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妻

　　文/藍(lán)雪冰兒

　　老牛和老馬不是少年夫妻，只是做了十幾年的老來伴罷了。

　　別人說，好合好散，這是老年人的婚姻。可是，十幾年啊！老?？粗驗榈艘粋€跟頭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老馬，心里翻騰著。兒子也看了半天床上的老馬了，然后又看了看老牛，便鄭重其事地說：“爸，按照原來的約定，該把馬姨送回家去了?！?/P>

　　老牛不知道說啥。當(dāng)時，為了能給自己找個伴，事先答應(yīng)兒子的?，F(xiàn)在，他沒有理由反駁。而他，卻也不忍心讓老馬回到那個冷清的家。倒是老馬應(yīng)了兒子一句，說：“放心吧，明天就走。”

　　夜里，老牛翻來覆去睡不著。其實(shí)，老馬也睡不著。只是，她的腿打著石膏，渾身都在疼，不能翻身。

　　半夜，老馬用手扒拉了一下老牛。老牛打了個激靈，說：“哦，是不是渴了？我去給你倒水?！崩像R擺擺手，說：“明天我就回家了，咱倆說說話。”

　　老牛嗯了一聲，卻不知道說啥。然后，他讓老馬說，自己答。就這樣，兩個人熬到了天亮。

　　兒子招呼老牛起來，并把牛鞭子放在老牛手上。老牛出來一看，牛車已經(jīng)套好了，他轉(zhuǎn)回屋抱了一床被子，鋪在車斗里，才把老馬抱上車。

　　牛好像很不情愿地，任憑老牛抽打了幾下屁股，還是跟邁不開步似的。老馬說：“你用點(diǎn)力氣，牛兒就會加快腳步了?！?/P>

　　老牛嗯了一聲，又抽打了一下牛屁股?？墒遣粌H不管事，牛還停住了，嘩嘩地尿了一泡尿。

　　老馬樂了，說：“瞧這牛，跟你一樣，就是倔！”

　　老牛笑不出來，一鞭子下去，牛便又邁開了步。

　　很快的，牛車出了村子。在村口，一群調(diào)皮的孩子擁過來，非要也坐牛車。以前，老牛套了牛車下地，車斗里就拉著老馬。孩子們會迎在村口，吵著到地里去玩。以前，老牛會高興地把他們轟上車，然后吆喝一聲：“駕——”

　　今天，老牛不是去下地，所以，沒有以前的好心情。他跟孩子們瞪了眼，然后吼了一句：“快滾開！”

　　村口，有個遛彎的老壽星。他最少有一百歲了，但是精神矍鑠。老壽星背著手，沖老牛說：“老牛啊，你拉著老馬這是干啥去啊？干嘛跟孩子們吼？”

　　老?？吹嚼蠅坌牵⒖贪牙美祥L的臉收了收，擠出一絲笑容，說：“沒干啥，出去走走?！?/P>

　　老壽星眼尖，看到了老馬露著的打著石膏的腿，便說：“瞧瞧老馬，都這樣了，還出去溜達(dá)啥？快回家去，好好養(yǎng)著吧！”

　　老牛不敢再跟老壽星說啥了，趕緊打了個岔，趕著牛車離開了。

　　牛車慢慢地走著，老牛已經(jīng)沒有興致去抽打牛了。他一直在想著老壽星。老壽星一個人照顧走了自己的老伴，然后一個人過，不是照樣每天樂呵呵的。

　　老馬在車斗里一直盯著老牛。她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和老牛說說話。過了幾天，恐怕再也沒機(jī)會和老牛說話了。她說：“別有啥難過的。咱以前有約定，送我回去，也是應(yīng)該的?！?/P>

　　老牛說：“顛不顛？”

　　老馬說：“咱這歲數(shù)的人，不能讓孩子為難。”

　　老牛說：“路不好走，到底顛不顛？”

　　老馬說：“可惜，咱不是原配。要怨，就怨命運(yùn)吧！”

　　老牛說：“這路還真的不好走，要不，咱走慢點(diǎn)吧！”

　　老馬不再說話了。她知道，即使她說了，老牛也會裝作聽不見。而即使她不說，事情也在那擺著呢，終究，再過一陣，她和老牛就各數(shù)于各家，再也沒有任何干系了。

　　牛車到了村口，老牛一聲吆喝，把牛車停住了。

　　老馬看了看左右，沒看到村子里的任何一個人。她試探性地跟老牛說：“能把我送回家嗎？”

　　老牛沒回答，而是從懷里掏出一張存折，遞給老馬，說：“當(dāng)時說好的，我賺的錢，有你的一半?！?/P>

　　老馬說：“啥你的，我的？這些年，我吃你的，穿你的，哪能再要你的錢?。俊?/P>

　　老牛說：“是你的，就是你的，啥話也別說了。”他說著，趕起了牛車，往村子而去。老馬看著老牛的背影，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流出來。她以前的老頭子，可沒有老牛對她好。她連個一兒半女也沒有，回到家，只有死路一條了。

　　家到了。

　　老牛停下了馬車，打開門，鋪好了床，然后把老馬抱進(jìn)了屋子。

　　老馬說：“你，回家吧！”

　　老牛說：“回啥家？以后，這就是我家！”

　　老馬聽了，沒吭聲，背過身去，抹了一把眼淚。（1552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