓作氣,奮筆疾書,第二天謄清交給不時在我們周圍咋?!澳銈兠總€人的情況部隊清楚得很?,F在只是給你們一個爭取主動爭取立功的機會”的排長。材料里最重要的三條如下:1、(集體)收聽敵臺廣播。這是最要命的的東西。在學校組織的《五七探索隊》里發(fā)生此事。一個人聽就不得了啦,集體罪加幾等(倒底是一等還是二、三、四等,顯然看我們的態(tài)度)。我加個括號,是想模糊“集體”兩字的概念,(因為聽的人也只四、五個),認真的斗私批修心里還是有欠老實的成分;2、在學校的宿舍里,有天我在看書,何同學拿著一塊“忠”字牌進來,告訴我大家都在教室里做。我把牌子看了看,說:做這些有什么用,象個蒼蠅拍。當時只有我與何兩個人,確實是天知地知。為這一條可憐的我在交代還是不交待真是絞盡了腦汁。何與我在文革中患難與共,同志加兄弟,可我還是怕他將這有價值的可將人置于絕境的材料檢舉出去邀功;3、1968年,蘇聯出兵捷克斯洛伐克,中國政府發(fā)表聲明,強烈譴責這一侵略行徑。我在日記里認為:1956年,匈牙利發(fā)生政治動亂,是我國政府要求蘇聯出兵前往干予,如今捷克發(fā)生的情況與當年匈牙利的情況幾乎完全一樣,而我們政府的態(tài)度判若兩人,我很不理解。這最后一條,是寫在日記里,好象沒有與誰有過交流。我居然也如實供出。我的那個膽子呀,唉!事后不幾天,我們原6504班一些同學在一起談到這場“背靠背”,我提到自己交的材料,他們對后兩條竟全然不知,何亦如此!我當時想撞墻的心情,想必網友都理解。 我們連隊最后有兩個重點人物。一個自然是周孔信。另一個是華師的一個女生。她就是一句話:都說“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我怎么總還是覺得我的娘還是親些。應該說,這可是一句大實話。然而,這句話卻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稍微往綱上一提就是反對毛主席。更何況,這女生的母親,是一個資本家的老婆!兄弟連隊有一個重點人物如今想來是最好玩不過的了。大年初一,早請示照常舉行。他因為是過年,吃魚吃肉,特別的幸福開心,聽到班長哨響,掀被而起,學著《智取威虎山》里土匪的腔調,長吆一聲:“給三爺拜壽羅——”。“三爺”是土匪頭座三雕,早請示要面對誰?毛主席!你說,你說,就是把這個家伙立即拖到門外斃了,該啵!該! 這場背靠背的結果,似乎沒有動進場大學生一根毫毛,那怕是重點人物。我們差不多都這么想。其實,材料都經過認真的整理,不少都動用人力物力財力經過仔細的外調核實,然后作出相應的結論,放進檔案。到我們走進社會,正式參加工作,住進各種各樣的毛澤東思想學習班,才知道那些材料的厲害。
六.長江潰口
七月中旬,頭頂上的天破了似的,日夜的傾盆大雨,田間薅草時,水柱抽在身上,還隱隱作痛;下上勁的時候,但見一片雨蒙蒙霧蒙蒙,能見度大大的降低。甚至讓人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待我們中有的地理水文愛好者提出離營房僅幾十里之遙的長江大堤有潰口的可能性時,這種恐懼一下子就清晰、鮮活、膨脹起來。接連幾個晚上,好多軍墾戰(zhàn)士都做同一個夢:滾滾洪水洶涌而至,自己在旋渦里掙扎……。十七日晚,睡夢中突然哨聲大作,連長急促地命令:長江決堤!緊急集合。我的心,所有同學的心,一陣撲通撲通的跳。我匆忙將背包打好,跑出宿舍,站到隊伍中間,隨即驚慌失措地在連長帶領下摸黑沿著機耕道往北一路小跑,竟然都沒聲響。半小時后,發(fā)現又被帶回了連隊,才知是搞演習,虛驚一場。指導員隨即要求會游泳的報名,然后在班長的組織下三人一組,生熟搭配;再命令部分人員利用汽油桶或別的東西建造筏子,以備急需。用今天的話來說,弄了一個“緊急預案”。 隨后的幾天,雨完全停止?;鹄崩钡奶?,一天比一天烤人。我們想,危險過去了。 七月二十日晚,熄燈號剛過,我們臨睡前還在鋪上各自想著心事。短促的緊急集合哨聲驟然響起。跟著是兩聲清脆的槍響——來軍墾農場半年多,還沒有聽過槍聲。大家跑出營房,又見到有戰(zhàn)士騎馬奔馳而過。異乎尋常啊!指導員在隊前講話聲音都變了:“大家聽著。剛才接到團部命令。長江大堤今日凌晨決口,洪水正往我們這個方向撲來。我們必須立即撤到安全地帶。這不是演習!現在給大家5分鐘的時間,回去簡單收拾物品,不能帶走的決不要帶。另外,有8個同志留下來,負責清理連隊重要物質,最后撤退。現在我宣布名單?!?分鐘后,我們背著背包,帶著慌亂驚嚇,快步朝北轉移。我不時回過頭來,看看洪水是否已追到身后。我除了肩上的背包,內衣袋里不足100元的現金,手里還提著托同學從湛江千里迢迢寄來的湖區(qū)缺不得的深筒膠靴。其它的,統(tǒng)統(tǒng)放在一個肥皂箱里,留在營房里我那不足1米2寬的鋪底下了。等到了安全地帶,也就是長江大堤上,東方已露魚肚白。兄弟連隊,各處老百姓,紛紛涌向大堤。人聲鼎沸,夾雜著雞鳴狗叫,牛哞豬喊,那才是“兵慌馬亂,一塌糊涂”!上午十點光景,一架直升機朝我們這個方向飛來。它在上面盤旋一會,越來越低,最后轟鳴著在我們下面的一片亂石灘降落下來。大家跑了過去,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的穿著白的良短袖襯衣的干部從飛機上下來,隨后的秘書模樣的軍人大聲向周圍的軍墾戰(zhàn)士高聲說:大家聽著。這位是武漢警備區(qū)司令員趙奮。他有話跟你們講。趙奮也沒講什么客氣話。他聽了我們還有很多物品扔在營房里的時候,說:你們趕緊回去搶東西。還來得及。我們在飛機上看清楚了,洪水到這兒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聽了他的話,也沒有誰組織,大家紛紛朝營房方向跑去。我沒動。我感覺身體很不舒服,我怕扛著個肥皂箱子跑不過洪水。再說,箱子里根本就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象幾件換洗衣服?象兩本密密麻麻的文革日記?象全套的《革命造反報》?要是說那個由十幾塊粗糙松木板條釘的肥皂箱幾十年后價值一百多萬元人民幣,打死誰誰都不信。你把我撕成碎片,扔進腳下滾滾的洪滔,我也不信??墒?,這是真的?!谖夷侨沼洷纠?,夾著一幅我在學校后勤辦公室郵政代辦處買的、當天發(fā)行的《全國山河一片紅》的四聯張郵票。 中午,天空又有一架飛機在頭頂上盤旋。到我們都能看到飛行員的面孔時,一大包一大包的東西拋了下來。隨著“乓乓”的悶響聲,我們上前搶到一個大包。七手八腳將其弄開,結果叫人大失所望——沒有好東西,全是暗黃色的油餅。我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冷的,石頭般的硬,便隨手扔掉。雖然一夜間成了災民,可我們不缺吃。連隊伙房照常開伙。非但照常,而且打牙祭。連隊的豬在堤上不好喂,殺了。昨晚轉移途中,別連隊的一頭大肥豬倉皇中跑了進來,飼養(yǎng)員順手牽上。在堤上怕有人來認領,趁亂也殺了。 當晚在堤上露宿。聽著面前叫人提心吊膽有如千軍萬馬的江濤撞擊大堤的聲響,想象中一旦屁股下面的大堤也突然“轟”的一下被沖垮會是個什么場面,哪里還睡得著?一直到21日凌晨,才迷糊著打了個盹。天大亮了。我起身已覺昏昏沉沉,站立不?。幻~頭,竟燒的燙手。在同學的攙扶下我被送進設在堤下的團部衛(wèi)生所。一查體溫居然高到40度。最要命的是我不敢打青霉素—,這唯一的特效藥。——67年我在學校打青霉素時失去了知覺,差點點把命沒了。奇怪的是醫(yī)生竟不知所措,更奇怪的是他們除了給我口服藥外,對如此高燒病人沒有輸液。(如今你進醫(yī)院那怕手被蚊子丁了一口,必定有三天醫(yī)療捆綁輸液的待遇。我混混沌噸中不知過了幾天,直到師部醫(yī)療隊下來,積極與幾個地方醫(yī)院聯系,找到了能替代青霉素的藥品,及時掛瓶輸液,已達41度的高燒才緩緩回落。命被檢了回來。 為這場大病,我以后還專門查了不少資料,請教了醫(yī)生。那不應該是重感冒,重感冒不至于如此兇險。極可能是血吸蟲病急性發(fā)作。這是我們農場所在區(qū)域的一種常見病、多發(fā)病。 七二〇,對湖北人民來說,是一個值得警惕的日子。
七.休整
在長江大堤上熬了半月,軍墾戰(zhàn)士奉命轉移休整。那天下午4點,我由幾個戰(zhàn)友用擔架抬著從師部醫(yī)療隊上了??吭诮叺妮喆?。病號住進了很舒適的三等倉。船到武漢港,等在碼頭的救護車又把我們送到解放軍漢口161醫(yī)院。也奇怪,病到醫(yī)院,竟好了大半。當晚常規(guī)檢查,半個月都沒正常過的體溫居然正?!@還沒開始治療。盡管161那葷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特別誘人,個個靚麗一口悅耳京腔的護士特別戀人,三天后我還是得走人。病痊愈了,沒有理由賴在161。 我們連隊被安排在安陸縣伏水鎮(zhèn)附近的一所中學休整。軍墾戰(zhàn)士獲得了分期分批為時一周的探親假。不久,衛(wèi)生部門為農場所有人員作血吸蟲病的檢查和治療。事關健康大事,男生女生都還是不嫌麻煩將大便樣品用廢紙小心翼翼地包好、多少有些難為情的放到準備好的篾簍里。連送三天。一旦通過顯微鏡發(fā)現血吸蟲卵,即通知樣品的主人到指定部隊醫(yī)院治療。我應該是鐵定的、“我不是,誰是?”的血吸蟲病患者,可居然沒有查出。是我平日下水前涂預防油特別的到位,還是血管里的害人蟲那幾天懶得排卵,不得而知??晌沂チ四敲春玫闹委煓C會。我探親歸隊時順便去過離我們家不遠的解放軍195醫(yī)院。在那里治療血吸蟲病的同學雖然打銻劑很痛苦,還有一定的危險性,然而總的看來,都很開心。見他們與護士們有說有笑、打的火熱的場面,心里好生羨慕。 二十天后,進行打靶練習。卻沒有搞軍訓。照道理利用這段時間搞軍訓是再自然不過的了??墒菦]有。沒有那枯燥的隊列練習,特別是那分解動作繁瑣、輕易學不象的正步走;也沒有那艱苦的葡匐前進和負重急行軍等課目。即使是打靶練習,管理也相當松懈。開始都還新鮮。臥倒呀,瞄準呀,擊發(fā)呀,可認真哩;槍發(fā)下來,搶搶的背,搶搶的擦。兩天一過,興趣索然。也難怪,那么幾個簡單的動作,沒完沒了的卯練,卯練,誰受得了呀。好不容易等來了實彈射擊。一人九顆子彈。手里握著子彈,心中有些害怕。這與開槍殺人自然相去甚遠,可也不是我小時候玩彈弓、打水槍能比的。起始兩槍雖說有點緊張,可感覺還行。跟著越打越好玩。最后幾槍,那槍托撞擊肩膀的后坐力,竟帶來一種莫名的快感??上Ь蓬w一下子就打完了。 在那所破敗的中學呆了一個月后,仍不見什么動靜。正當年華,沒有事業(yè)的召喚,沒有進取的希望,也沒有愛情的滋潤,一股何日是盡頭、前途渺茫的悲觀情緒漸漸在我們中間彌漫開來。頓頓東瓜、愈來愈差的伙食,使這種情緒又滲進了煩躁和不滿。連長指導員是稱職的。他們沒有開大會批判這種“不健康”的思想而火上加油,只是在下面相繼找人談心,好言相勸,盡力將這種不穩(wěn)定態(tài)勢緩和下來。 由于生活的極端枯燥乏味——沒有事干,沒有書看,沒有歌唱,沒有愛戀,更沒有文藝表演。所以那天聽說有個劇團晚上專門來連隊為軍墾戰(zhàn)士演出京劇《紅燈記》,我們個個是歡呼雀躍,平常大家難得一見的笑臉,就象春天的花朵一夜之間都開放了,燦爛得要死。我很喜歡京劇,鋼琴伴唱《紅燈記》里所有的生旦唱腔我統(tǒng)統(tǒng)會。有兩段我唱時,自己都覺得聲音鏗鏘入耳,表情神彩飛揚。晚飯不到,大家一面準備看戲時的坐具,一面在議論劇團會來幾輛汽車,鐵梅會漂亮到什么程度,李玉和與錢浩亮相比會不會有高低?晚飯開過,竟然發(fā)現應該喧鬧的操場沒什么動靜。連搭臺的也沒有。過了一個時辰,豎起耳朵也未聽到劇團汽車的馬達聲。看來日期搞錯了。我們正悻悻然在教室改成的寢室里發(fā)拿騷時,突然通知進場看戲。那個驚喜,那個激動,沒得說的!待我們拿著各色坐椅趕到操場時,心里一下子——硬是一下子就涼透了。什么劇團呀?圈地為臺,幾個衣著徹底農民模樣而臉上抹的花里胡捎的人正給一盞煤氣燈嗤拉拉打氣,連第二盞都沒有!這唯一的一盞也不是什么好鳥。一下明一下黃一下黑的,似乎它不是來為演出照明而是來指揮過往車輛的。那個什么京劇《紅燈記》就千萬別提了。搞成猴屁股臉的“鐵梅”一開口就要你替她羞的直往地縫里鉆,瘦長瘦長蠻象根釣魚桿的“李玉和”,提著把馬燈在“臺”上晃來晃去手不知往哪兒伸腳不知往哪兒抬,嘔得你恨不得將他一把拽出圈外。為改革京劇花了不少心血的江青,要是看了這場《紅燈記》,不暈死三次才怪!
八.修堤的日子
兩個月后,我們坐上了集裝箱式的軍列一路北上,傍晚到達襄樊,在那寬敞無比滿眼上下鋪的兵站睡了一宿;第二天清早,又搭上小火輪,順漢水南下,深夜到達鐘祥石牌,令我們感動不已的是,當地村民披著衣服,打著火把,沿途給我們照亮引路。 我們新的再教育基地刁叉湖軍墾農場營地設在一片山包上。前面是波光瀲瀲的刁叉湖,后面是一馬平川的沃野,一條小河直北蜿蜒而來,河上幾個社員駕著小舟在驅使鸕鶿捕魚,景致真的不錯。當地百姓講話時頻頻出現的、泥土氣息很濃的彈音,也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學習休息一個星期后,修堤戰(zhàn)役“打響”了。大學生們要沿河北面修筑一道高近4米,寬達十米長到幾華里的大堤。目的是確保部隊農場農作物在汛期免遭洪水之禍。做到大災之年大豐收。而河南面是百姓村莊農田,一旦洪水暴發(fā),以往泛至兩岸,如今則只朝百姓撲去;以往只一米水頭,田里顆粒無收,可農舍尚保,如今要承兩米水頭,動產不動產將一并摧毀;假如水頭達到設計高程,部隊農作物依然無虞,而百姓家園陷入滅頂之災。財產管它動與不動,毀了關系不大,可以再創(chuàng);人死了也沒什么關系,幸存者可以再生。可是幾十年打造出的軍民魚水情,也會統(tǒng)統(tǒng)隨水而去。這就屬于政治范疇,關系大大的,“重中之重”。然而我們部隊首長此時心中的“重中之重”,是要立馬上項工程,讓那些大學生有事可做,不能老閑著。否則會出亂子。 我們的勞動工具是扁擔、箢箕、鐵锨三大件,與一千多年前的萬喜良修長城時用的家伙大同小異。修堤本身,是一種無需理化生、無需政語數、零外語的純力氣活。每日天麻麻亮起床,隨便的洗漱一下,便吃早飯;接著各自操起工具,走到工地。取土的在河邊用鐵锨將土鏟起送進箢箕,運土的則將其挑到堤上,堤上除履帶拖拉機來回碾壓外,還有八個小伙子一組抬著夯喊著號子特原始的幫著拖拉機把堤面夯實。取土要求手腳同時發(fā)力,當然還要速度。通常是腳不停踩,手不停锨,腰不停曲。尤其是開初,取土處到堤身距離短,我們锨如風動,汗如雨飛,腰似風中殘柳。想想看,一天十個小時,連續(xù)一百二十天!挑土的一百多斤的重擔壓在肩上,兩腳一路小跑,一天下來,相當負重急行軍一百多里!夯土的小伙子更不待言,冬天北風呼拉拉的吹,他們穿著單褂仍然滿額頭的汗! 在洪湖接受再教育的另一支兄弟部隊,7.20后轉移至漢川沉湖。休整后他們也奉命修建一道大堤。與我們不同的是,他們的工程更具挑戰(zhàn)性,也更具盲目性、破壞性。數九嚴冬,男女大學生們在齊膝的泥水里,用極其簡陋的工具,修建大堤,圍湖造田??蓱z他們滿身泥巴,通體寒氣,日復一日,苦不堪言。 1970年的春節(jié)來了,來得這么乏味,了無生氣,以至今天想起,竟沒什么可說的。而春節(jié)一過,轉瞬已是三月。柳絲吐綠,河沿泛青。就在大家看到A堤竣工、擔心要上B堤時,突然“在這春光明媚的大好時刻,傳來了特大喜訊”:在部隊農場接受再教育的大學生,一律分配工作。部隊有關部門令行禁止,從簡從快,不出一周,方案下達。叫人難以相信也難以理解的是,在這個我們除了落下一些病根什么也沒得到、軍隊什么也沒得到、國家什么也沒得到、只是虛度了一年光陰的軍墾農場,大家別離的時刻,竟上演了好感人的一幕:男生女生,軍人學生,依依不舍,相擁而泣;我們的車開動了,兩個排長,像小孩子似的,一邊跟著車,一邊嚎啕大哭……。
本文由周永威先生賜稿。感謝作者授權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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