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母親伺候慣了莊稼

伺候慣了庭院的瓜果蔬菜

每樣都像伺候孩子般認(rèn)真

開始用大桶澆灌它們

后來改用小桶

再后來用舀子一下下接水澆

現(xiàn)在她端一杯水都吃力了

冬夜?jié)u長

一根枯樹枝依舊撐住壓過來的雪

冬季

寒冬是有罪過的

試圖用一場雪掩蓋

試圖讓母親的白發(fā)染得更白

她的九十二歲驟襲風(fēng)霜

雪后她曾掃出無數(shù)條路

補好冬天無數(shù)個窟窿

一盞豆油燈常被她放大成太陽

那時的隆冬在她針尖上很溫順

老槐樹的葉子已落光

灶膛到大門的距離陡然拉長

拐杖無法完成它的使命

夜黑星稀

每束光都透著寒氣

我身體里早已蓄滿陽光和爐火

無論怎么傾倒都抵不上母親一個眼神

我連她的一個被角都掖不好

麻雀兄弟依舊守在房檐下

只待春天再跟它們的母親飛翔

淚花無言

集無數(shù)理由抑制一滴淚

母親無疾而終  走得安祥

享年九十二歲

壽比南山高

能抱著她喂一餐飯

用棉絮蘸水潤她的喉嚨

擦身  梳發(fā)  洗衣

貼在耳邊道一聲問候

這都是無法成立的理由

每個細節(jié)都直通淚腺

母親終沒有走出一場寒潮

冬夜漫長

一朵冰花是最凜冽的敘述

是寫給母親的悼詞

被一盞燈照亮

在黑夜里醞釀的夢醒來

在一盞燈火里醒來

跋涉在雪地里的爪印向枝頭跳躍

先于桃花的眼神抵達

種子四處找尋鉆入泥土的光亮

早春不經(jīng)意被牽扯進來

楊花柳絮已在路上

她們比一片燈火擁擠

不可忽略小草的低調(diào)

根上時時放出光明因子

被一盞燈照亮

它為龐大的月亮點睛

花好月圓潛入一葉一殼一核

憶父親

在六月喊出父親

一株麥就倒下了

這與陽光與風(fēng)雨的指令無關(guān)

倒下自然是對土地的關(guān)懷

土地布滿父親一生的腳印

凌亂但指向清晰

一簇根須到一穗麥的路徑

從父親踩碎每一塊坷垃開始

倒下，該適時倒下

不要讓這些土地出過了力

父親總是說

父親早已倒下了

他留給土地的后勁正足

一個姓氏的生長正如一茬一茬的麥

云游

五月的風(fēng)是萌動的

起于花香  任鳥鳴迎合心跳的節(jié)奏

一座峰  一棵崖松甘于送出驚險的情節(jié)

古剎  寶塔故意讓典藉現(xiàn)出塵灰的封面

陌生在林間或棧道延伸

它們很快將我熟識成一樹  一臺階  甚至一朵云

藤蔓略作放松

誘使赤裸的情話

湖面上的漣漪正一圈追一圈

回首  我被一穗麥子俘獲

炊煙早已系緊死扣

end

許在波，網(wǎng)名魯午坡，男，漢族，山東高密人，山東省作協(xié)會員。出版詩集《夜的厚度》。詩歌入選《齊魯文學(xué)作品年展2012、2014、2015》等多部詩選，散見《詩林》《綠風(fēng)》《詩潮》《山東文學(xué)》《歲月》《詩歌周刊》等。獲萬松浦書院新人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