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春生 中午吃完飯后,賈母領著劉姥姥一干人坐在船上游玩,看到岸上的清廈礦朗,知道是寶釵的屋子后,就下了船,要到寶釵的屋子里去看看。 想來,賈母對這個小小的年紀卻很懂事周全的女孩子也很好奇吧。賈母借著看屋子,未嘗沒有帶著看人的目的??墒牵娴膩淼綄氣O的屋子,卻是“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當即就不高興了,批評說,使不得,叫親戚看了不象,年輕姑娘屋子這樣素凈也忌諱。 看到這里,我不由得想追問一句,寶釵為什么把自己的屋子搞得這么素凈?難道她不知道賈母喜好奢華,不知道賈母的品味? 寶釵很了解賈母的。比如,在她剛剛來到賈府的時候,賈母為了表示歡迎薛家母子,特意為寶釵做十五歲的生日。在這個生日上,她特意點一些甜爛的食物給賈母吃,點一些熱鬧的戲給賈母看,奉承得賈母很開心。又比如,大家某一日在一起聊天,說到誰巧,寶釵就插了這么一句話,我來了這么久,看鳳丫頭再巧也巧不過老太太去。瞧,赤裸裸的夸獎。為什么偏在自己屋子的擺設上和賈母唱對臺戲? 在我看來,寶釵是有自己做人原則的。在不違背原則之下,照顧一下別人的感受,又有何不可?可是一旦涉及自己的原則問題,寶釵是堅決不改的。在生日的時候,適當?shù)男㈨樢幌吕先耍诖蠹议e話的時候,真心的表達一下對老太太的敬佩,為什么不可以呢?但屋子卻是自己生活和精神的雙重領地,不可以按照別人的意志行事,就像自己的眉一定不會畫得很翠,唇不會點得很紅,頭上一定不會有一朵俗氣的宮質紗花一樣。 寶玉不止一次地表示反感她的勸誡,說“好好的女兒,竟也入了國賊祿鬼一流”,想來一向消息靈通的寶姐姐,不會聽不到這樣的話??墒俏覀兊膶毥憬闳匀灰娍p插針鍥而不舍把勸誡這項事業(yè)進行到底。 寶姐姐瘋了嗎?沒有。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她真的認為,一個男人要以仕途經濟為重,而不是整天混在女兒堆中。她勸誡黛玉不要讀那些閑書,以免移了性情,好多人在這件事情上,都認為這是她降服黛玉的招數(shù),但是我卻覺得她真的這么認為,女兒應該以貞靜為主,以做針線為主,而不是讀了雜書,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壞了大家閨秀的名聲。幸好黛玉比寶玉明白,一點就透,并且對寶姐姐消除了嫌疑,兩個人從此變得親密無間。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她的勸誡讓她更加遠離了自己的愛情嗎?當我們看到,她為薛蟠一句無心的話——“你這金的要揀有玉才可正配,你留了心”,整哭了一夜,一夜呀,有多少委屈,無人知道??墒堑诙?,我們看到的仍然是一個懂事的寶釵,面對林妹妹的刻薄卻并不回擊。她的心事或許只有燈知道了。她的眼淚不流在別人面前,才更加讓我們讀者痛惜。她可以委屈自己讓步,可以試著退出這場注定沒有結果的情感馬拉松,可是,她卻不能不在意別人哪怕是至親哥哥的一句莽撞之言——自己辛辛苦苦幫助母親支撐這個家,犧牲了那么多,到最后卻讓哥哥諷刺了去,這誰能接受得了? 她可以參加詩社,可以和眾姐妹一起放風箏,但是她不會去吃鹿肉,劉姥姥的笑話也不會讓她笑倒。妙玉的茶水是雨水還是雪水,好像無關重要,不值得問。每次回自己的家都把小角門上的鑰匙帶在自己身上,只是為了避免是非。這一切都在她的原則之內。 公眾場合之下,她一定要以一個端莊的形象出現(xiàn)。寶釵在撲蝶時的“金蟬脫殼”,讓很多人不理解,寶釵你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怎么可以轉嫁到林妹妹頭上?但是我認為,這才是真實的寶釵,活生生的寶釵。保持自己的形象,是第一位的,是不容商量的。容貌上,艷冠群芳;氣質上,端莊嫻靜。這個一直是支撐寶釵自信的在賈府中八面玲瓏的基礎。 無意中看到岫煙帶著探春所送的玉佩出來,就教導岫煙切不可喜歡這些“富麗閑妝”。她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一開始出場的時候,她的衣服“半舊”“不覺奢華”,后來某一個大雪天,大家集體艷麗出行的時候,只有寶釵穿著“青色的鶴氅”,一點也不富麗,一點也不出眾。我又要說了,以她的聰明,難道不知道賈母和寶玉都是愛紅的達人?哪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是因為喜好不同罷了。有一次,哥哥給她帶回一些禮物,她挨門送到,連趙姨娘也有。難道寶釵不知道王夫人反感趙姨娘,難道一定要收獲趙姨娘的感激?沒有這么多,只是因為周全這種個性在起作用罷了。 忽然又想起,寶釵最愛的戲,卻是一支離世的寄生草,寶釵寫得最讓人叫好的詩,卻是一首螃蟹詠,寶釵最讓人佩服的是,身處浮塵中,卻不被浮塵淹沒。她懂所有人的需求,可是沒有人懂她,就連閱人無數(shù)的賈母或者也猜不到寶釵何以如此的熱情又如此的清冷。她是一朵熱情的開在瑣碎世俗中的牡丹,但更像一支清冷的在暗夜寂寞綻放的荷花。 懂得寶釵的,或許只有雪洞般屋子里的那青色紗幔帳,或者還可以再加上那擺在桌子上的兩三部書。唯有這些,只有這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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