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麟,字伯時,晚年告老隱居于桐城龍眠山下,而自號龍眠居士,北宋熙寧間中進士,崇寧五年逝世。自唐至宋,上有畫圣吳道玄,而李公麟則可說是宋代繪畫無可爭議的巨擘。同時代的鄧椿曾道:“郭若虛謂吳道子畫,今古一人而已,以予觀之,伯時既出,道子詎容獨步耶?!?/span>及至元代,湯垕仍怒贊曰:“李伯時宋畫人物第一,專師吳生,照映前古者也?!?/span> 畫功精絕,名動千古,宋代以降師法龍眠者不可以數計。宋元間凡有師法李公麟者,不論優(yōu)劣,多托以龍眠之名流傳于世。《宣和畫譜》列在李公麟名下畫作有107件。靖康之變后御府所藏畫作焚毀散失殆盡,而南宋以后“李公麟”的作品反倒越來越多,畫史有載計約二百七十余件,遠遠超過宣和御府之藏。而至今天,可信的僅《五馬圖》、《臨韋偃牧放圖》兩本,還仍有多本被以往史家學者所鑒定在其名下的數卷佳作,如《龍眠山莊圖》、《維摩演教圖》、《西園雅集圖》等。 董逌評李公麟:“伯時于畫,天得也,常以筆墨為游戲,不立寸度,放情蕩意,遇物則畫,初不計其妍蚩得失。至其成功,則無毫發(fā)遺恨。此殆進技乎道,而天機自張者耶!”少年時考中進士,一生歷任各種官職,而終回歸山林。早年師法吳生,精工于物象,然則李公麟的畫作著意不在于外物,而是呈現放情蕩意的情趣。鄧椿提過李公麟“學佛悟道,深得微旨”。 李公麟嘗自述道:“吾為畫,如騷人賦詩,吟詠性情而已,奈何世人不察,徒欲供玩好耶!”這種放然恣意的繪畫主張,一是發(fā)自文人士夫內在不拘放縱的性情,與其晚年的修心向佛不無關聯。 維摩演教圖 紙本水墨 34.6cmx207.5cm 北京故宮藏 《維摩演教圖》明清以來傳為宋李公麟所作,畫作本身是根據《維摩詰所說經》創(chuàng)作的人物故事畫,畫維摩詰與文殊師利論辨的情景。 《維摩演教圖》即取材于此,描繪了假病在家的維摩詰向奉佛祖釋迦牟尼之命前來探病的文殊菩薩宣講大乘教義的場面。圖中維摩詰坐于錦榻之上,左手持扇,右手舉起伸出二指,娓娓而談,長髯幅巾,面目清癯。 天女散花 狻猊出香 舍利佛抖花 文殊菩薩體態(tài)雍容端莊,法衣鬘髻,腳踩蓮花合掌對坐,似乎對維摩詰的說法心悅誠服。表現了維摩詰所具有的高深機智及其對佛教教義的巧思善辯。 畫中天女往弟子舍利弗身上撒沾衣不墜的花瓣,令躲閃不及的舍利弗連忙振衣抖拂。維摩詰見此,即指出應視萬物皆空之義。 周圍天女、神將、比丘和老叟亦各具神態(tài)。畫作衣紋密致流暢,圓勁婉轉頓挫有致。神將鎧鉀和座榻紋飾一絲不茍,衣飾領口、袖邊及發(fā)髻施以淡墨,運筆既有變化又富實感,可謂類畫中的佳作。 《宣和畫譜》列于李公麟名下的作品中道釋題材約三十余件,關于維摩詰的僅“維摩居士像一”而無《維摩演教圖》記載。又從畫作本身來看,此卷畫心卷首題簽與跋中文字及可相互獨立,因而此畫可能曾另有名字,入清內府后或經重裱方同現有的跋文相匹配,使其得“李公麟《維摩演教圖》”之名。該圖卷后有明人沈度、董其昌和王稺登跋語。 最早將此畫同李公麟相關聯的是明代沈度,卷后沈度在跋曰:“永樂丙戌歲,予客燕臺真如寺,老僧元覺出示李龍眠演教圖真跡,隨索予書心經附后,自愧玉石難并,固辭再三,老僧索之甚篤,勉強凈手謹書一通。是夕上元日也,云間沈度?!?/span> 沈度心經 關于這幅畫的作者歸屬,徐邦達先生就提出: 即便此作非龍眠親筆,但畫作本身仍是十分的精妙絕色百代難遇,而致后世多托其為李公麟之名。然吳生不復,宋元間凡有白描法人物、佛道、鞍馬者多師李公麟。陸陸續(xù)續(xù)有千年之久的現象級文藝界網紅,非伯時莫屬。 家敏生于云南官渡古鎮(zhèn),齋號繪事堂。日日浸潤滇域造化之境,云煙供養(yǎng)。師古人之事,則對宋元經典多有臨習,可謂轉益多師,其在審美境界、筆墨語言上更具表現力。經年慕龍眠居士之名,己亥歲末臨習其名下畫作《維摩演教圖》一本,遂以記之。 張家敏臨摹《維摩演教圖》 款識 張家敏 繪事堂弄管 作者小記: 古云繪事后素。 傳統(tǒng)白描作品中,線條語言澆筑了意境的軌跡,構建了藝術的精神。 通過閱讀、臨摹《維摩演教圖》,我直接感受了以毛筆勾線敘事如何可能及其表現手法的多樣細節(jié)。 和讀圖不同:讀圖時,視覺交流的獲得只在瞬間,而臨摹活動時耗久的多,環(huán)境、心境甚至呼吸的一點點細微變化,都抽離著筆軌的行進……于是確信了勤奮練習,熟能生巧才可能帶來心手雙暢的狀態(tài)。觀《維摩演教圖》一氣呵成,線條精熟,不知筆者定稿前起了幾遍稿。 和攝影不同:《維摩演教圖》記錄了一則經變故事,并無具體人物原型寫生,其筆墨造型的取舍、夸張亦是無中生有的。攝影捕捉畫面,繪畫中筆墨語言則被畫面捕捉:以濃淡線條區(qū)別皮膚與衣物造型;粗細/緊持線條區(qū)別結構變化;疏密/聚散的線條營造出空間感和裝飾。畫面中人物正襟危坐,看向神態(tài)自若、娓娓道來的的長須老者,營造一片靜謐專注的氣氛,基于這靜謐氣氛,舍利佛抖花造型(位于維摩詰與文殊菩薩之間)顯得別開生面;同樣是安坐造型,畫面左側諸菩薩神情肅穆,顫筆表現衣紋,右側維摩詰身后眾侶神態(tài)則舒展一些,行云流水描表現衣紋,左右各自鮮明的線造型對比出拘謹、放松的不同氣氛。 長卷和小品不同:兩者結構截然不同。 盡管筆墨語言造型中的取舍、留白特性明顯,長卷大圖《維摩演教圖》留有豐富的細節(jié)描寫——衣紋、家具、器具、狻猊出香、不同的人物面孔……其豐富的層次變化、題材并呈是小品畫難以承載的,其構成具有無限可分性,虛實之間飽含無數細節(jié),蘊藏諸多小品元素。 進而感觀長卷于小品,如聞交響樂于獨奏;讀小說于詩詞。 臨罷,身心放松,頗感小成。然而復觀全圖,頓感原作輕盈有力,線條起收干凈、空靈,游刃有余;而我臨得硬重遲緩,通暢不足,許是我筆墨苦行不到,專注卻失活,用力過猛之故。于此不由對繪事前輩由衷欽佩,反省自觀,再行積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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