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時候，待在老家，人心里就特別的舒坦——是那種徹徹底底完全放松的舒坦。

      除夕夜吃過飯，跟父親坐在熱騰騰的土炕上，聽他聊到了村里的很多事情。

      我現(xiàn)在特別喜歡聽父親講村里一年來發(fā)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在我們這些在外面工作的人看來，都是些小事情，但在村里人眼里還是有點不一樣。

      今年疫情最嚴重的那段時間里，本家伯的一個兄弟，因為人回不了老家，給了村里一筆錢，委托村干部給村里人每家每戶買點生活物資。后來，村里給每家每戶買了一壺油，把那個意思給表達到了。

      我覺得這個做法挺好的啊。在外面干的好，不忘記老家人，多多少少都是一點心意。尤其是疫情防控最關鍵的時候，都不讓出門，城里還給發(fā)東西，村里肯定比較困難。

      父親說，大家都覺得挺好的，說這個娃懂事，人一直在外頭忙著，還惦記著村里頭。但是，有兩個人背地里說閑話，說我這個本家兄弟是拿這個籠絡人心呢，還說要把油提提著送回去。

      “你說他們嘴上說給村上還吧，可不見動靜?！备赣H說，他們這樣的人真是怪的很，不知道腦子里咋想的。

      我也很贊成父親的看法，人一定要知道好歹，分得清個錯對：“多了少了的，都是人家個心意。就是給每家每戶發(fā)個毛巾，那也是想表達一下這些年輕娃們個心嘛。起碼，說明咱們村里出去的娃們在外頭還干得不錯呀！”

      “當初，我伯家里幾個孩子念書的時候，情況很困難，他們不是都笑話嘛?，F(xiàn)在，人家娃們都有出息了，他們心里又有點不服氣了？人還是不要輕易笑話別人，萬一自己很能行，娃們不爭氣了咋辦呢。還不是把自己的嘴給堵住了嘛！”

      看看，這就是村里人的實際情況，老不出去走，生活在自己狹隘的小天地里，眼角也就小的，叫人沒辦法說?！芭氯诉^的好，又笑人過的不好?！奔儤憷镉謯A雜著促狹。不過，村里人評判人的標準，跟外面社會上的不一樣，非常直白：錢多錢少沒關系，官大官小沒關系，只要回來了跟鄉(xiāng)黨鄰里說話懂禮節(jié)，大家就狠勁兒地夸贊。

      父親還說到一件事情。臘八節(jié)后那一天，應該是臘月初九了，北邊一條街道上有家子煮了臘八?！D八節(jié)那兩天村里有個老人去世了，大家都在幫忙，沒時間煮臘八?！思姨匾饨o他端來一碗熱臘八。

      父親說他當時也覺得挺意外的，隔了幾條街道呢，還不嫌麻煩的給端我們家里。——那段時間，我們也都回不了村子，只能打電話看家里需要啥。

      父親說，那個娃把臘八碗遞給他，就說了一句話，是因為父親不像其他人，看得起她娘家爸，她心里一直記著。

      原來，這個女子娘家是東嶺村三隊的。她們家就在我們老家白楊泉上去的那個坡上，就是現(xiàn)在看桃花節(jié)半坡有個在建的民俗村那里。父親說到的這個女子她爸，我影影忽忽還記得，也姓陳，我得管人家喊爺呢。雖然東嶺村的陳跟我們白楊泉的陳不是一個家族，但是他們離我們很近，坡上坡下的經(jīng)常喊話。

      父親說，那個人太好了，愛娃們的很。每次下來見了我們這些小娃們，都要一個一個抱懷里心疼一番。兜里有水果糖了就掏水果糖，有栗子了就掏栗子。“跟咱們陳家紅白喜事還都走動著呢?！?/span>

      我那個時候太小，估計五六歲，對這些事情已經(jīng)印象不深了。但是父親說到我去舅舅家順那道溝爬上去，右邊那個地方的一排人家，就是他們家。這個，我印象挺深的。

      “他家就是最邊上那一家。”父親這樣一說，我想起來了。

      父親說，那一家有兩個男娃一個女娃，男娃都有點問題，不硬幫，女娃倒是挺機靈的。在村子里，尤其是坡上靠男勞力干活的地方，她們家情況自然就不太好了。負擔越來越重，境況越來越差。經(jīng)常被人家瞧不起。

      后來，這女子出嫁到我們村，隔三差五地還經(jīng)常要操心一下娘家。

      大概是五六年前了，女子她爸不在了。父親說知道后，就覺得他一定得去給老人燒個紙上個香?！澳莻€人按輩份我還得叫爸呢，人太好了，我不去心里都覺得不行！”

      父親說他那天給上香的時候，順便壓了幾十塊錢。這其實就是他個心意，他覺得這個人好而已。因為一般鄰居都不放錢的，除非比較親近一點兒的親戚。

      就是父親的這個舉動，那家人給記住了，心里挺感激的。其實，父親過后早都忘了。那天，那個娃把臘八端過來說，她娘家爸是個老好人，在村子里一直沒人看得起，她們兄妹幾個從小到大都沒給人家正眼看過?！半y得你不像其他人，瞅紅滅黑的?！?/span>

      父親跟我說，你看村子里這個小地方，每個人其實都長眼睛著，能看到哪些好和哪些不好；也都長心著，記得住誰好誰不好。在外頭，人都虛滑，面面上看不出來。在村子里頭，很明顯，大家也都不懂得遮遮掩掩：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有人問我現(xiàn)在喜歡過年的啥呢，我說現(xiàn)在過年喜歡在村子里轉(zhuǎn)悠，跟這個說說話，跟那個說說話，聽聽村里的事情，也聽聽從外面回來的年輕人們帶回來的事情。在不是想著吃好的，不是想著穿新衣服的年代里，我們對過年更多的期待其實不過是回到老家，給心放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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