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臺 紫鵑

陳瑞林

心系瀟湘，情牽木石，相隨相伴年年。銷幾多愁，花鋤淚灑春殘。一抔凈土風(fēng)華瘞，更平添秋雨宵寒。解相思、為結(jié)紅繩，啼血聞鵑。

尊卑手足同床夢，竟情探寶玉，篤定姻緣。何奈天時(shí)，陰晴變幻如煙。榻前焚稿柔腸斷，怎堪傷、玉魄飄然。別觀園、竹影悠悠，長守青蓮。

紫鵑原是賈母身邊的奴婢，正因?yàn)樗斆黛`慧行事縝密，被派到林黛玉閨房中做了貼身的首席大丫頭。她果不負(fù)所望，對身體羸弱的林姑娘無微不至。

在第八回第一次出現(xiàn)紫鵑的名字，就是小丫鬟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因含笑問他：“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fèi)心，那里就凍死了我！”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span>

第七十六回中秋節(jié)之夜黛玉與湘云在凹晶館聯(lián)詩琢句，深夜未歸，紫鵑急切地滿園尋找，生怕林姑娘累著、凍著。當(dāng)大觀園里的丫鬟們在院內(nèi)耍戲嬌笑時(shí)，唯紫鵑一人在瀟湘館里為林姑娘煎藥澆花，從春到秋，從秋到冬，始終如一堅(jiān)守著。

紫鵑與林黛玉除了主仆關(guān)系之外，還有一層親同姐妹的真摯感情，可謂是閨中貴友，更是林黛玉的解語花。紫鵑也是向往自由、熱愛自由，支持真愛。

所以她時(shí)刻關(guān)心和維護(hù)林黛玉的愛情，不畏權(quán)勢，冒賈府之大不韙，大膽地試探寶玉，第五十七回紫鵑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們賈家獨(dú)是大家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別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zhèn)€再無人了不成？我們姑娘來時(shí)，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雖有叔伯，不如親父母，故此接來住幾年。大了該出閣時(shí)，自然要送還林家的。終不成林家的女兒在你賈家一世不成？林家雖貧到?jīng)]飯吃，也是世代書宦之家，斷不肯將他家的人丟在親戚家，落人的恥笑。所以早則明年春天，遲則秋天。這里縱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來接的。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說了，教我告訴你：將從前小時(shí)玩的東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點(diǎn)出來還他。他也將你送他的打疊了在那里呢。”

寶玉聽了，便如頭頂上響了一個(gè)焦雷一般。紫鵑看他怎樣回答，只不作聲。孰知紫鵑這一本正經(jīng)的戲言卻讓寶玉急痛迷心得了魔怔。紫鵑雖然遭到賈母的責(zé)罵，但心里慶幸。

待寶玉病情大好了，紫鵑趁勢又一次試探：“年里我聽老太太說，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

寶玉笑道：“人人都說我傻，你比我更傻。不過是句玩話，他已經(jīng)許給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了他，我還是這個(gè)形景了？”最后寶玉又向紫鵑表白：“活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灰化煙，如何？”

紫鵑回到瀟湘館，夜來人靜，把自己的貼心話向黛玉娓娓道來：“我倒是一片真心為姑娘。替你愁了這幾年了，無父母無兄弟，誰是知疼著熱的人？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shí)節(jié)，作定了大事要緊。俗話說，'老健春寒秋后熱’，倘或老太太一時(shí)有個(gè)好歹，那時(shí)雖也完事，只怕耽誤了時(shí)光，還不得稱心如意呢。公子王孫雖多，那一個(gè)不是三房五妾，今兒朝東，明兒朝西？取一個(gè)天仙來，也不過三夜五夕，也丟在脖子后頭了，甚至于為妾為丫頭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勢的還好些，若是姑娘這樣的人，有老太太一日還好一日，若沒了老太太，也只是憑人去欺負(fù)了。所以說，拿定注意要緊。姑娘是個(gè)明白人，豈不聞俗語說：'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gè)也難求。’”

曹公以重墨渲染了紫鵑聰明靈慧，行事縝密，不卑不亢，為林姑娘的真愛竭盡全力去爭取，完全出于本心，無任何個(gè)人所求。品格高尚如蓮如竹。讓讀者讀到此也不得不起敬佩之意。

從《紅樓夢》通篇來講，曹公對紫鵑著墨并不是太多，十二釵無論是正冊、副冊、又副冊都沒有紫鵑，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圍繞黛玉展開的，但她卻給讀者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這就是曹公的高妙之處。

紫鵑是家生丫鬟，世代為奴。而林黛玉是世家小姐，地位高貴。這兩個(gè)天壤之別的少女卻成了情同姐妹形影不離的閨蜜。同床共寢，無話不談。曹公完全顛覆了龍生龍鳳生鳳的封建門第觀念，紫鵑雖世代為奴，在曹公的筆下她的骨子里絕沒有奴顏媚骨的奴性。

林黛玉這樣一個(gè)冰清玉潔一身傲骨的大小姐，把紫鵑視為知己，是她臨終前最信任最可依托之人。第九十八回黛玉攥著紫鵑的手說道：“我是不中用了?！薄懊妹?，我這里并沒有親人。我這身子是干凈的，你好歹叫他們送我回去?！边@是臨終的遺言，也是重托。

紫鵑如其所愿，扶靈柩送林姑娘到蘇州入土為安。黛玉之死，讓她看透了人生，世態(tài)炎涼?；刭Z府后不愿給寶玉做婢女，決意跟隨惜春皈依佛門，清幽之地終身扶持，毫不改初。這正是她潔身自好敢于抗?fàn)幾鋈说恼姹旧?/span>

九十八回雖然是高鶚?biāo)m(xù)，也應(yīng)是曹公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