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 詩 畫 江南的詩性在山水間,一條楠溪江就是一卷謝靈運的山水詩集。 走一段富春江,起于《富春山居圖》,卻是在郁達夫關于富春江的文辭中盤桓不忍離去。 “他的故鄉(xiāng),是富春江上的一個小市,去杭州水路不過八九十里。這一條江水,發(fā)源安徽,貫流全浙,江形曲折,風景常新,唐朝有一個詩人贊這條江水說“一川如畫”。他十四歲的時候,請了一位先生寫了這四個字,貼在他的書齋里,因為他的書齋的小窗,是朝著江面的。雖則這書齋結構不大,然而風雨晦明,春秋朝夕的風景,也還抵得過滕王高閣。” 郁達夫在小說《沉淪》里的這段描述,仍是今天在郁達夫故居看到的樣子,這是一所臨江的小樓,庭院門外就是富春江岸,從郁達夫住過的二樓窗戶看出去還是“一川如畫”。從郁達夫家溯江上游不遠的東梓關古村老碼頭,郁達夫小說《東梓關》中的一段文字被刻在石上,碼頭上仍是郁達夫文字中的“朝日之下的這東梓關的村景”。今天的東梓關仍是安靜古樸的江南村莊,眾多的老宅子在敘說村子流淌的歲月。 在同時代的作家中,郁達夫也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他的文章受到不同層次人的喜愛,今天不少的九零后還在追隨他的文字。不僅僅是文章的魅力,郁達夫與杭州第一美女的傾城之戀的高調(diào),是才子佳人戲的經(jīng)典版本,而這段婚姻極其塵俗市井 化落幕,是十足的現(xiàn)實化結局,也足以供時人及后人感慨品評。僅僅“左翼作家”的定義是不足以解讀郁達夫的。 是富春江孕育了《富春山居圖》,是《富春山居圖》張揚了富春江。黃公望當年隱居此江山年歲已高,年近八十始創(chuàng)《富春山居圖》,多年來慣看富春秋月春風,胸中山水潑于紙上,成就傳奇畫卷?!陡淮荷骄訄D》后世的經(jīng)歷也堪稱傳奇,特別是明末清初那位收藏人的癡迷,在改朝換代的亂世里,隨身帶《富春山居圖》逃難,臨死還要焚畫殉葬。不能簡單因焚畫而指斥藏者,癡迷如此也是“情種”。蘇軾給駙馬王詵的藏書樓所寫的《寶繪堂記》中所說:書畫之于人,“譬之煙云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藏者無論多么癡迷,也不過過眼煙云,殉葬對癡迷人而言,也許就是永恒。 黃公望本意是隱于富春山水,卻因《富春山居圖》實則大顯于天下,繼而讓富春江山也大顯于天下,讓這一帶絕好的歸隱之地變成得游者絡繹。富春山水最有名氣的隱士是更早的東漢嚴子陵,這位光武帝劉秀的同窗好友,在劉秀執(zhí)掌天下時召而不仕,隱居于富春山,讓富春山成為天下皆知的隱逸之地。歷代來富春江的詩人是沖嚴子陵釣魚臺的,歸隱是自古以來士人不會舍棄的精神深處,嚴子陵釣魚臺也就成為古往今來士人的精神高地。中國有很多處釣魚臺,多與隱士有關,釣魚圖似乎就是隱士的標準像。像陜西渭濱釣魚臺是姜子牙出仕圖大業(yè)前的隱逸,他的暫隱是為等待明主;山東濮州釣臺是莊周垂釣的地方,說出了愿做污泥里的自由烏龜?shù)碾[士哲思;北京釣魚臺雖是金章宗釣魚的地方,卻是因金代文人王郁隱居著述而名……。文史中的很多隱逸的確是為了入世,就像東晉謝安的“東山再起”。玉在匱中求善價,釵于奩內(nèi)待時飛。待時而已。 嚴子陵隱居的真實心思不能揣測,不過看起來他是做到了真的隱逸。今天富春江攔河壩在的嚴子陵釣魚臺下游不遠,這一段的富春江更像是湖,去往著名的釣魚臺需要乘船。下船即登山,岸邊只有狹小的一點平地。這樣的地形,以今天的交通條件,仍能看出嚴子陵隱居與世隔絕的決心。范仲淹出任地方官時,寫有《嚴先生祠堂記》,贊其曰:“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歷代都有文人題詠釣魚臺,我想,這些讓嚴子陵和他的釣魚臺聲名大張的詩文,多是后世文人借嚴子陵抒發(fā)自己的情懷,誰又解嚴子陵的真實心思呢?如今的釣魚臺有東西二臺,西臺是南宋謝翱哭祭文天祥的地方,東臺即是嚴子陵的釣魚臺。實則是兩座山頭,離現(xiàn)在的江面也有幾十米的高度,不知當年嚴子陵的釣竿和釣魚線有多長。郭沫若《訪嚴子陵釣臺》中的一句說的明白:“由來勝跡流傳久,半是存真半是猜”。 隱逸也難以脫離現(xiàn)實的擠壓。郁達夫在散文《釣臺的春晝》中說當時的上海,當局對青年作家(也即自由言論者)大開殺戒,他是倉皇逃離上海,回到富陽老家,訪嚴子陵釣魚臺,作《釣臺題壁》以泄憤。魯迅為此歷史事件寫了《為了忘卻的紀念》。《釣臺題壁》最有名的聯(lián)句:“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有人評價是張狂之態(tài)畢出,而哀婉之情難掩。即便是在嚴子陵的隱逸地,即便自己也在隱逸中,詩里也難以抑制“悲歌痛哭”。不過,悲歌痛哭之中,仍能處哀婉中不失張狂,正是郁達夫的張力。 在郁達夫的富春江里,我一時忽略了途徑富春江的其他千古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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