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明孝宗弘治六年（公元1493年）六月，駙馬都尉楊偉（好名字）接到一道敕書，讓他即刻啟程趕往河南彰德府，會同刑部侍郎張錦一起將湯陰王朱見準處死。朱見準是趙王府宗室，比明孝宗朱祐樘還高一輩。至于楊偉，是明英宗朱祁鎮(zhèn)第四女崇德公主的駙馬，算起來是當今天子的姑父。當然楊偉還有一重身份，他的祖父興濟伯楊善，可是當年靠著三寸不爛之舌從瓦剌將明英宗給帶回北京城的奇人。

其實楊駙馬本不必千里迢迢趕去執(zhí)行如此晦氣的差使，可是此前跟著張侍郎一同前往彰德府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錢通卻在辦案過程之中不幸因公殉職，孝宗也只能讓姑父勉為其難去跑這么一趟。那么這位湯陰王究竟犯了什么事，皇帝都不讓他進京就急著就地處死？其實不單單朱見準，連他老爹湯陰莊僖王也同樣劣跡斑斑。今天筆者就來聊一聊湯陰王家族和他們的覆滅史。

湯陰莊僖王：險些被廢，僥幸逃脫

朱祁（钅芮），生于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趙惠王朱瞻塙庶第三子、趙簡王朱高燧之孫、太宗文皇帝朱棣曾孫、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玄孫，生母王氏。由于史料缺乏，我們無法判斷朱祁（钅芮）出生之時，其父朱瞻塙是否已經由安陽王進封趙王（發(fā)生于當年七月）。

正統(tǒng)八年（公元1443年）十月，朝廷統(tǒng)一為朱瞻塙諸子賜名。正統(tǒng)九年（公元1444年）七月，朱祁（钅芮）被冊封為湯陰王。由于“钅芮”這個字無法顯示，為了行文方便，下文均以其死后的謚號莊僖王作為指代。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四月，兵馬副指揮張本之女張氏被冊為湯陰王妃。

正統(tǒng)十四年（公元1449年）八月發(fā)生“土木堡之變”，英宗朱祁鎮(zhèn)被瓦剌人俘虜，莊僖王之父時任趙王朱瞻塙曾經主動請纓救駕。此后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鈺登基，朱祁鎮(zhèn)升級成為太上皇帝，并于景泰元年八月返回京城。

景泰五年（公元1454年）七月趙王朱瞻塙去世，享年43歲，賜謚曰惠。景泰六年（公元1455年）五月，趙惠王嫡長子、趙世子朱祁镃襲封趙王。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正月十七日，太上皇帝朱祁鎮(zhèn)發(fā)動“奪門之變”后重新登上皇位。景泰皇帝朱祁鈺則被廢去尊號，在西內悲慘去世。天順四年（公元1460年）九月趙王朱祁镃去世，享年30歲，賜謚曰悼。

明英宗劇照

行文至此，做個小結。目前坐在紫禁城龍椅上的皇帝，是經歷過“土木堡之變”和“奪門之變”的英宗朱祁鎮(zhèn)，心境和手腕均已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而趙悼王英年早逝，其庶長子朱見灂年僅9歲尚未襲封趙王，因此像莊僖王這樣的趙藩宗室處于無人約束管理的放縱狀態(tài)。

天順五年（公元1461年）十月，莊僖王的兩個弟弟南樂王朱祁鉷和平鄉(xiāng)王朱祁鏓因為乳母有疾，相約去廟里為她祈福。莊僖王一聽這么好的機會怎么能放過，他立刻找了一幫唱戲的伶人到廟里大排筵宴，上百人一起嗨起來。如此傷風敗俗且不盡孝道的行為，自然引發(fā)本地的輿論大嘩，以致于彰德府知府李嶲特意將此事上奏朝廷，英宗即刻對三王降敕予以切責。

三個月以后，莊僖王縱容家人李寧等人為非作歹之事，又被捅到了御前。由于間隔時間過短，朱祁鎮(zhèn)決心給這位堂弟一個深刻的教訓。他派出內官李廣趕赴彰德府，將莊僖王帶回京城，交由皇親內官進行三堂會審。這一套組合拳下來，估計莊僖王當場就得尿褲子。槍打出頭鳥的目的達到之后，英宗一面將莊僖王放回河南，一面將他作為反面典型趁機對宗室諸王進行了教育。

庚午，致書宗室諸王曰：“先因趙府湯陰王祁钅芮為非禮，特取來京戒諭。及令皇親內官審問非禮之事，一一是實。蓋由平日聽信小人哄誘，不從教授諫止，以致如此。論罪當降為庶人，但念親親之義，特曲法寬貸。仍送回府，令其改過自新，以保名爵。今錄其所為實情，封去一看。庶知朝廷所以取來戒諭之意，有不可已也。專書以達，惟王亮之?！薄睹饔⒆趯嶄浘砣偎氖弧?/p>

明憲宗劇照

經此一事之后，莊僖王老實了一段時間。此后的幾年之中，見諸于史書的是朝廷對其諸子的賜名記錄。至成化十一年（公元1475年），莊僖王已經有了七個兒子。上文說過莊僖王被拉去京城戒諭之時，趙悼王庶長子朱見灂尚未襲封，不過他在成化元年（公元1465年）四月還是成功襲封趙王。話說這位趙王殿下，也是一位不安分的主，酗酒狂歡之余，不但先后殺害平民十一人，甚至還企圖加害莊僖王這位叔父。當然莊僖王蟄伏多年，也未免有“強買婦女，奪人畜產”這樣的惡行，叔侄倆稱得上半斤對八兩。此外南樂王朱祁鉷杖殺平民，臨漳王朱祁鋆與莊僖王同惡相濟。

事情鬧大以后，被巡撫都御史張瑄報到了當今天子明憲宗朱見深手上。成化皇帝派駙馬都尉石璟和錦衣衛(wèi)指揮趙能一起前往彰德府進行調查。石璟是明宣宗朱瞻基長女順德公主的駙馬，比趙王高一輩，和趙府諸郡王平輩。當然從最終的處罰結果來看，此事依然是高高舉起，然后輕輕放下：

有旨法司會皇親及文武大臣議。議上，詔以趙王狎近群小，故殺平人。又逞兇欲殺尊長，罪惡深重。揆之《祖訓》，本難寬貸。但王母妃乞恩宥罪，姑從輕典。并南樂王情犯亦重，俱革去冠帶，減祿米三之二，令戴民巾讀書習禮。湯陰王減祿米一半。臨漳王減祿米三之一，并下敕切責?！睹鲬椬趯嶄浘硪话傥迨摹?/p>

成化二十一年（公元1485年）九月初六日，湯陰王朱祁钅芮去世，享年54歲，賜謚曰莊僖。弘治元年（公元1488年）九月，莊僖王長子朱見準襲封湯陰王。當然誰都沒有想到，僅僅六年之后湯陰王府就會遭遇滅頂之災。

湯陰王朱見準：作惡程度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不知道是否因為被賜死的緣故，史書中對于朱見準的記載總是充滿了矛盾。

首先是他的名字，趙府宗室也是朱棣的后代，故而他們起名也應該按照《皇明祖訓》中燕王府的字輩：“高瞻祁見佑，厚載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簡靖迪先猷”。按照五行相生原則，見字輩名字中最后一個字應該帶水，那么朱見準其實叫做朱見淮？

首封趙王朱高燧劇照

其次這位湯陰王到底是嫡長子還是庶長子？按照《孝宗實錄》的記載，朱見準襲封湯陰王之時，對他的身份描述是“趙府湯陰莊僖王嫡長子”。但是當他還是湯陰長子的時候，曾經向朝廷請求出城，目的是安排其母彭氏的葬禮。上文介紹過，莊僖王的正妃是兵馬副指揮張本之女張氏。

甲寅，趙府湯陰王長子見準乞出城葬其母妃彭氏。從之，命即以是日回府?！睹餍⒆趯嶄浘砥摺?/p>

張氏何時去世，史書未載。但是在成化十五年（公元1479年），即莊僖王48歲的時候，《憲宗實錄》上有一條河南裕州同知王欽之女被冊封為湯陰王妃的記錄。注意這里寫的是“妃”而不是“繼妃”。然而這個記載，又和日后朱見準犯事對象有矛盾，我們下文再談。

綜合史料來看，彰德府的地方官員還是非常盡職的。本府通判雷翀、安陽縣知縣趙鑒因為屢次秉公執(zhí)法，湯陰王府家奴對此懷恨在心，挑撥朱見準對二人進行誣告，理由竟然是雷翀和趙鑒“不職”，也就是做不好本職工作。吏部稍稍一查，就知道朱見準在胡說八道，為了震懾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郡王，官員們搬出了《大明律》，稱誣告不實律應反坐，一下子就把湯陰王給嚇回去了。

吏部覆奏以為《大明律》所載：“凡誣告人及奏事不實者，皆坐罪?！?今據(jù)王所奏若實，則翀等之罪難免。不實，則律應反坐。請下所司，移文本府教授啟王今后毋為左右所惑，妄入人罪。庶事體不至紊亂。從之?！睹餍⒆趯嶄浘硭氖?/p>

《大明律》

回到本文開頭，時間線來到弘治六年（公元1493年）以后，一場家宴爆出了一個驚天丑聞。事情是這樣的：前文說過莊僖王有七個兒子，其中第五子叫朱見潲。朱見潲和兄長朱見溶以及本府郡王朱見準都關系不佳。一次家宴過后，朱見潲多灌了幾杯黃湯，先是辱罵朱見溶，接著更是借著酒勁爆出一條猛料：湯陰王朱見準和莊僖王繼妃趙氏私通，專業(yè)術語稱為“烝（zhēng）”。

這位趙氏究竟是誰，是不是成化十五年冊封的湯陰王妃王氏，已不可考。但反過來也可以證明朱見準的生母彭氏，應該并沒有被冊封為王妃或者繼妃，這位嗣封湯陰王確定是庶出身份。但是無論是正妃還是繼妃，其身份都是朱見準的嫡母。以子而烝母，實屬大逆不道，被孝宗怒斥為“貽玷祖宗”，故而立刻派姑父楊偉親赴彰德府將朱見準母子處死。至于朱見潲，也因為酒后無德被罰了三分之一的歲祿。

上以見準母子滅絕倫理，貽玷祖宗，不可容于天地間。敕駙馬楊偉往同原勘官并鎮(zhèn)巡等官處之死。以見潲乘醉詈罵見溶等，所啟亦有不實，俱降敕切責。見潲仍革祿米三之一。—《明孝宗實錄卷七十七》

朱見準是有兒子的，其庶長子早在弘治二年（公元1489年）就已經被賜名為朱祐橡。但因為其父和其祖母的丑事，傳承近50年的湯陰國就此覆滅，朱祐橡自然也無緣襲封湯陰王。

明孝宗劇照

結語：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各地宗室和皇帝大宗之間的血緣越來越稀疏，再加上積重難返的宗室制度，碰上湯陰王這樣的機會，皇帝自然會借機將其一擼到底。而且說實話，和歷代先帝相比，向來被文人吹捧為大明第一明軍的孝宗朱祐樘，其實對于宗室非常嚴厲。

我們舉個例子，就在土木堡之變前一年的正統(tǒng)十三年（公元1448年），時任山西太原晉藩永和王朱美塢犯了和朱見準一樣的錯誤：“烝其庶母，亂其妹”。當時英宗給出的評語也是“黷壞人倫，傷敗風化，罪在十惡不可容”，但是朱美塢最終只是被削去王爵降為庶人，留在京城居住。英宗之所以這樣做，是基于《皇明祖訓》的原則：

凡親王有過，重者遣皇親、或內官宣召。如三次不至，再遣流官同內官召之至京，天子親諭以所作之非。果有實跡，以在京諸皇親及內官陪留十日。其十日之間，五見天子，然后發(fā)放。雖有大罪，亦不加刑。重則降為庶人，輕則當因來朝面諭其非?；蚯补僦I以禍福，使之自新。—《皇明祖訓·法律》

換句話說，在開國太祖朱元璋心中，老朱家子孫犯了最重的罪，也不能被處死。但是明孝宗就是敢于不走尋常路，僅僅三個月后，他又以謀反的罪名賜死了荊王朱見潚。和朱見準相比，朱見潚和皇帝的血緣關系更近一些，因為他是仁宗朱高熾的后裔。仁宗第六子、宣宗第六弟朱瞻堈封荊王，朱見潚即朱瞻堈嫡長孫，仁宗曾孫。而在明代歷史上，朱見潚更是第一個被明文賜死的親王，那么處理一個區(qū)區(qū)的湯陰王，對孝宗來說更是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