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是宋江在上梁山之前的故事，這大概可以概括為：逃亡，流放，三上梁山。

故事是這么開始的：我們之前講過晁蓋“七星聚義”和“智取生辰綱”之后，事情就發(fā)生了。當時一個觀察何濤（觀察大概是現(xiàn)在刑警隊長的職務），發(fā)現(xiàn)一個線索，奉命緝捕晁蓋，就來到了鄆城縣，當時宋江和晁蓋都是在鄆城縣。何濤非常信任宋江，把這個機密泄露給宋江，結(jié)果宋江趕緊把這個機密泄露給晁蓋。這個故事情節(jié)大家都知道了，就是宋江私放晁蓋。宋江通報了消息，然后兩個都頭朱仝、雷橫（都頭大概是現(xiàn)在刑偵科長的職務）實際私放了晁蓋?！袄钆崩锩嬗羞@樣一段話：“梁山泊賊首，當以何濤、宋江為魁；朱仝、雷橫次之。一邊問個走漏消息，一邊問個故放賊犯，想他四人亦自甘心?！薄皬膩碜劫\做賊，捕盜做盜，的的不差。若要真正除得盜賊，只須除了捕快為第一義?！保?00-18“李批”）這里的捕快大概是現(xiàn)在的警察了。這話說得既不能完全說它有理，也不能說它完全無理，因為警匪歷來勾結(jié)，我們發(fā)現(xiàn)這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們來看一下《水滸》怎么描寫宋江私放晁蓋。宋江聽到何濤泄露機密以后，肚里尋思：“晁蓋是我心腹弟兄，他如今犯了謎天大罪，我不救他時，捕獲將去，性命便休了！”于是他趕緊給晁蓋通報消息：“兄弟是心腹弟兄，我舍著條性命來救你?！标松w聽罷，吃了一驚：“賢弟大恩難報！”他跟吳用等人稱贊宋江：“我們不是他來時，性命只在咫尺休了！”“虧殺這個兄弟，擔著血海也似干系，來報與我們?！薄八臀倚母瓜嘟唬Y(jié)義弟兄?！暮Ｖ畠?nèi)，名不虛傳，結(jié)義得這個兄弟，也不枉了?！保?0-17）后來晁蓋就派劉唐來報恩了，送給他一百兩黃金。一百兩黃金值現(xiàn)在多少錢呢？我們前面說過一兩白銀值現(xiàn)在兩千塊錢，一兩黃金值十兩白銀，一百兩黃金大概值現(xiàn)在兩百萬塊錢吧！晁蓋等人落草為寇之后，宋江見了公文，心內(nèi)尋思：“晁蓋等眾人，不想做下這般大事，……如此之罪，是滅九族的勾當。雖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于法度上卻饒不得?！薄澳顷松w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70-19）你看宋江明知晁蓋犯了大罪，但是幾乎毫不猶豫就私放了晁蓋。對于這個問題，我們得做一個評論。還有一個問題，也許我們讀《水滸》的時候會提出來，就是按照宋江和晁蓋所說的，他們兩個既是“心腹弟兄”，那有一個疑問，為什么“七星聚義”和“智取生辰綱”晁蓋沒有邀請宋江參與呢？我想大概晁蓋考慮宋江是個遵紀守法的人，就不去邀請了，但是沒有料到宋江并不是個遵紀守法的人。宋江私放晁蓋并非認同晁蓋等人行為的合法性和正當性。他并不認為晁蓋他們是在起義，是在革命，恰恰相反，他認定晁蓋他們是在違法，是在犯罪。所以宋江私放晁蓋，從他的主觀動機角度來分析，只能做出一個論斷：“不顧王法，只顧人情”。從他的客觀效果去分析，宋江因此成為梁山第一恩主。原來王倫的恩主是柴進，現(xiàn)在晁蓋的恩主是宋江。當然朱仝、雷橫也是恩主，但第一恩主是宋江，晁蓋第一個報恩的也是宋江。這是宋江出場以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私放晁蓋。

私放晁蓋

第二件事是宋江怒殺閻婆惜。這事是這樣的：晁蓋回報宋江，派劉唐送了一百兩黃金，宋江只要了其中一兩，也就是收下一個人情。與此同時，宋江納了一個妾，就是閻婆惜。他知道閻婆惜和他的年輕“同事”張文遠勾搭，但是那晚宋江被閻婆（即閻婆惜母親）軟禁了，又被迫跟閻婆惜過了一晚上，但是兩個人之間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宋江深夜就出去了，碰到一個賣餛飩的王公，記得原來許諾給他的棺材錢，想想一兩黃金正好管用，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招文袋遺落在閻婆惜處，急急回去尋找，這個時候閻婆惜已經(jīng)知道了宋江的秘密，于是她要挾宋江。閻婆惜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呢？鮑鵬山在“百家講壇”里講了《水滸傳》，當然沒有我講得好，他只講故事，我還講道理。但是也有故事講得好的。在講到閻婆惜的時候，他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有個女孩長得很漂亮，但又很懶惰。家里人跟她說該把你嫁出去，嫁給誰呢？有東家和西家：一個是非常有錢的糟老頭，一個是沒一點錢的帥小伙。嫁給誰呢？女孩就說了，她在老頭子家吃飯，在小伙子家睡覺。也就是說，她是兩頭都占便宜的女人，而閻婆惜也是這樣一個兩頭都占便宜的女人，她就死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宋江怒殺閻婆惜不是為了私情，而是為了機密。殺了閻婆惜以后，宋江就表現(xiàn)出愚蠢的一面，被閻婆耍了。閻婆跟宋江說殺了就殺了吧！可是我老了怎么辦??？你得管我啊！宋江說沒問題，我取錢去。閻婆就跟著宋江走，走到縣衙門口，結(jié)扭宋江不放。恰好這個時候有個愣小子唐牛兒出場。他和閻婆之間原有矛盾，有次他找宋江，被閻婆一把給叉出去了，這個時候過來打奪宋江，宋江趁機就逃跑了。知縣石文彬一心一意出脫宋江，轉(zhuǎn)而問罪唐牛兒，將其脊杖二十，流放五百里外。然而張文遠唆使閻婆告狀，知縣時文彬沒有辦法，最后朱仝義釋宋公明。關(guān)于這段故事，“李批”說了這一段話：“好個都頭，只管做自家人情。都做了人情，如王法何！”“朱仝、雷橫、柴進，不顧王法，只顧人情，所以到底做了強盜。若張文遠，倒是執(zhí)法的，還是個良民。或曰：知縣相公也做人情，如何不做強盜？曰：你道知縣相公不是強盜么？”（100-22“李批”）

怒殺閻婆惜

從上述兩段故事里，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宋江似乎有個好處：不愛錢財，不好女色。所以有人覺得說不過去，宋江身體有沒有毛病呢？這是現(xiàn)代人的想法。宋江不愛錢財，不好女色，但卻以錢財和女色為達到自己目的的手段，表明他是一個典型的“政治人”。他的一切考慮，都是從他的政治目的考慮的，這才是我們應該看到的。

我們根據(jù)上述兩段故事再看一下王法與人情的矛盾，這個矛盾充分說明中國傳統(tǒng)鄉(xiāng)土社會不適于法治，只適于人治。因為所謂王法面對人情一文不值，許多人都毫不猶豫為了人情，破壞王法。費孝通在他的《鄉(xiāng)土中國》一書里特別分析了這個問題，他說中國法治實施困難在于中國是個鄉(xiāng)土社會，是個熟人社會，不是個陌生人社會，不是個市（公）民社會，所以實現(xiàn)不了法治，只能實現(xiàn)人治。

宋江逃亡之前，藏在他家地窖里面?！扒艺f宋江他是個農(nóng)莊之家，如何有這地窖子！”《水滸傳》里面有一段話解釋說：“原來故宋時，為官容易，做吏最難。為甚的為官容易？皆因那時朝廷奸臣當?shù)?，讒佞專?quán)，非親不用，非財不取。為甚做吏最難？那時做押司的但犯罪責，輕則刺配遠惡軍州，重則抄扎家產(chǎn)，結(jié)果了殘生性命。以此預先安排下這般去處躲身。又恐連累父母，教爹娘告了忤逆，出了籍冊，各戶另居，官給執(zhí)憑公文存照，不相來往，卻做家私在屋里。宋時多有這般算的?！保?0-21）所以宋江藏在他家地窖里面，朱仝、雷橫奉命前去搜索，他父親宋太公拿出那個執(zhí)照文憑，說我跟宋江這小子早已斷絕父子關(guān)系，最后因為張文遠唆使閻婆告狀，所以知縣時文彬還是沒有辦法，還得派人抓人，最后朱仝義釋宋公明。整個過程是這樣的：宋江首先私放晁蓋，然后朱仝、雷橫也跟著私放晁蓋，然后朱仝又私放宋江，后來雷橫犯法，朱仝又私放雷橫，最后朱仝被賺上梁山。

下面我們來看一下宋江逃亡路線。宋江逃了三個地方：首先他逃到了滄州橫?？げ襁M莊，在這里他第一次遇見了武松，與武松結(jié)拜為兄弟，他一共花了十兩銀子就把武松給收買了。然后他又逃到了白虎山孔太公莊，在這里他收了兩個徒弟——孔明、孔亮兄弟，這倆兄弟武藝極其平常，表明他們師傅宋江武藝極其平常。在這里他第二次遇見了武松，勸說武松將來做了強盜之后，一有機會就要招安。最后他逃到了青州青風寨花榮處，還沒遇見花榮，就落到了青風山三個強盜——燕順、王英、鄭天壽手中。《水滸》英雄大多不好色，也有個別好色，王矮虎就是其中之一。這就是宋江逃亡的大致過程。

最后故事發(fā)生在青風寨。青風寨有兩個知寨（相當于現(xiàn)在的鎮(zhèn)長）：一個文知寨劉高，一個武知寨花榮。我們知道宋朝文官高于武官，文官是正職，武官是副職，大概是現(xiàn)在黨委書記高于行政領導、政治委員高于軍事首長的意思。但是劉高、花榮兩個文武不和，劉高夫人是一個多事的女人，本來她落入王矮虎手中，王矮虎想讓她做個壓寨夫人，宋江好心好意勸說王矮虎把她給放了。但是劉高夫人恩將仇報，把宋江給指認出來，雖然她不知道宋江真名實姓，然后宋江就被劉高捉了?；s憑借武力把宋江給打奪回來，劉高就設一計，宋江在被轉(zhuǎn)移到青風山路上再次被捉。這事還傳到了青州知府慕容彥達那里，他派都監(jiān)黃信（相當于現(xiàn)在的團長）來到這里。黃信又設一計，叫來花榮、劉高吃酒，解決文武不和問題，在酒桌上摔杯為號，把花榮給捉了。但宋江、花榮又被清風山燕順、王英、鄭天壽等人給劫了。這樣一個過程把宋江、花榮逼反了。逼反以后，宋江就又設計賺秦明，降黃信。特別是賺秦明我們得說一下。秦明是一個比黃信高一級的軍官，叫做統(tǒng)制（相當于現(xiàn)在的師長、旅長）。秦統(tǒng)制號稱“霹靂火”，脾氣特別暴躁，非常容易受騙上當。秦明在打青風山的時候落敗被捉，宋江勸降不成，秦明不愿投降。宋江便設一計：既然你不愿投降，那在我這里過夜總可以吧？第二天我把你連同武器一并給放還了！秦明就接受了。第二天他回去以后，慕容知府不接納他，并且把他全家妻兒都給殺了，把他們首級給扔出來。秦明氣憤至極，知道有人冒充他去攻打城池，把他和慕容知府的關(guān)系給離間了。這計就是宋江設的！等秦明再次回來的時候，就沒有辦法了，只能跟宋江走。宋江又讓秦明勸降黃信。這里還有一點應該注意，我們之前講宋江不好色，但是會把女色當成手段去用，這里就表現(xiàn)出來了。秦明跟宋江說你把我妻子給毀了，宋江說的大概跟《三國演義》里面劉備說的“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差不多：衣服破了還可以縫，手足斷了就沒法接。宋江說再給你找一個不就行了么？便自作主張把花榮妹子嫁與秦明。這就是宋江所干的事情！“李批”對此有個點評：“宋公明此等事都惡毒，如何信得他是好人，只是多智耳?！保?00-34“李批”）

事情做到這一步又怎么辦呢？花榮、秦明等人就問，宋江就說我們投奔梁山泊吧！花榮、秦明等人又問，那得有人引薦才行??！沒人引薦人家怎會接納我們呢？宋江又說自己跟梁山泊晁蓋關(guān)系，秦明聽了大喜：宋江“正是他那里大恩人?！保?0-34）于是大家一起跟他上山。這就是宋江一上梁山的路線：先是青風寨的花榮以及降將秦明、黃信，再是青風山的幾個強徒燕順、王英和鄭天壽，在路過對影山的時候又收了兩個人——呂方和郭盛，最后還有一個散兵游勇——石勇。石勇是來給他送家書的，這個家書里面說他父親死了。在這種情況下，宋江作速歸家，沒上梁山。所以宋江一上梁山未成，但他書薦花榮、秦明等人上了梁山。這就是宋江一上梁山的故事。

宋江回家以后，欲赦減罪，脊杖二十，刺配江州牢城。其實宋江父親沒死，假報父亡，賺得宋江回家，免得不忠不孝。宋江臨行，父親叮囑他，你在江湖上認識那么許多好漢，千萬不要做下不忠不孝的事情！那么我們再來看看宋江在父親千叮嚀萬囑咐下的行為。

接著就是宋江流放。宋江路經(jīng)梁山泊過被劫，被劫之后他大談忠和孝；他不讓殺兩個公人，這倒是一件仁義的事情；不讓開枷，說是“不敢擅動國家法度”。（70-35）花榮給他開枷，他不讓開。宋江心思，吳用一下就明白了，說是我們就不挽留你了。于是宋江謝絕晁蓋等人挽留?！袄钆睂Υ擞袀€點評：“的確是個'假道學’?！保?00-36“李批”）為什么是“假道學”呢？聯(lián)系一下《水滸》前后描寫我們就知道了，宋江但凡有人在跟前時，他不讓開枷，戴著枷，遵守法度，好像是忠孝兩全的做派。但凡沒人在跟前時，他就讓開枷，拎著枷，置法律于度外，暴露了不忠不孝的本來面目。因為押解他的兩個公人跟他關(guān)系很好，以至于到江州的時候知府就問：你這個封條怎么沒有了？他說被風吹雨打弄沒了。這些都說明了宋江是一個“假道學”。

下面我們來看一下宋江流放路線。宋江流放分別遇到這幾個人：首先，經(jīng)過揭陽嶺的時候遇到李立，李立是開酒店的，宋江差點在那里中了蒙汗藥被殺了，然后碰上李俊、童威和童猛把他給救了。到了揭陽鎮(zhèn)的時候，看到一個叫做薛永的人在那里賣武藝，宋江給銀子的時候有人出來干涉，這人叫做穆春。薛永幾乎一掌就把穆春給打倒了。等我們講排座次的時候還要講到，并非武藝強的人排在前面，武藝弱的人排在后面。這里學問是很大的。穆春哥哥叫做穆弘。薛永排的座次就不高，當然穆春排的座次也不高，都是在地煞星里面，穆弘?yún)s是在天罡星里面。然后穆弘、穆春追殺宋江，宋江在潯陽江的時候又遇到了張橫，張橫是一個撐船的艄公，他要謀財害命，然后又遇到了李俊把他給救了。最后宋江來到了江州城，在這里他首先遇到了戴宗，遇到了李逵，還遇到了張橫弟弟張順，張順屬于潯陽江那一伙。他一共花了十兩銀子又把李逵給買斷了。宋江所遇到的這些人號稱“揭陽三霸”，就是嶺上一霸、鎮(zhèn)里一霸、鄉(xiāng)中一霸。我們后面還要分析，《水滸傳》一百單八將，并非都是貧苦出身的人，相當一些人其實就是惡霸——地方上的惡霸。“李批”還有一個點評：“凡是有用人，老天畢竟要多方磨難他。只如宋公明，不過一盜魁耳，你看他經(jīng)了多少磨難?！羰悄切╋柺撑?、平風靜浪的驕子弟，真是檻羊圈豕?！保?00-36“李批”）“檻羊圈豬”就是關(guān)牢的豬和羊。這段評論跟孟子“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有一點類似。還有一段話說：“宋公明每至盡頭處，便有救星，的是真命強盜。”（100-37“李批”）真是這樣，每次宋江幾乎就要死了，馬上有人出來救他性命，這就是“真命強盜”了。不僅有真命天子，而且有真命強盜。

宋江在江州城有一件事情必須得說。有一回宋江一個人，既沒找到戴宗，也沒找到李逵，他自己找到了一個地方，叫做潯陽江正庫潯陽樓，現(xiàn)在江西九江。當時潯陽樓上貼了兩幅對聯(lián)，一邊叫“世間無比酒”，一邊叫“天下有名樓”。這就挑起了宋江的雄心壯志。宋江在潯陽樓上寫了兩首詩。注意！《全宋詩》里面真的收錄了宋江的兩首詩，也就是說，這兩首詩在施耐庵創(chuàng)作《水滸傳》前，就已有人寫出來了，真有此人此詩。其中一首《西江月》：“自幼曾攻經(jīng)史，長成亦有權(quán)謀?！苯鹗@對此點評說：“表出權(quán)術(shù)，為宋江全傳提綱?！保ā敖鹋保┊敃r有個人叫做黃文炳，是個通判（相當于現(xiàn)在的副省長、副市長），不是吏，而是僚，也是閑職。在宋江寫詩后，他來到潯陽樓，就點評了宋江的詩。黃文炳點評頭兩句：“這人自負不淺！”第三四句“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庇悬c劉備韜光養(yǎng)晦味道，黃文炳點評：“那廝也是個不依本分的人！”第五六句“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暴露宋江身份，黃文炳點評：“也不是個高尚其志的人，看來只是個配軍。”末兩句“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透露宋江志向，黃文炳點評：“這廝報仇兀誰？卻要在此間生事！量你是個配軍，做得甚用！”這就有點小看人了，歷史上有些大人物，職務也都不高。接著還有一首詩：“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quán)涤??！笨赐觐^兩句，黃文炳點評：“這兩句兀自可恕?！薄八麜r若遂凌云志，敢笑黃巢不丈夫！”看完末兩句，黃文炳點評：“這廝無禮！他卻要賽過黃巢，不謀反待怎地？”宋江寫完還有一個落款：“鄆城宋江作。”（70-38）黃文炳覺得這人姓名好像聽說過。宋江作這兩首詩可以說是酒后吐真言，宋江立志謀反。但是在我看來，黃文炳也是一個多事之人。宋江雖有謀反之意，并不等于宋江已有謀反之舉，而黃文炳卻趕緊報告蔡九知府，蔡九知府告訴他說：“家尊（亦即蔡京）寫來書上，分付道：'近日太史院司天監(jiān)奏道，夜觀天象，罡星照臨吳、楚；敢有作耗之人，隨即體察剿除。更兼街市小兒謠言四句道：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秉S文炳真是一個點評家，他立刻聯(lián)想起來，點評說：“耗國因家木”：“耗散國家錢糧的人，必是'家’頭著個'木’字，明明是個'宋’字”；“刀兵點水工”：“興起刀兵之人，水邊著個'工’字，明是個'江’字”；“縱橫三十六”：“或是六六之年，或是六六之數(shù)”；“播亂在山東”：“今鄆城縣，正是山東地方?！边@就更進一步坐實宋江謀反。謠言是蠱惑人心的，大家知道，謠言止于智者。黃文炳這個做法，實際上從反面把這個謠言擴大了。于是蔡九知府聽信黃文炳，下令捉拿宋江。戴宗趕緊通報消息，建議宋江“詐作風魔”，結(jié)果被黃文炳識破。蔡九知府再次聽信黃文炳，寄書蔡京，戴宗路經(jīng)梁山泊過被劫，吳用偷梁換柱，再次被黃文炳識破。于是蔡九知府判處宋江、戴宗死刑，綁赴法場執(zhí)行。于是就有了這一回：江州城劫法場，白龍廟小聚會。

潯陽樓

宋江題詩潯陽樓

潯陽樓宋江詩作

白龍廟小聚會總共二十九人。梁山泊下來的有晁蓋、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劉唐、燕順、杜遷、宋萬、朱貴、王英、鄭天壽、石勇、三阮、白勝一十七人；潯陽江過來的有張順、張橫、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童威、童猛、薛永九人；江州城宋江、戴宗二人原是被判決斬首的，首先被李逵一人救出來。李逵這人渾身是膽，也是殺人不眨眼的人，叫做“梁山泊第一兇徒”。白龍廟小聚會之后，宋江建議智取無為軍，活捉黃文炳。無為軍是在江州城對面，宋江報仇到了什么程度呢？黃文炳被活剮了，全家也被滿門抄斬，但是留下他的一個哥哥黃文燁及其全家。據(jù)說這人是個佛子，很有善心。關(guān)于這個問題，“李批”有言：“黃文炳平時人品不佳則可，若點撥蔡九知府一事，則未嘗不是，不可并掩其長。個個如渠兄做佛子，則國家之事附之誰人？”“黃文炳也是個聰明漢子，國家有用之人。渠既見反詩，如何不要著緊？宋公明也怪他不得。江州劫法場，只為要救二人性命，不得不如此。若是無為軍，竟可省事，胡為又做這一場？大不是，大不是？”（100-41“李批”）這跟前面 “金批”是一致的。

做完這一切之后，宋江命也救了，仇也報了，只見宋江先跪在地上，大家看他跪也跟著跪了。宋江便道：“今日不由宋江不上梁山泊投托哥哥去。未知眾位意下如何？如是相從者，只今收拾便行；如不愿去的，一聽尊命。只恐事發(fā)，反遭……”說言未絕，李逵先跳起來，便叫道：“都去！都去！但有不去的，吃我一鳥斧，砍做兩截便罷！”這是宋江權(quán)謀，其實大家并無其他選擇，尤其晁蓋一十七人原本就是梁山泊下來的，宋江非要造成大家跟他重上梁山局面，宋江就來軟的要挾大家，李逵就來硬的。宋江道：“你這般粗鹵說話！全在各弟兄們心肯意肯，方可同去?！北娙俗h論道：“如今殺死了許多官軍人馬，鬧了兩處州郡，他如何不申奏朝廷？必然起軍馬來擒獲。今若不隨哥哥去同死同生，卻投那里去？”宋江大喜，謝了眾人。（70-40）

這就是宋江三上梁山的路線：首先晁蓋、宋江二十九人白龍廟聚會，然后無為軍加入了一個侯健，最后在通過黃山門的時候又加入了四個人——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

總結(jié)一下，就是宋江在逃亡、流放、三上梁山過程中，積累了相當?shù)娜嗣}，為主政梁山奠定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