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日期:2006-11-06 文章來源: 互聯(lián)網(wǎng)
[內(nèi)容提要]蘇格拉底被控和定罪是多種原因綜合作用的結果。其中蘇格拉底的反民主政治觀點及其對青年人的政治影響是導致其被控和定罪的最重要的原因。宗教方面的“不信城邦神另樹新神”是蘇格拉底被控和定罪的次重要原因。此外,雅典民眾對蘇格拉底的不滿和敵意對審判所起的作用也不可低估。因之,從奴隸主民主政治的角度來看,蘇格拉底被控和定罪是合法的,是有充分理由的。但從整個人類的發(fā)展和進步來看,對蘇格拉底的控告和定罪顯然是不公正的。 公元前399年,雅典法庭以“不信城邦神另樹新神”和“敗壞青年”罪將蘇格拉底判處 死刑,從此給世人留下了一道難解之謎。由于尚未發(fā)現(xiàn)原告的控告詞和蘇格拉底未著一 字等諸多不確定性因素的存在,關于此案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也給我們留下了 廣闊的思考空間。我們認為蘇格拉底案件應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蘇格拉底被控和定 罪;一方面是蘇格拉底被判死刑。而第二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是個人選擇的結果,涉及到 蘇格拉底的人生哲學和人生價值取向,在這里暫不作重點討論。本文擬在研讀原始文獻 、借鑒和吸收國外國內(nèi)先進研究成果的基礎上,試圖結合蘇格拉底案件發(fā)生的社會歷史 背景對蘇格拉底被控和定罪的原因提出一點認識和看法,以就教于學界。 ?。ㄒ唬┪迨兰o后期雅典社會的危機 成、住、敗、壞是事物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雅典在經(jīng)歷了半個世紀的輝煌與鼎盛后,到 前431年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爆發(fā)和前429年伯里克利逝世之時,城邦制度和奴隸主民主政治 由盛勢無可挽回地轉(zhuǎn)入了下降和衰落過程。此后,雅典城邦的內(nèi)部調(diào)節(jié)能力大大降低和 減弱了,民主政治制度的正確性和有效性也正在喪失,其主要表現(xiàn)是:在伯羅奔尼撒戰(zhàn) 爭期間及其結束后一段時間內(nèi),雅典存在著嚴重的危機,尤其戰(zhàn)爭的失敗,引起了普遍 的反思,社會、政府和宗教都成了懷疑和重新考察的對象(注:Clifford Moore.TheReligious Thought of the Greeks:From Homer to the Triumph of Christianity [M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25.133.108.)。 在雅典與斯巴達為爭奪希臘世界霸權而戰(zhàn)的同時,其內(nèi)部寡頭派與民主派的爭權斗爭 也從未停止,甚至寡頭派還在前411~前410、前404~前403年兩次取得政權。頻繁殘酷 的黨派斗爭使得社會局勢緊張不安,因為:“在他們爭取優(yōu)勢的斗爭中,沒有什么事可 以阻攔他們;他們自己的行動已經(jīng)是可怕了的;但在報復的時候,更為可怕。他們既不 受正義的限制,也不受國家利益的限制;他們惟一的標準是他們自己黨派一時的任性”?。ㄗⅲ盒尬舻椎?。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M].謝德風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238~239.) 。前410年,民主派在推翻了寡頭政府重新掌權后,要求每一位公民必須宣誓捍衛(wèi)民主 制:“我將親手殺死任何企圖推翻民主政治建立非民主政治、尋求建立僭主政治和與僭 主有聯(lián)系的人,我將視殺死這類人為神命之事?!保ㄗⅲ篘.G.L.Hammond.A History of Greece to 322 B.C[M].Oxford:Clarendon Press,1959.412.444.447.433.422.)前404 年,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以雅典的失敗而告結束,從此雅典喪失其海上霸權地位,貴族寡頭 派取得政權,建立起三十僭主政治,這個寡頭政權對民主派進行了瘋狂的報復行動。短 短八個月,就有1500人被處死,5000人被流放(注:N.G.L.Hammond.A History ofGreece to 322 B.C[M].Oxford:Clarendon Press,1959.412.444.447.433.422.)。由于 寡頭派的恐怖統(tǒng)治不得人心,不到一年就被民主派推翻了。為了消除三十僭主所造成的 混亂局面,平息社會紛爭,安定民心,上臺后的民主派頒布了大赦令,宣布既往之罪概 不追究,并要求雅典公民發(fā)誓遵守此令。當政的溫和民主派領導人安尼都(Anytos)還提 出要處死第一個企圖違反大赦令的人(注:N.G.L.Hammond.A History of Greece to 32 2 B.C[M].Oxford:Clarendon Press,1959.412.444.447.433.422.)。但在同時,為了?!∽C其統(tǒng)治地位的鞏固和穩(wěn)定,當政的民主派隨時準備更加嚴厲地對待民主政治的“敵人 ”。 隨著奴隸主民主政治制度危機的加深,雅典法制的局限性也日益暴露出來,陪審法庭 在審判案件時極易為情緒所左右,許多案件因此得不到公正的裁決。如:前415年,?!柮浪梗℉ermae)瀆神案被輕易地與政治聯(lián)系了起來(前399年被平反);前406年,雅典人 不顧十將軍在阿吉紐西(Arginusae)海戰(zhàn)中取得的戰(zhàn)績和當時惡劣的天氣狀況使得打撈 營救落水士兵的工作無法進行等具體情況,違反審理程序?qū)⑵洳缓戏ǖ丶w判處死刑?!∩Z芬《回憶蘇格拉底》中的海爾莫蓋尼斯說過這樣一段話:“難道你看不出雅典人的 法庭由于受到言辭的影響常常把無辜的人處死,而在另一方面,由于言辭所引起的惻隱 之心或由于申辯的人話說得中聽,也常把有罪的人釋放了嗎?”(注:色諾芬。回憶蘇格 拉底[M].吳永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189.194.159.8.159.)據(jù)記載,陪審法庭 就曾因動了惻隱之心而無罪釋放了被控為“另樹新神”的雅典名妓弗提妮(Phtyne)(注 :Robert Parker.Athenian Religion[M].Oxford:Clarendon Press,1996.214.208~20 9.210.207.209.200~201.) 隨著雅典城邦制度的衰落和民主政治危機的加深,意識形態(tài)領域里也發(fā)生了深刻的變 化。傳統(tǒng)宗教已不再能很好地適應變化了的社會形勢了,也不再能滿足社會上一切人的 需要了,雅典開始出現(xiàn)一些新的觀念和不同的“聲音”(注:Clifford Moore.TheReligious Thought of the Greeks:From Homer to the Triumph of Christianity [M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25.133.108.),但此時的雅典已不像盛時 那樣寬容和開放,而是表現(xiàn)出保守和頑固的一面,對非正統(tǒng)宗教觀念進行了無情的壓制 ,致使公元前5世紀后期的雅典出現(xiàn)了一系列審判和驅(qū)逐事件(注:尼爾森認為,對傳布 非正統(tǒng)觀念的自然哲學家的攻擊,是由預言家或占卜者借政治目的而發(fā)起的,理由是: 他們認識到自然哲學家對他們的技術是一種威脅,因為如果像日月食、動物器官的畸變 等現(xiàn)象都是自然原因引起的,那他們就不是預言家了,他們的技術也沒有價值了。參見Martin P.Nilsson.A History of Greek Religion [M].Oxford:Clarendon Press,1949 。5.)。首先是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爆發(fā)前不久,著名預言家狄歐皮賽斯(Diopeithes)提請頒 布法令,以便能夠依法指控“那些不承認神的人”或“教授空中之事”的人。這是要求 懲處不信神者的最高呼聲。前431年,自然哲學家阿那克薩戈拉(Anaxagoras)被伯里克 利的敵人控為“不敬神”并被判處死刑(后逃出雅典)。前430年,修辭學家阿斯帕西亞 斯(Aspasia)被控不敬神,但控告不成功(免刑)。前415年,智術家普羅泰戈拉(Protagoras)因?qū)懥藨岩尚缘摹墩撋瘛范慌刑幩佬?,其書也被焚毀于市場上。?15/4 年,由于嘲弄埃琉西斯秘儀,瑪里司(Melian)詩人狄雅戈拉斯(Diagoras)被剝奪了雅典 公民權并被懸賞捉拿(注:Robert Parker.Athenian Religion[M].Oxford:ClarendonPress,1996.214.208~209.210.207.209.200~201.)。著名悲劇家歐里庇德斯也曾被指 控為“不敬神”。 由此,雖然在傳統(tǒng)宗教被嚴重破壞的意義上,我們沒有理由認為前5世紀后半期的雅典 有一場“宗教危機”,因為許多銘文、祭獻、演講和悲劇可以證實傳統(tǒng)宗教在前4世紀 時仍像以前一樣興盛,但在思辨哲學被一些人視作一種威脅的意義上,也許是第一次, 一種宗教危機確實出現(xiàn)了(注:Robert Parker.Athenian Religion[M].Oxford:Clarendon Press,1996.214.208~209.210.207.209.200~201.)。實際上,希臘從宗教 向哲學的過渡在公元前6世紀前后已經(jīng)開始了(注:F.M.Cornford.From Religion toPhilosophy [M].New York:Harper Brothers Publishers,1957.序言。)。到了前5世 紀,哲學家在雅典社會上占據(jù)的地位愈加突出,影響也愈加深廣,足以讓奴隸主民主政 治當權者感到一種威脅。 綜上,前5世紀后半期的雅典存在著嚴重的政治、宗教和社會危機。到了前5世紀末, 雅典的民主政治環(huán)境更加特殊而敏感。蘇格拉底審判案件既非對知識分子進行迫害的最 早事件,也非最后事件,而是這類攻擊事件的一個頂峰(注:Robert Parker.Athenian Religion[M].Oxford:Clarendon Press,1996.214.208~209.210.207.209.200~201.) 。 (二)蘇格拉底的“神跡” 蘇格拉底被控的第一項罪名實際上包含著兩個內(nèi)容,“不信城邦神”和“另樹新神”( 注:引進新神在當時的雅典并非罕見之事,如潘神(Pan)、般狄斯(Bendis)等都是從外 邦引進的,一般是先通過神諭與本邦的神商量,最終由城邦單獨決定。雖然原則上阿提 卡領土上所有的宗教活動都必須獲得公民大會的許可,但似乎也有個人自由引進新神的 事例。參見Robert Parker[M].Athenian Religion.Oxford:Clarendon Press,1996.215. 但此處新神應當說仍是指與雅典邦神相類的有形的具體的神,因為引自外邦,而謂之新 神,與蘇格拉底被控“另樹新神”罪之“新神”顯然所指不同。),而關鍵是后者“另樹 新神”,因為“新神”與“城邦神”顯然是對立的,如果“另樹新神”罪名成立,“不 信城邦神”則是無需辯駁的事實了。蘇格拉底恰恰只對前者進行了堅決否認,對于“另 樹新神”則幾無辯詞。他說:“……沒有人能指出我不向宙斯、赫拉以及他們一類的神 獻祭而反倒向新神獻祭,也沒有人能指出我指著什么別的神起誓或提到什么別的神的名 字?!保ㄗⅲ荷Z芬。回憶蘇格拉底[M].吳永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189.194.15 9.8.159.)這并不能說明蘇格拉底沒有“另樹新神”。一般認為,此處“新神”即指蘇 格拉底的“神跡”(注: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編譯。古希臘羅馬哲學[M].北 京:商務印書館,1982.151.171.170.148.),那么“神跡”又是什么呢?我們只有弄清 這一問題,才能對蘇格拉底被控的第一條罪狀是否成立作出判斷。 “神跡”即“靈異”,通過下面兩段話也許我們可以對其有所認識。蘇格拉底在勸尤 蘇戴莫斯應奉神時說,“……惟有那位安排和維系著整個宇宙的神(一切美好善良的東 西都在這個宇宙里頭),他使宇宙永遠保持著完整無損、純潔無疵、永不衰老、適于為 人類服務,宇宙服從著神比思想還快,而且毫無誤失。這位神本身是由于他的偉大作為 而顯示出來的,但他管理宇宙的形象卻是我們看不到的。”(注:色諾芬。回憶蘇格拉底 [M].吳永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189.194.159.8.159.)另一次,蘇格拉底勸阿 里斯托德謨要信神時曾說,神“有這樣的權力,有這樣的本性,能一下看見一切,聽到 一切,無處不在,并且同時照顧到一切事物”(注: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 編譯。古希臘羅馬哲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151.171.170.148.)。由此我們不 難發(fā)現(xiàn),蘇格拉底的“靈異”是一種抽象、惟一、全能、最高的存在,它迥別于雅典人 信奉的有形的具體的神,它與“公共宗教相矛盾,并且使傳統(tǒng)的宗教具有一種主觀任意 的成分”。黑格爾作過如是分析:蘇格拉底的“靈異”是“一個轉(zhuǎn)變,采取了作決定的 個人的性質(zhì),他們(雅典人)認為這個決定是出于個人的偶然性;而他們,由于環(huán)境的偶 然性是一種外在的東西,因而也就把決定的偶然性當成一種外在的東西,也就是說,求 問神諭來進行決定;——他們意識到個別的意志本身是一種偶然的東西。蘇格拉底把決 定的偶然性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放在他的靈異上面;——正如希臘人把它放在一般的精靈 上面一樣,他把它放在他的意識中”(注: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M].賀麟,王太慶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90.)。對于雅典人而言,他們的傳統(tǒng)宗教中沒有“divinesign”和“divine voice”,他們信奉的是宙斯、赫拉、阿波羅、雅典娜,沒有神的“ 聲音”到達他們,給他們以指示,為何神意偏偏達于蘇格拉底?從雅典城邦的傳統(tǒng)宗教 觀念來看,蘇格拉底的神的確是一種雅典城從沒有過的“新神”。所以,指控蘇格拉底 犯有“另樹新神”罪并非不實之詞。 雅典城邦是建筑在宗教基礎上的?!懊糠晁麄円⒁粋€殖民地,每逢有人提議要實 行崇拜外國的神@①,或者每逢一位將軍預備臨陣決戰(zhàn)的時候,他們就請出神諭來商量 ”;在私事方面,希臘人也同樣地“從主觀決定的少,而從外界暗示的多?!保ㄗⅲ汉凇「駹?。歷史哲學[M].王造時譯。上海書店,2001.252.)雖然自希波戰(zhàn)爭以來,人們對傳統(tǒng) 宗教的信奉程度在減弱,但在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爆發(fā)后,城邦宗教又有興起之勢。前427 ~前424年,雅典人在衛(wèi)城上為勝利女神雅典娜建立了一座愛奧尼亞風格的神廟。尼西 亞還曾為衛(wèi)城下的狄俄尼索斯建造了神廟,并為之立了一座用金子和象牙做的雕像。前 405年,雅典人歷數(shù)年建成規(guī)模宏大、漂亮莊嚴的埃列克鐵烏姆(Erechtheum)神廟。在 海外,雅典人于前417年向提洛(Delos)奉獻了一座阿波羅神廟(注:N.G.L.Hammond.AHistory of Greece to 322 B.C[M].Oxford:Clarendon Press,1959.412.444.447.433. 422.)。前403年9月下旬,雅典民主派還曾向雅典娜大獻祭品以感謝其拯救了城邦和保 護他們返回雅典。這些都有力地說明了前5世紀末傳統(tǒng)宗教在雅典的地位仍是根深蒂固 的。處在這樣的宗教環(huán)境中,持有和傳布“異教”觀點自然是很危險的,誠如羅伯特所 說,“沒有一個希臘人會認為,出于對言論自由的尊重,而允許不敬神的觀點傳布?!薄。ㄗⅲ篟obert Parker.Athenian Religion[M].Oxford:Clarendon Press,1996.214.208 ~209.210.207.209.200~201.)由此,蘇格拉底被控宗教罪是合法的、合理的。 (三)蘇格拉底的政治觀點及其對青年人的政治影響 讓人頗感費解的是蘇格拉底被控的第二項罪名“敗壞青年”,因為敗壞青年似乎更應 屬于社會道德問題,而不合提到法庭上。那么“敗壞青年”是否另有所指呢?這得從考 查蘇格拉底的思想尤其是政治思想及其對青年人的政治影響入手。 蘇格拉底熱愛政治,熱愛政治藝術(注:赫爾曼認為,在雅典的政治和文化生活中,歷 史上的蘇格拉底很可能主要是一個政治性人物而非哲學家。見Chroust Anton—Hermann 。Socrates,Man an Myth:the Two Socratic Apologies of Xenophon [M].London:Routledge K.Paul,1957.191.)。他曾說:“我認為我是雅典惟一或幾乎是惟一嘗試 真正政治藝術的人,是當前惟一管理城邦事務的人?!保ㄗⅲ篜lato.Loeb ClassicalLibrary?Plato Ⅲ:Gorgias [M].W.R.M.Lamb.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6.521D.486B、511A-B、521C.521C-D.)但既然“神跡”阻止他直接從政,他滿心的 政治抱負就只有通過發(fā)表政治性言論去實現(xiàn)了。他經(jīng)常嚴厲批評民主政治及其領導人, 包括伯里克利在內(nèi),認為前者的最大惡處就在于否定政治需要專門知識。蘇格拉底認為 ,合理的政府應由那些最懂得如何按照有益于人民的方式來進行管理的人來控制。只有 專業(yè)技術優(yōu)勝者才能擔當相應領域的“統(tǒng)治者”角色,就像水手在船上是指揮者,醫(yī)生 在病人家里是權威,教練員在體育學校是指導者一樣,人們樂于服從他們,甚至會感謝 并酬報他們。反之,沒人愿意用拈鬮的辦法來雇用一個舵手、樂師或木匠,用抽簽的方 式來選舉官員就尤為荒謬了(注:色諾芬。回憶蘇格拉底[M].吳永泉譯。北京:商務印書 館,1984.189.194.159.8.159.)。蘇格拉底對當時的民主政治制度的這些批評意見在客 觀上無疑起到了鼓勵青年蔑視現(xiàn)行法制、縱容他們放肆任性的作用。又由于蘇格拉底最 大的特點之一就是他的生活與談話具有極端的公開性,因此對社會造成的影響力要遠遠 超過其他教師,甚至可以說在青年人中激起了一股反對民主政治的思潮。蘇格拉底在被 判死刑后曾說過:“目前我被彈壓住,你們還不知道呢。他們年輕,更苛刻,更使你們 難堪。你們以為殺人能禁止人指摘你們生平的過失,可想錯了”(注:柏拉圖。游敘弗倫???蘇格拉底的申辯?克力同[M].嚴群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77~78.),這似乎暗 示了受到蘇格拉底影響的年青人不是一小撮,而是一群人。海爾美斯瀆神案(前415年) 中兩個主要罪犯阿爾克比阿底斯(Alcibiades)和他的叔叔阿克賽歐庫斯(Axiochus)與蘇 格拉底有過密切關系,他有些學生還成了寡頭政治支持者。盡管蘇格拉底宣稱對此沒有 任何責任,但這卻是他無從回避的事實。 事實上,蘇格拉底對民主政治的批評指摘及其對青年人的影響已經(jīng)引起了包括民主派 領導人在內(nèi)許多人的警覺,他們暗示蘇格拉底這樣做是很危險的。前405年,以卡里克 利斯(Kallikles)和高爾吉亞的學生波魯斯(Polus)為代表的許多人都勸告蘇格拉底:如 果繼續(xù)這種批駁性言論,他就有被剝奪財產(chǎn)甚至被處死的危險(注:Plato.LoebClassical Library?Plato Ⅲ:Gorgias [M].W.R.M.Lamb.Cambridge:HarvardUniversity Press,1996.521D.486B、511A-B、521C.521C-D.)。柏拉圖《高爾吉亞》篇 突兀地插入了當政民主派主要領導人之一安尼都的一段話,他直截了當?shù)貙μK格拉底說?。骸拔蚁肽闶翘矚g指摘他人了。你若聽從我的勸告,我就告誡你要小心:無論在哪個 城邦,也許都是害人容易助人難,尤其在雅典;我認為你本人是清楚這一點的?!保ㄗⅰ。篜lato.LoebClassical Library?Plato Ⅱ:Meno [M].W.R.M.Lamb.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94e.)這顯然是出于政治警告的目的。但蘇格拉底完 全不屑于理會這些警告,繼續(xù)他一貫的言論和教育活動。這使得民主派愈發(fā)視其為心腹 大患,而且只有除去了蘇格拉底,才能起到警示和震懾追隨他的這群青年人的作用。此 外,蘇格拉底雖曾拒絕服從三十僭主的不法命令,但在恐怖時期他并沒有同民主派一起 撤離雅典,這也使得他有背叛民主制的嫌疑。因此,在以安尼都為首的民主派看來,蘇 格拉底的所言所行以及對青年人的影響已嚴重危害到了民主政治,構成了反民主政治罪 。而他們決不會容許重建起來的民主政治“任由這種影響的擺布”(注:John.Burnet.Greek Philosophy:Part I,Thales to Plato [M].London:Macmillan,1928.188.),因 而采取相應的措施甚至激進的手段并不出人意料。 蘇格拉底似乎深知自己為民主派當權者所忌恨,對可能降臨的命運也不是沒有預感: “如果我沒想到在這個城邦里誰都可能會有不幸降臨,那我就真是個傻瓜了。但有一件 事我可以肯定,如果我被告到法庭上處于你所說的那種危險中,……即使我被處死,那 也不是什么奇跡?!保ㄗⅲ篜lato.Loeb Classical Library?Plato Ⅲ:Gorgias [M].W. R.M.Lamb.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6.521D.486B、511A-B、521C.521 C-D.)這也許從另一方面證實了民主派的恐懼是有道理的。蘇格拉底事件后,他的不少 追隨者都避離了雅典,甚至連曾經(jīng)打算投身到重建的民主政治中去一展宏圖的柏拉圖也 離開了,這不是偶然的。 ?。ㄋ模┭诺涿癖妼μK格拉底的敵意和不滿 雅典普通民眾對蘇格拉底也是充滿敵意和不滿的。首先是由蘇格拉底宣說“神跡”和 神諭“蘇格拉底是最智者”而遭到的反感和嫉妒。這里有兩個事例。一是蘇格拉底和尤 蘇戴莫斯討論神,后者說道:“看來神明對你比對別人更為友好,因為他們不待求問就 把你應當做什么和不應當做什么預先告訴你?!保ㄗⅲ荷Z芬?;貞浱K格拉底[M].吳永泉 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189.194.159.8.159.)還有一回,蘇格拉底勸一個叫小阿 里斯托德謨的青年人要敬神,后者說道:“當他們給我,就像你說他們給你那樣,派來 一些忠告者,告訴我什么應該做和什么不應該做時,我就認為他們想到我了?!保ㄗⅲ骸”本┐髮W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編譯。古希臘羅馬哲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151.171.170.148.)由此,我們有理由相信,蘇格拉底的“靈異”說很有可能引起了許 多人的嫉妒和敵意。而當凱勒豐將從德爾斐女祭司庇提亞處求得的神諭“蘇格拉底是最 智者”告訴蘇格拉底之后,為求得神諭的真實含義,蘇格拉底就一個接一個地去考察別 人,包括著名政治家、詩人、工匠等。在談話中,他不斷指出別人的錯誤和矛盾,證明 別人是無知的,引起了許多人的厭惡和反感。蘇格拉底自己也說,“這種探究使我樹了 許多最壞、最危險的敵人,并且也造成了人家給我許多誹謗的機會”(注:北京大學哲 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編譯。古希臘羅馬哲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151.171.17 0.148.)。 另外,阿里斯托芬的《云》一方面證實了人們確實對蘇格拉底有著普遍的偏見和敵視 ,另一方面又助長了這種偏見和敵視。阿里斯多芬在《云》中塑造了一個丑陋可笑的蘇 格拉底形象,它顯然是對真實蘇格拉底的歪曲反映,但蘇格拉底被選為劇中主角亦非偶 然。他特殊的教學方式和生活模式,使其名聲遠播,既招來了許多仰慕者和追隨者,也 招致了大量私敵。因此雅典民眾對蘇格拉底持有的偏見可能比對其他知識分子(如狄雅 戈拉斯或阿那克薩戈拉)要多得多(注:Robert Parker.Athenian Religion[M].Oxford: Clarendon Press,1996.214.208~209.210.207.209.200~201.)。而且,蘇格拉底富有 特點的外貌也適合演員去模仿,較之普羅泰戈拉等人,觀眾們更容易認出這個特殊人物 來(注:George Grote.History of Greece Ⅷ [M].London:John Murray,1855.562.)?!∵@也許就是蘇格拉底被阿里斯托芬和其他喜劇作家選作劇中主角的原因。至于他實際上 教授些什么東西,對于觀眾來說無關緊要。因此,在多數(shù)雅典人看來,“蘇格拉底”是 模仿諷刺蘇格拉底的。 雅典民眾對蘇格拉底的這些敵意和不滿怎么可能與蘇格拉底的被控和定罪無關呢?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得出結論:蘇格拉底被控和定罪是多種原因綜合作用的結果。其中 真正使以安尼都為首的民主派感到害怕的是蘇格拉底的反民主政治觀點及其對青年人的 政治影響,這是導致蘇格拉底被控和定罪的最重要原因。而由于大赦令的頒布,尤其安 尼都本人還聲稱“要處死第一個違反大赦令的人”(也許正因此安尼都才羞于也不敢以 主要控告人的身份出現(xiàn),而把不知名的邁雷托士推到前面),因此直接控告蘇格拉底犯 有反民主政治罪是不可能的,在這種情況下,“敗壞青年”也許是最合適不過的罪名了 。宗教方面的“不信城邦神另樹新神”是蘇格拉底被控和定罪的次重要原因。此外,雅 典民眾對蘇格拉底的不滿和敵意對審判所起的作用也不可低估。由是,從雅典奴隸主民 主政治的角度來看,蘇格拉底被控和定罪是合法的,是有充分理由的,也是合乎奴隸主 民主政治的公正標準的。但若超出那個特定的歷史階段——奴隸主民主制社會,從整個 人類的發(fā)展和進步來看,對蘇格拉底的控告和定罪顯然是不公正的,將其處死更是不公 正。 注釋: ?。?6)N.G.L.Hammond.A History of Greece to 322 B.C[M].Oxford:Clarendon Press, 1959.412.444.447.433.422.字庫未存字注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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