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學(xué)習(xí)之三十四

詩圣的兒女情長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讀了這首情深意摯的詩，你可能不相信，它是現(xiàn)實主義詩人杜甫的《望月》。

詩圣站在長安，遙望空中的圓月，咀嚼著月圓人不圓的苦澀，想著遠在鄜州的妻子，此時此刻，或許也在癡癡地望著月亮，期盼著他的回還。發(fā)髻中飄散出來的香氣，在夜霧中很快就凝成了霧氣，輕輕地濕潤著她那高高的云髻；淡淡的月色，慢慢地鋪灑在她那修長的手臂上，會不會帶來一陣微微的寒意。幼小的女兒，拉著媽媽的手，好奇地看著媽媽那緊蹙在一起的柳眉，她怎么會理解媽媽此時此刻牽掛著千里之外長安城的心情呢。月亮啊月亮，請你告訴我，什么時候我才能夠和妻子一起坐在窗前，拉開輕紗般的帷幔，雙雙靜靜地望著懸掛在晴空之上的玉盤，讓你那輕柔的月光拂去我們思念的淚痕。

詩圣作這首詩的時候是天寶十五年，也就是公元756年，春。當(dāng)時安祿山由洛陽攻潼關(guān)。六月，長安陷落，玄宗拋棄長安，逃往四川，叛軍攻入白水后，杜甫攜家逃往了鄜州羌村。七月，肅宗在靈武即位。杜甫得知消息后，從鄜州只身奔向靈武，但天不隨人愿，途中他被安史叛軍所俘，押回長安。八月，被囚禁在長安的詩圣望月思家，望月懷人，作此詩。

詩圣寫了那么多反映現(xiàn)實的詩篇，都是從描寫的對象考慮的，他對描寫的對象都充滿著無限的同情和關(guān)愛。所以，寫思鄉(xiāng)的詩，他也沒有直接先寫自己如何如何地想家，而是把鏡頭推向了家鄉(xiāng)，從妻子的角度入手，想象著妻子是怎樣的盼望他回去。一方面，這正說明了妻子在他心中的分量，另一方面，這也是一種詩文的寫作技巧，采用這種從對方設(shè)想的方式，妙在從對方那里生發(fā)出自己的感情，這種方法被后人反復(fù)臨摹。

柳永的《八聲甘州》中“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桿處，正恁凝愁”。柳永自己設(shè)想著，在他想家的時刻，佳人也一定站在江邊高高的畫樓上，一次又一次地看著江面上開過來的船只，總盼著我在船上出現(xiàn)，但“過盡千帆皆不是”，佳人啊，你可知道我正在倚高樓眺望，心中充滿了思念家鄉(xiāng)的憂愁苦悶？這方法和詩圣的一樣。

詩圣的這首五律，在寫作上除了從對方寫來之外，還有我們需要學(xué)習(xí)的地方。

一是善于用襯筆。首聯(lián)交代了時令地點，推出了閨中人，按常理，頷聯(lián)就要承上，接著寫閨中人的狀況，這也是讀者急于要知道的。但詩圣筆鋒一轉(zhuǎn)，“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推出小兒女的不解媽媽的思人、盼人，這就是陪襯，更好地襯托出妻子的焦急期盼之狀。這里不直接說妻子思念他，而從小兒女不解思念來襯托妻子的思念。

二是善于以點帶面。描寫妻子的思念只有頸聯(lián)兩句，怎么能把妻子的思念更好地展現(xiàn)出來。詩圣從云鬟、玉臂入手。香霧，哪來的香，哪來的霧，頭發(fā)上散發(fā)的香，夜里冷空氣形成的霧，后面著一“濕”字，足見在夜晚站立的時間之久，頭發(fā)都被夜里的涼氣浸濕了。“清輝玉臂寒”，這一個寒字，既是當(dāng)時月夜實實在在的冷的感覺，也是妻子盼歸不得心里的凄涼之感，又何嘗不是詩圣自己遙望鄜州，有家而不得歸的那一絲淡淡的寒意呢？

三是詩內(nèi)的照應(yīng)。從前后看，起句是月，結(jié)句也收在月上，“雙照淚痕干”。希望明月能夠拭干他們相思的淚花。從內(nèi)部看，“雙照”和前面的“獨看”相照應(yīng)，獨看，是暫時的，雙照，是要實現(xiàn)的，一個美好的期望。雖說千里共嬋娟，但畢竟不如一窗共嬋娟。

讀杜甫《望月》感

千里平湖月，與誰今夜看。

卷翎輕未靜，垂柳翠難安。

遙念玉屏遠，淺斟瑤盞寒。

攬云遮曉色，莫醒醉闌干。

悠雲(yún)作于拾貝齋

2021/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