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00年，是舟舟人生中的巔峰，施瓦辛格牽著他的手走進了人民大會堂，在這場為奧運募捐的義演中，舟舟指揮著中國最好的交響樂團演奏。
在演奏完一首《北京喜訊到邊寨》后，劉德華上臺，親切地攬著舟舟唱了一首《你是我的一片希望》，臺下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那幾年，舟舟成了名人，最高峰每年演出多達168場，演出費高達3萬元，還有很多知名樂團開出每個月三四萬的高薪邀請他去。
現(xiàn)在20年過去了，舟舟創(chuàng)造的神話已經破滅，舟舟和父親只能在深圳一家民營的殘疾人樂團混口飯吃，每個月拿600元的低保。
如此艱難的生活，父親卻把自己的退休金都給了女兒，因為他知道自己虧欠女兒太多。
女兒張鉉，從出生就被父母教育以后要給哥哥養(yǎng)老送終，而且父母把全部的愛都給了哥哥，她從來沒有享受過家庭的幸福和愛。
01
1978年4月日，武漢的老胡家老來得子，一家人高興不已。
老胡40歲才有了這個孩子，多年求子的艱辛，在孩子出生的這一刻都覺得值了。
于是老胡給他取名“胡一舟”，希望他長大以后，像一條小船一樣，無憂無慮地徜徉在人生海海里。
舟舟出生的這一天是愚人節(jié)，有些東西好像是注定的一樣，上天跟老胡家開了一個無法承受的玩笑。
舟舟的相貌和別的孩子不太一樣，兩眼眼距窄，視線不集中，嘴巴總是微張著。
經過檢查，舟舟的染色體異常，智力低下，也就是俗稱的“唐氏綜合征”兒童。
他的智力永遠只停留在兒童的水平，一生都無法自理，需要別人照顧。
得知這個消息，老胡一家五雷轟頂，沒想到盼了這么多年，得來的卻是一個殘疾孩子。
媽媽張惠琴整天以淚洗面，一度陷入了抑郁，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么辦？舟舟的未來該怎么辦？
難受得厲害時，她甚至想拉著舟舟跳樓算了，一了百了。
而老胡則理性得多，他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雖然舟舟的未來可能會很艱難，但是看著那么可愛的孩子，自己怎么忍心放棄他。
自己生的孩子自己養(yǎng)，直到自己老的養(yǎng)不動他為止，那就了無遺憾了。
媽媽也只好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夫妻倆天真地想著，也許我們好好教他，以后他也能過上和正常孩子一樣的生活也說不定呢。
同時夫妻倆也做兩手準備，他們頂著40多歲的高齡，又要了一個孩子。
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年紀大了，萬一舟舟長大了真的不能自理，就讓這個弟弟或者妹妹照顧他，給他養(yǎng)老。
現(xiàn)在看來這個選擇是很愚昧的，一來下一個孩子也有幾率會成為唐氏兒。
二來就算是正常的孩子，也不應該讓她從小就擔負這么重的擔子，甚至放棄自己的人生，這對她不公平。
甚至有可能會因此和父母、哥哥成為仇人。
可是當時的老兩口，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
3年后，舟舟的妹妹出生了，幸運的是，這是個健康的孩子，雖然稱不上多漂亮，但是老胡兩口子已經很知足了。
他們給她取名張鉉，隨母姓。
02
從懂事起，張鉉就不停地被父母叮囑：“哥哥智力太低，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顧，你長大了一定要為哥哥養(yǎng)老送終?！?/p>
小小的張鉉，全然不明白這句話，只是懵懂地點點頭。她并不知道，這句話承載了什么。
長大后，舟舟的面容越長越奇怪，唐氏兒的特征越來越明顯。
別的小朋友都不跟他玩，可是舟舟卻十分渴望加入他們，于是別人跑他也跟著跑，攆都攆不走。
別人叫他“傻子”，他也聽不懂，還是嘿嘿地笑著，別人就越叫越起勁。
有一次，有一幫壞孩子，把舟舟的衣服都扒光了，舟舟只好一絲不掛地站在街頭，孩子們都圍著嘲笑他，舟舟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幸好鄰居通知了舟舟的媽媽，媽媽著急地趕過去，看見兒子手足無措的樣子，心都要碎了，哭著把兒子領回了家。
回家后，媽媽一邊給兒子洗澡，張鉉就過來好奇地看著，她也想玩水，就把小手伸過來，誰知被媽媽一巴掌打了回去。
“不知道幫忙，光知道添亂，為什么得病的不是你！”
張鉉的小手都被拍紅了，“哇”的一聲就哭了。
爸爸在交響樂團工作，是一名低音大提琴手，每天下了班回來，張鉉都要跑過去要抱抱，可爸爸總是敷衍一下，然后就去看舟舟。
吃飯時，一家人都圍著舟舟轉，張鉉明明比他還小，卻沒人管她，常常吃得滿身都是油污。
可即使是衣服臟了，媽媽也顧不上給她換，因為舟舟一天要弄臟好幾身衣服，給他洗媽媽已經忙不過來了。
父母天生會偏向比較弱的孩子，他們覺得對舟舟好事理所應當，因為他不能自理，張鉉雖然小，但是她不傻，餓了知道吃，困了知道睡，不管她也沒事。
可是他們不知道張鉉的心里多么難過，因為哥哥是殘障兒，就能得到父母所有的愛。他自己穿了一件衣服，父母就開心不已，他8歲才能數(shù)到5，父母為此高興了好幾天。
而自己那么努力，爸爸媽媽卻永遠都看不到。
慢慢的，她對哥哥產生了一絲怨恨，有時父母不在家時，她會偷偷地欺負他，兇他，把氣都撒在他身上。
父母不管她，她也沒有考上大學，很早就開始工作嫁人，離開了這個家。
03
舟舟大一點之后，老胡就把他帶去上班，老胡是交響樂團的低音提琴手，他排練時，舟舟就自己坐在一個角落里玩。
雖然智力低，但是舟舟的觀察能力和模仿能力很強，他看著指揮家張起，站在前面手舞足蹈的指揮，自己的雙手也情不自禁的跟著擺動起來。
6歲時的某一天，大家在休息時和舟舟開起了玩笑：“舟舟，你每天手擺來擺去，是想當指揮嗎？”
舟舟含含糊糊地說：“想”。
然后舟舟爬上了指揮臺，拿起指揮棒，他先學著指揮家的樣子敲了敲指揮臺說：“預備，開始！”
樂手們哄堂大笑，覺得他挺逗的，神韻都抓住了。
大家都配合著他的手勢演奏了起來。
奇跡出現(xiàn)了，沒想到平時拿東西都不順暢的舟舟，學起指揮的樣子來學得惟妙惟肖，甚至連張起老先生推眼鏡和看鋪的動作他都學的很像。
一曲《卡門》指揮完畢，舟舟轉身認真的鞠了一躬，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指揮。
樂手們鼓起了掌，驚嘆不已，沒想到舟舟天天窩在角落里，竟然無師自通學會了指揮。
而此時的老胡，已經是熱淚盈眶。下班就去給舟舟做了一套燕尾服，花了半個月工資。
這么多年來，舟舟做啥啥不行，老胡曾經以為他這輩子都做不成任何事情，沒想到他卻在音樂的舞臺上有了用武之地，雖然他指揮的并不好，但已經足以讓老胡欣慰。
從此以后，舟舟跟著樂團一起演出，別人在后臺化妝，他也要把自己的臉上抹得五彩斑斕，演出時他就在舞臺側面學習。
他學得仔細，指揮家的一舉一動他都要一遍遍地重復再重復。
回家時，老胡也會教他一些手勢，陪著他聽曲子練習，自己就當他的樂手，讓他來指揮自己。
老胡和舟舟在音樂里，找到了片刻的寧靜，忘記了舟舟殘障的事實，這是老胡最幸福的時刻。
04
1997年，一部紀錄片徹底改變了舟舟和老胡一家人的生活。
湖北電視臺的紀錄片導演張以慶，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在交響樂團外的舟舟，并對無師自通學會了指揮感到很好奇。
于是他找人了解了一下他的身世，得知了他是殘障少年的情況下，更為驚訝，他忽然有了主意。
經過10個月的跟蹤采訪記錄，一部60分鐘的紀錄片《舟舟的世界》誕生了。
由于舟舟的特殊心智，所以他在鏡頭前非常自然，毫不做作，所以這部片子的紀實風格特別強烈，令人感覺這就是發(fā)生在身邊的故事，沒有任何演的成分。
而舟舟特殊的家庭也令人感動不已，媽媽在他16歲時查出了癌癥，卻為了兒子以后的生活，打好幾份工，怕自己走了妹妹結婚了沒人管他。
于是媽媽早上自己做早點推到早市賣，賣完再去上班，下班后還要去私人診所打工。
一家人省吃儉用，但仍然攢不下錢。
這部片子獲獎無數(shù)，傳播到了國外很多國家，舟舟也一舉成名。
舟舟成了武漢當?shù)厝巳耸熘拿餍?，走在街上都會被人認出來。
1998年，殘聯(lián)的理事長就打電話邀請他參加在京舉辦的殘聯(lián)春晚。
1999年，舟舟和赫赫有名的中央芭蕾舞劇院交響樂團有了歷史性的合作。
令人驚訝的是，即使是面對這么頂級的樂團，舟舟也毫不膽怯。
隨著一個漂亮流暢的起拍手勢，音樂緩緩而起，第一曲結束后，觀眾們震驚的掌聲久久不肯停止。
而舟舟優(yōu)雅地轉過身去，向觀眾們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繼續(xù)下一曲的表演。
演出結束后，觀眾們爆發(fā)出了雷鳴般的掌聲，大家都無法相信，這樣一個頗具大師風范的指揮家，竟然是一個殘障人士，舟舟徹底火了。
隨后和施瓦辛格、劉德華合作完，舟舟就加入了中國殘聯(lián)藝術團，還建立了自己的交響樂團“舟舟交響樂團”，老胡陪著他到處演出。
所到之處，一聽舟舟來了，皆一票難求，場場爆滿。
最高的一年，舟舟演出了168場，一場最高收入3萬元，終于解決了一家人的生活難題。
而最重要的是，舟舟發(fā)自內心地開心，喜歡這份事業(yè)。
老胡覺得，自己一家人因禍得福，以后就全是好日子了。
05
可是這種輝煌并沒有持續(xù)太久，舟舟和老胡為了賺錢，別人只要給錢他們就演，最終導致過度消耗，人們很快對舟舟沒了興趣。
到了2008年時，一年的演出只剩下20幾場，演出費也給得很少了，老胡再也養(yǎng)不起樂團，只好解散了。
禍不單行，媽媽也因為癌癥去世了。
老胡也已經70多歲了，身體越來越差，不知道還能陪舟舟幾年。
關鍵時刻，老胡又想起了結了婚的女兒張鉉，因為小時候對她虧欠得太多，張鉉結婚后幾乎和家里沒什么聯(lián)系了。
老胡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她有義務照顧哥哥，于是就帶著舟舟去了女兒家。
女兒雖然對父母很不滿，但是畢竟還有親情在，同意收留他們，照顧他們。
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老胡還把自己的退休金都給了女兒，補貼一下家用。
但是很快舟舟就開始不習慣這樣的生活了。風光過后，想再回歸正常人的生活太難了。
在妹妹家里，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和爸爸一起照看小外甥，偶爾放個音樂對著空空的屋子指揮一下。
他還是想要站上指揮臺，在那里他感覺自己是個有用之人，就像老胡說的：“在普通人里，他是弱者，在殘疾人群里，他是強者”。
而且張鉉對舟舟就像對兒子一樣，動輒就罵他，舟舟雖然不明白，但是他是有感受的。
老胡看了心里更不是滋味，但是寄人籬下也不能說什么，只能將就著過下去。
沒想到，在這種憋屈的環(huán)境中，舟舟和母親一樣，查出了癌癥。
老胡賣掉房子給他治病，一度以為兒子可能撐不下去了。
沒想到舟舟再次創(chuàng)造了奇跡，他竟然痊愈了。這可能和他的心態(tài)有關系，他并不知道癌癥為何物，該吃吃該睡睡。
舟舟病好了以后，老胡突然又決定帶著他回藝術團演出，因為老胡覺得，孩子只有在指揮臺上，才能真正的快樂，自己和舟舟的時日無多，為什么不盡可能的滿足他呢？
而且，女婿的脾氣也越來越差，畢竟他要養(yǎng)孩子，還有房貸已經不容易。
如今又加上兩個累贅，任他賺得再多也不夠花，他甚至動了離婚的念頭，因為他覺得舟舟可能會成為他永遠的負擔。
這一次，是舟舟自己走了。
他去了北京心靈之聲殘疾人藝術團，這個團給舟舟的待遇還不錯，但是這個團的演出條件很差，他們就是看中了舟舟曾經的名聲而已。
他們連樂團都沒有，就讓舟舟一個人在臺上跟著伴奏指揮，有時為了活躍氣氛，還逼著舟舟跳舞。
舟舟哪里會跳，蹩腳的扭來扭去十分滑稽。
臺下的觀眾笑得很開心，老胡知道了心卻像被刀割一樣。
他不忍讓兒子變成一個小丑，兒子在他心里是真正的指揮家，他必須讓他過上真正他真正理想的生活。
06
他決定帶著舟舟重新?lián)Q地方，這時張鉉打來電話，讓他們回去，張鉉還是不放心老父親那么大年紀，可是老胡說：“我要帶著舟舟去深圳，我要讓他過上他想要的生活”。
張鉉一聽終于忍不住了，把這么多年的心里話都說了出來：“他理想的生活？他憑什么去追求理想的生活？我一個正常人都做不到！你醒醒吧，你兒子就是個殘疾人，能好好活著有口飯吃就行了，別做夢了。”
老胡掛了電話，他不想聽這些，他就想實現(xiàn)兒子的夢想。
在他心里，舟舟是他的驕傲，是個天才，舟舟雖然是殘障，但是他的自理能力，是老胡在全世界看過的那些人里最優(yōu)秀的一個。
于是他幫兒子辭掉了這個團的工作，帶著兒子去了深圳點亮生命殘疾人藝術團，這個團一開始說給他們每個月1000元，可是后來只給了600元低保。
但是老胡仍然帶著舟舟留了下來，因為在這里舟舟能真正的當一名指揮，而且在這里舟舟結交了很多好朋友。
藝術團的團長養(yǎng)了很多雞，舟舟還主動把喂雞的工作接了下來，在這種簡單的生活中他找到了生活的樂趣，和自己存在的意義。
老胡也終于想通了，不再逼著女兒給舟舟養(yǎng)老了，2020年，一家民營醫(yī)院的院長，把舟舟認作了干兒子，他愿意在老胡離世后，承擔起照顧舟舟的責任。
老胡心里總算踏實了，他忙碌一生，也不過就是為了讓兒子老有所依。
舟舟的一生，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他雖然身為殘疾人，但是卻有一雙無比疼愛他的父母，愿意護他一生周全。
而相比之下，健康正常的妹妹，反而比她更可憐，她的出生就是為了給哥哥養(yǎng)老送終，在沒人愛的環(huán)境中長大，在明白了她不愿意承擔這個責任后，父母又跟她形同陌路。
或許有人會說她冷血，不給哥哥養(yǎng)老送終，但是誰又能體諒她的痛苦，她自己的人生都過不好了，如何再去承擔一個殘疾人的生活，難道她就不配有自己的人生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