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

作者　劉克莊

夜雨涼甚，忽動從戎之興。

金甲雕戈，記當(dāng)日、轅門初立。磨盾鼻、一揮千紙，龍蛇猶濕。鐵馬曉嘶營壁冷，樓船夜渡風(fēng)濤急。有誰憐、猿臂故將軍，無功級！

平戎策，從軍什，零落盡，慵收拾。把《茶經(jīng)》《香傳》，時時溫習(xí)。生怕客談榆塞事，且教兒誦《花間集》。嘆臣之壯也不如人，今何及。

注釋

金甲雕戈，金飾的鎧甲，刻鏤的戈矛。甲戈借代軍人的裝束。

轅門，一般指軍隊駐扎營地的大門。古代軍隊扎營，最簡便的是以車為營壘，大門處車轅相對，故稱轅門。關(guān)于轅門的故事最著名的是《三國演義》上的轅門射戟，這個故事我看小說時以為是虛構(gòu)，看了《三國志》之后，才知道是真實的歷史。再一個是戲劇《轅門斬子》，說楊六郎要斬楊宗保。

磨盾鼻，盾鼻是盾的紐。齊梁之際荀濟曾想討伐梁武帝蕭衍，說：“會于盾鼻上磨墨檄之”，意思是說當(dāng)在盾鼻上磨墨作檄文討伐蕭衍。后以“磨盾鼻”喻軍中作檄文。

龍蛇，指筆跡。源自李白《草書歌行》：“怳怳如聞神鬼驚，時時只見龍蛇走。”

樓船，有幾層的大船，指戰(zhàn)船。這兩句應(yīng)是化自陸游的詩：“樓船夜雪瓜州渡，鐵馬秋風(fēng)大散關(guān)?！?/span>

猿臂故將軍，指李廣?！妒酚洝だ顚④娏袀鳌罚骸皬V為人長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睆V曾為驍騎將軍，因事降為庶人，有次到效外游玩，回來晚了，城門關(guān)閉，叫城門，仆從稱是“故將軍李廣”，守城官答到，別說故將軍，就算是現(xiàn)任將軍也不開門。李廣很生氣，后來當(dāng)將軍了，專門要了這個守城門官員隨軍，找個借口將人家殺了。

無功級，指李廣沒有封侯。西漢按殺敵首級的數(shù)目論功，李廣平生與匈奴大小七十余戰(zhàn)，但多不能擔(dān)任主攻，殺敵數(shù)目不夠，不得封侯。

平戎策，指平定外族的策略，這里指作者屢有奏疏陳述抗敵恢復(fù)方略。這兩句應(yīng)該是化用辛棄疾的詞：“卻將萬字平戎策，換作農(nóng)家種樹書。”

從軍什，是指記錄軍中生活的詩篇。古代詩文常以十篇為一卷，故常稱篇什。

慵，懶得。

《茶經(jīng)》，記載茶葉的品種及烹茶方法的書籍。唐代陸羽撰有《茶經(jīng)》三卷。

《香傳》，記香的品種、燒香的方法、器具等知識的書。宋代這樣的書不少。

榆塞，《漢書·韓安國傳》：“后蒙恬為秦侵胡，辟數(shù)千里，以河為竟，累石為城，樹榆為塞，匈奴不敢飲馬于河?！焙笠浴坝苋狈悍Q邊關(guān)。

《花間集》，是五代十國時期編纂的一部詞集，內(nèi)容多是風(fēng)花雪月，這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第一部文人詞選集，由后蜀人趙崇祚編輯。這部詞集我常讀，語言極美。

嘆臣之壯也不如人，是用了《左傳》上的典故。即選入中學(xué)課本上的《燭之武退秦師》中的話，秦國圍鄭國，鄭國請燭之武出馬，燭之武說了這兩句帶著牢騷的謙詞：“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已?！编崌鴩R上向燭之武道歉，說這些年沒有用燭之武，是他的過錯。

試翻譯如下

想當(dāng)初，站到前線剛扎起的軍營門口，穿金甲持雕戈；軍中作檄文，揮筆寫完千張紙，寫完了筆墨還未干。黎明披著鐵甲的戰(zhàn)馬已嘶鳴起來，營寨一片肅殺氣氛；晚上坐戰(zhàn)船渡河，風(fēng)濤正急?？捎姓l會同情那猿臂善射的李廣將軍呢？到最后，李廣也不曾封侯。

抗敵恢復(fù)的方略，記錄戰(zhàn)斗的詩篇，都要爛掉了，我也懶得收拾。要把《茶經(jīng)》《香傳》這類書時時溫習(xí)。來客人了生怕他們談起邊關(guān)的事，暫且教兒輩們讀讀風(fēng)花雪月的《花間集》。只能感嘆自己壯年時就不如人，何況現(xiàn)在呢！

賞析

這首詞與昨天抄的那首一樣，都是用了正反對比的寫法。上片回憶在軍營的生活，虎虎有生氣，下片寫當(dāng)下生活，故作曠達，實則無聊，且多是牢騷。正反對比中，寫出壯志難酬、一生難遇的抑郁不平。

劉克莊年輕時曾有短暫的軍營生活，當(dāng)時他獻策，卻不被用，故生氣離開了。這不是一個政治家或軍事家的行為，比如毛澤東，在博古、王明當(dāng)權(quán)時被靠邊站了，如果他也憤而離去，他還是毛澤東嗎？不過當(dāng)時劉克莊還年輕，二十歲出頭，有些氣盛?！墩撜Z》上說，“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其中的毋必之“必”，朱熹解釋說：“期必也”，就是說期望是什么就得是什么，這是一種非常絕對的思維模式，也是一種做不成事的思維方式。矛盾無處不在，稍不如意，就怨別人，恨得離去，其實恰證明自個能力不足又缺乏韌性。事兒都是在解決矛盾的過程中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