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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xì)算起來也沒有血緣關(guān)系。十幾年來也沒有見過幾次面，可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難過。他是因為癌癥去世的，年紀(jì)也不算太大，最多不過六十。短短一生，寥寥數(shù)筆。在我聽說他患癌癥到他去世，都不足一年。聽媽媽說，他瘦的皮包骨。我很奇怪，他本就是個瘦的皮包骨的人，那是瘦到怎樣的地步？我不敢去想象。我回想著見他的最后一面，那時他還沒有得癌，人很精神。新年剛過，去年養(yǎng)的豬得了個好價錢，他喜滋滋地盤腿坐在炕上，臉上深深的皺紋里都帶著笑意，見了我們一家人，忙招呼：“來來來，這邊坐！”我靦腆不愛說話，點點頭，跟過去。誰能想到那時他已命不久矣？此后回想起來我告訴自己：好好珍惜身邊人，多少人在不經(jīng)意間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當(dāng)然千金難買早知道，只是我有很大的遺憾，在那天沒和他多說幾句話。告別的時候，姨爺爺和姨奶奶安頓爸媽要常來，我倒是記得這話，可去年我再去的時候，家里已變成了姨奶奶一個人。還有的變化是，柜臺前多了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姨爺爺面帶微笑，和活著時候一樣。很難相信，人已經(jīng)不在了。葬禮，我沒有參加，媽媽說我年紀(jì)太小，這種場合不適合我去。也是因為這樣，我想寫這篇文章來悼念他。還有，講講他們打動我的愛情故事。聽說姨奶奶很傷心，卻也沒因此倒下，堅強地處理好一切事宜。幾十年來，她為他操持好一切，有始有終。也許傾盡這一生，她只做了這一件事。第一次聽說他們的故事，是奶奶講述的。那天，我們因觀念不同而出現(xiàn)分歧。她認(rèn)為，婚姻一定要門當(dāng)戶對，而我發(fā)表了不同的意見，奶奶便給我搬出來姨奶奶的故事，想讓我以此為鑒。那個年代，村里好容易有了個學(xué)校，家里艱難供養(yǎng)著姨奶奶上了幾年學(xué)。也不知他們是如何認(rèn)識，在路口的楊樹下，他們的緣分抽了芽。那時候，他們正當(dāng)年少吧。十七八歲的青春，撞碎了懵懂無知的年華，燦爛落散一地，只因遇見他。那個年代上不起學(xué)，村里人多，又是女兒家，會哄孩子就好。學(xué)費、書本費要等家里的雞下了蛋才交，不過也就是幾分錢。我倒不清楚那時她讀的是幾年級，因為聽說我奶奶十二歲才上了一年級，識了幾個大字。因故事是奶奶講述的，我又是一把手都可數(shù)清進村里的次數(shù)。所以很多事我都聞所未聞，更體會不到。村里一戶人家起碼有五六個孩子，缺衣少食，幾個孩子共穿一件衣服，大的穿完小的穿，補丁打了一層又一層。盡管這樣，也擋不住冬天刺骨的嚴(yán)寒。姨爺爺家里是養(yǎng)羊的，村里土話叫“羊官兒”，帶有嘲諷之意。姨奶奶這邊家庭條件倒也一般，但是哥哥當(dāng)了兵，工作是有的，而那時的奶奶已經(jīng)嫁給了我的爺爺。爺爺是當(dāng)?shù)貧埪?lián)的職員，生活條件相對很好，因此奶奶一家人自然看不起沒文化沒前途的“羊官兒”。姨爺爺咬牙，拿出自己從不舍得花的縫在棉衣里的積蓄，給姨奶奶買了一條褲子。據(jù)奶奶描述，大概是當(dāng)時流行的褲子吧。雖然我從小聽奶奶說土話長大，但我只是聽得懂，從來都和漢字對不上，大概叫g(shù)e da褲吧。想要顧名思義還真是很難，我腦中系統(tǒng)提示我：您的配置過低，查無此褲。我啞然失笑。但姨奶奶很歡喜，小心的收下了。新衣服對她來說就是鳳毛麟角，難得中的難得。奶奶描述說從前家里有個大木柜，是太爺爺結(jié)婚時砍了院兒里的老樹劈成的。后來家里有條件了，用紅油料刷了一遍，修了修柜角，也像了個樣子，算是個讓村里人都眼紅的家具。那條褲子就被藏在這柜子最底下，等到?jīng)]人的時候，姨奶奶才會拿出來看看，歡喜一陣，再疊的一個褶都沒有的放回去，從來也不舍得穿。后來怎樣我也不知道了，我問奶奶：“他們這樣不被人看好，到底是如何結(jié)婚的？”奶奶說起來有一絲責(zé)備：“還不是你姨奶奶硬是要嫁，誰也攔不住?！?/section>這年舅爺爺當(dāng)兵回來，已經(jīng)分配了很好的工作也結(jié)了婚，居住在縣城里。他回村里來，說領(lǐng)著姨奶奶到縣城，托些關(guān)系，可以謀到一個好工作。在家里眾人的日夜勸說下，姨奶奶含淚走了，把那條褲子留在了柜底。從村里到縣城沒有車，只是步走，三天才能到。晚上就找處人家歇腳。因為以前村連著村，每個村都有認(rèn)識人，倒也好安頓。在第二天晚上的時候，姨奶奶不知為何突然后悔了，哭著嚷著要回去，連外衣都沒穿就鬧著往回跑，折騰了一晚上。紅燭高照，燈籠高掛，鞭炮噼噼啪啪，響徹云霄。喜慶又熱鬧。我見過姨奶奶年輕時候的樣子，朱唇皓齒，流光溢彩，榮光煥發(fā)?？梢韵胂笮南胧鲁?，喜上眉梢的美。而身邊的少年朗朗，神采飛揚。他們終是如了愿，結(jié)了發(fā)。少時的夢圓了，但最終還是面臨一個現(xiàn)實問題，就是生活。養(yǎng)羊一年下來賺不了多少錢，運氣不好更賠的什么都不剩。沒有正經(jīng)工作，沒有什么多少文化，只有一身力氣或許還管用。為了繼續(xù)愛下去，那就干吧。他們埋下頭，幾十年辛勞，幾十年風(fēng)雨，養(yǎng)活了自己，養(yǎng)育了一雙兒女。將貧瘠的土地蓋上大棚。賣了羊，養(yǎng)了豬，將房屋翻新。幾十年堅守，或許是迫于生計，但更多的是那句：不忘初心。 終于，這幾年過上了好日子，兒子長大了了，成家立業(yè)。女兒也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嫁了人。二人每天不再那么辛苦，生活愜意又安心。只待享受天倫之樂，安度晚年。姨爺爺卻患上癌癥，一病不起。如晴天霹靂，劈在他們頭上。姨奶奶說，好像昨天剛見過面的少年，青澀地遞上一條新褲子。少女抱著它一宿輾轉(zhuǎn)反側(cè)，欣喜若狂。今日少年已垂老，眼中深情未減，卻要閉上眼睛再難相見。大棚里剛種下的種子，冒出一點綠油油的小苗，秋天里，誰來采摘呢？從前是一雙人，如今行單孤影只。在夕陽的余暉里，怎么抑制住心中的惆悵？我不知道他是怎樣去的，也很抱歉沒有參加他的葬禮。我記憶中最后的畫面，是他飽經(jīng)歲月侵蝕的笑臉，笑意從每一道皺紋里散發(fā)。淺淺午后陽光，照的一室溫暖。今年夏天，我睡在那樣的陽光里，暖暖地醒來。只是沒了那樣的笑臉，一切如舊。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人鬼殊途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粗棠棠虃牡臉幼樱液孟裆钌罾斫獾搅死钋逭諟I光迷蒙中的哀愁。走的時候，姨奶奶再次安頓我們要常來。我笑著答應(yīng)，銘記在心里。明年夏天，我還來看她，也來看他。從村里回市里的公路上，向前望去，仿佛沒有盡頭。就像人生一樣，永遠(yuǎn)不知道路有多長，不知明天之外還有多少明天。但命運總愛開玩笑，車總有一刻會到站，人總有一天會死亡。那一刻，我想起了那句話：且行且珍惜。天色已經(jīng)暗了，我心中傷感，無處排解，打開手機寫下一句：今天的黃昏，沒有太陽。當(dāng)我再次望向窗外，一道彩虹掛在云端。沒有下雨，哪里的彩虹？如今我才想到，也許那道彩虹告訴我，他們純潔燦爛的愛情，就是那漫長又短暫的人生中最絢爛的青春年華，最好的年少時光。我在這里，向那個年代，他們純真執(zhí)著的愛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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