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海中一直有些西部片的畫面：河床干涸，荒山連綿，西風瘦馬，烽火已遠，塵沙起落間，一座城廓若隱若現(xiàn)……

我沿著黃河出蘭州進白銀，正如金川沒有金，白銀也沒有銀，有的只是黃土。景泰是白銀最北面的縣，也是黃河流出甘肅的最后一程，09年國慶我來景泰看黃河土林，尋永泰古城，不經(jīng)意中腦海的畫面成為身邊的場景。

8、景泰

黃河土林原本是流入黃河的一段干涸河床，兩岸土峰林立，被水與風蝕刻得千奇百怪?，F(xiàn)如今已成景點，為增加游興，景區(qū)設計了乘觀光車、坐羊皮筏、甚至還有快艇和驢車等環(huán)節(jié)。但當我真正走在古老的河床上，眼前的喧囂盡皆退去，只剩下滄海桑田的感覺，如今人間的路、曾是河底的沙，過往是岸、如今為墻，這是魚習以為常的視角，換作人去欣賞，就成了奇景。登上高處俯瞰，山如林，谷如帶，是山還是河，似乎不必分得那么清楚。

我一個人雇輛驢車，很空，但趕驢的老漢卻不肯上車坐。他告訴我這里拉車的驢都是從外面買來的，他的驢才四歲，得愛惜著用。我細看老漢的驢，果然洗刷的皮亮毛順，裝點的花紅柳綠。回到村里，見果樹成行，稻田成陣，每一分的河灘地都被繡花般地耕作過。行者愛風景，村民愛牲畜愛土地，愛是那么深，愛才那么美。

說永泰古城，當?shù)厝硕疾恢?，說烏龜城，卻有不少人知道。沒有路牌，經(jīng)人指點，才找到正確的路。永泰城是與長城相連的要塞，居民都是明朝駐軍的后代，我看到荒灘上的烽火臺墩就知道離城已不遠，果然遠方山腳下海市蜃樓般浮現(xiàn)出一線城廓，泛著淺淺的藍。

這可真是座古城，寂寥蒼涼，城垣荒敗，土屋老舊，如果不是在甕城見到些老人，真像走進某處遺址。走在街巷，四下無聲，連狗叫都聽不到。城西看到一處整齊的院落，是永泰小學。院子里立著塊牌子介紹古城，竟然還是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小學也是民國的文物，是國內(nèi)現(xiàn)存三座民國小學之一。中西合璧的建筑，含義深遠的磚雕，都值得一看。忽然聽到背后一聲喚“你找誰？”回頭一看廂房中挑簾出來個老漢，原來有人呵。他是校里國慶值班的老師。知我來意，老人開始滔滔不絕的介紹：校門正面磚雕紅日初升，背面匾額《進步初階》；連接前后院的月洞門意喻蟾宮折桂，洞門正面雕《勤勉自修》，背面雕《努力》。整組建筑自前向后次第抬高，意思也相連。兒童是東升旭日，入學是“進步初階”，經(jīng)過“勤勉自修”，定能“蟾宮折桂”，成人立業(yè)后仍需“努力”。老人意興橫飛，由學校講到古城，故事的長河從建國回溯到民國，再到清，一直到明萬歷三十六年永泰建城的日子。時光的河奔涌而來，卻悄然而去，如今城里人越來越少，只剩下老人。我問他會一直在這嗎？老人說他離不開了，一輩子都在這里，習慣了。我希望老人能寫點什么，把他講給我的事情記錄下來，或許很多年后永泰城不在了，但永泰的故事還在。老人說很多人都讓他寫，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永泰，但他不想寫。一落筆就想起過去，仿佛聽得見被拆掉的鐘鼓樓又傳來鈴鐺聲，物是人非，甚至連物也已不再，很傷感，想到深處會掉淚……我就那么靜靜聽老人講故事，一直到日暮。

黃昏的永泰古城，遇到趕牲畜回來的農(nóng)人，空蕩蕩的街巷里擠滿羊，房舍上也飄起的炊煙，沉寂的荒城有了生氣。悠遠的歲月如此平淡而重復地緩緩前行，驀然回頭，已成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