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敵的身份政治為什么會傷害學生 (節(jié)選自《嬌慣的心靈:“鋼鐵”是怎么沒有煉成的》第3章《我們vs他們的謬誤:生活是好人和惡人之間的戰(zhàn)斗》) 《嬌慣的心靈:“鋼鐵”是怎么沒有煉成的》 [美]格雷格·盧金諾夫 喬納森·海特著 田雷 蘇心譯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0年7月 想象一下,又一批小鮮肉進入大學校園。在入學培訓項目中,他們將受到這樣的訓練,首先是上述的交叉性方法的思維,還要學著如何在大學生活中發(fā)現(xiàn)“微侵犯”。進入大學的第一周結(jié)束時,新生們已經(jīng)學會了劃分他們自己以及身邊同學的權(quán)力等級,發(fā)現(xiàn)更多不同的身份群體,看到人與人之間更多的差異。他們所學的,讓他們將更多的語言和社會行為解釋為“侵犯之舉”。他們所學的,也讓他們將侵犯、支配和壓迫同特權(quán)群體聯(lián)系在一起。他們所學的,還讓他們只看得見自我感知的影響,而無視行動者的意圖。假設在這么一所學校內(nèi),見到如教務長斯佩爾曼以及艾麗卡·克里斯塔基斯所發(fā)送的電郵那樣,學生們會如何反應呢? 共敵的身份政治,再加上以“微侵犯”為主題的培訓,兩相結(jié)合就創(chuàng)造出一種會滋生“揭發(fā)文化”的環(huán)境,在這種氛圍里,學生們只要發(fā)現(xiàn)身邊師生所犯下的小過錯,就會公開“揭發(fā)”冒犯者,就可以以此博得名聲。要是止步于同冒犯者私下談談,溫柔以待,這么做就不會得分,不會出名——甚至反而會被解讀為“與敵共謀”。揭發(fā)文化需要一種可以直達觀眾的便捷方法,對于那些敢于羞辱或懲罰所謂冒犯者的“勇士”,則獎賞以地位。這就說明了為什么社交媒體改變了我們的生活:總有觀眾渴望看到有人被羞辱,尤其是做旁觀者如此輕易,隨時可以加入進來,繼續(xù)煽風點火。 生活在揭發(fā)文化中,就要時刻保持著警惕、恐懼和自我審查。在觀眾群中,也許有很多人對被羞辱的那位感到同情,但他們卻不敢直言,由此就造成一種錯誤印象,好像全體觀眾對這場羞辱都是沒有異議的。下面的這段敘述,來自史密斯學院的一位新生,她講到了在2014年秋是如何遭遇這種揭發(fā)文化的: 初到史密斯的頭幾天,我目睹了無數(shù)的對話,一個人告訴另一個,他的觀點是錯誤的。在論證中幾乎總是包括了“冒犯”這個詞。短短數(shù)周,我們新生班的同學們就迅速吸收了這種不加思考的新思維。他們可以當場探知政治不正確的觀點,然后將該“錯誤”揭發(fā)出來,令責任人示眾。我于是開始管住自己的嘴,少發(fā)表自己的意見,怕就怕那個宣傳代表著思想自由表達的群體,動輒就做評斷和責難。同其他學生一樣,我在這里感到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自己會說些“冒犯”的話。這就是史密斯的社會規(guī)范吧。 來自全國各地的報道都似曾相識:活在今天的大學校園里,學生們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擔心說錯話,害怕點錯了贊,不敢站出來為他們知其無辜的人做辯護,說到底,是他們一想到有可能會在社交媒體上被暴民揭發(fā)示眾,就只能明哲保身??导{·弗里德斯多夫,是《大西洋月刊》負責高等教育的記者,在我們2016年那篇談“嬌慣”的文章刊出后,他也開始跟蹤調(diào)查文中的事。有同學這樣告訴他:“為了雞毛蒜皮的事,學生們動不動就發(fā)怒……這就導致了校園精神的破碎和大學的分裂。”還有下面這段話,來自另一位學生: 我大概憋回了絕大部分原本想說的話,十之八九吧,就是害怕被揭發(fā)出來……人們揭發(fā)你,不是因為你的意見是錯誤的。大概你只要說,就會被人揭批。就在今天,我在“推特”上碰到人們正在嘲弄一位姑娘,原來她制作了一段視頻,講述她是多么熱愛上帝,她如何為每個人祈禱。結(jié)果引來了數(shù)百條的評論,粗俗的話不堪入目,就在視頻下面。甚至到了這地步,他們所嘲諷的還不只是她的立場。他們挑剔一切。她的眉毛,她嘴唇的顫動,她的聲音,她的發(fā)型。這太荒誕了。 在上述評論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殘酷和“美德表演”(virtue signaling)在揭發(fā)文化中原本就司空見慣(所謂美德表演,是指人們說的話、做的事,都是為了彰顯自己道德高尚。這有助于保持他們在團隊中的好人緣),而現(xiàn)在,社交媒體放大了這樣的殘酷和虛偽。烏合之眾可以讓好人喪失良知,尤其是作惡者可以戴著面具(在現(xiàn)實的暴民中),或者躲在網(wǎng)名或頭像的背后(化身在網(wǎng)絡暴民中)。匿名就能助長個性的隱去——亦即個人自我意識的喪失——由此削弱人的自制力,強化他同眾人合流的意愿。 這種思維方式嚴重破壞了大學生的心智,其程度之深,可參見特倫特·伊迪(Trent Eady)的一篇報告,這位加拿大青年,是名酷兒活動家,在2014年擺脫了這樣的心理模式。在這之后,伊迪寫了一篇文章,即《“疑神又疑鬼”:我是如何深入黑暗政治世界的,又是如何逃離的》。按伊迪所言,這種文化有四個特征:教條主義、群體思維、戰(zhàn)士精神,以及反智主義。在他筆下,同“我們vs他們”之謬誤最直接相關(guān)的是: 以這樣的方式來思考,世界就被迅速一分為二,一邊是同族者,另一邊是非我族類者——信眾和異教徒,正義之士與邪惡的人……每一次的異見,無論多微小,都會讓你進一步遠離族群。當我身處這樣的群體時,就種種爭議問題,群內(nèi)人的想法如出一轍。內(nèi)部的分歧屈指可數(shù)。 若論背離大學之道的校園文化,莫過于此種模樣的氛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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