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上海蘭心大劇院,臺前擺滿了果籃,觀眾席擠爆了人。 這是一場盛況空前的個人獨唱音樂會,由鋼琴名家馬果斯基伴奏。 音樂響起,一位身著長裙的女孩從幕后款款走來,生得姣花照月,弱柳扶風。 但就這么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一開口,卻是聲震屋瓦、響遏行云。 驚艷了一眾記者,大家紛紛贊嘆,這是自己聽過的最好的音樂會。 其中有個上海《大公報》的記者,也就是日后的武俠大家金庸,他化身小迷弟,聽得如癡如醉。 因為臺上這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表姐蔣英。 蔣英 第二天,各大報紙長篇累牘地報道了這次音樂會。 正是這些報道,召回了錢學森,成就了蔣英一生的姻緣。 將門淑女、才貌雙絕蔣英出生名門,她的父親是大名鼎鼎的國民黨軍事將領蔣百里。 蔣百里共有五個女兒,蔣英排行第三。雖然是女兒,蔣百里對孩子們卻是非常疼愛,教育毫不懈怠。他有著超乎時代的思想,他說,女孩子要讀書,要學外語,要開放思想和眼界。 在蔣英五歲時,他們舉家從北京搬遷至上海,方便孩子們就讀中西女塾貴族學校,接受當時全國最好的教育。張愛玲、顧圣嬰、宋氏三姐妹也是該校校友。 蔣家五朵金花(左一為蔣英) 中西女塾很注重學生的音樂培養(yǎng),而蔣英很小就喜歡音樂。17歲那年,她考取了柏林音樂大學聲樂系,留學德國。 此后,哪怕是在二戰(zhàn)時期滿地硝煙戰(zhàn)火的歐洲東躲西藏,哪怕是從報上得知父親病逝的消息,哪怕是生活艱苦只能靠吃土豆充饑,她仍然全身心地投入學習,精研音樂。白天刻苦練聲練琴,晚上去音樂廳、歌劇院觀摩演出。 她的勤奮和努力終獲回報:24歲時,她榮獲了萬國音樂年會女高音冠軍,是第一個獲此殊榮的亞洲人,成為了當時世界上最有名的女高音之一;她的歌唱獲得了歐洲名家們的高度贊譽,被德律風根公司一口氣簽約10年。 1947年,28歲的蔣英結束了十一年的留學生涯,回到睽違已久的上海。在上海蘭心大劇院,她舉辦了本文開篇那場個人演唱會,轟動了整個上海灘。 歸國首唱 照此發(fā)展下去,蔣英成為一個享譽中外的歌唱家是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事。但是錢學森的出現(xiàn),使她放棄了這條路。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錢家和蔣家是世交。 錢家夫婦只有一個獨子錢學森,沒有女兒,他們十分羨慕擁有五朵金花的蔣百里。于是跟蔣家夫婦商量,想要過繼一個女兒給自己。 蔣百里大手一揮:我有五個,你隨便挑! 錢家夫婦一眼看中了時年4歲的蔣英,這個小姑娘長得可愛,又聰明伶俐,很是討人喜歡。 幼年蔣英 于是錢家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國際酒席,蔣英改名叫“錢學英”,成了錢學森的干妹妹。 那年錢學森12歲,剛剛上中學。八歲的年齡差,加上作為一個小鋼鐵直男,他根本不懂得怎樣和4歲的小女孩玩。小妹妹再活波可愛、再愛唱愛笑,在12歲的錢學森看來,都只覺得她吵。 那時錢學森有一支口琴,他時常把玩,悠揚悅耳的琴聲很快吸引了小蔣英。她顛顛跑過來。錢學森馬上把琴一收,不給玩。急得小蔣英大哭,最后還是錢爸爸帶她出去買了一支新口琴了事。 雖然只有四歲,但這件事蔣英卻記了一輩子,因為正是這支口琴推開了她接觸音樂世界的大門。 四歲過繼時與錢家合照 錢家不比蔣家人多熱鬧,唯一的干哥哥也只會惹自己哭。待了幾個月,小蔣英還是不能適應,天天吵鬧著要回去。那邊蔣百里夫婦也醒悟過來正后悔著,于是趁機把蔣英要了回去。 錢媽媽十分不舍,說:“既然做不了干女兒,那么將來就做我的兒媳婦吧。”沒想到一語成讖,后來蔣英還真做了錢家的兒媳。只可惜錢媽媽去世得早,沒能看到這一天。 童年的這個插曲,后來成為倆人婚后的談資,錢學森笑稱“蔣英是我家的童養(yǎng)媳”。 琴瑟和諧、患難與共要回蔣英的第二年,蔣家就搬遷去了上海。此后漫長的分別歲月里,這兩個曾經(jīng)以兄妹相稱的孩子,在各自的領域為自己的夢想努力奮斗著。 蔣英去了歐洲留學,潛心搞藝術;錢學森去了美國深造,埋頭做學問。倆人天各一方,在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音訊難通,他們只能從父輩的口中寥寥知曉對方的現(xiàn)狀。 隨著時間的洗刷,加上受自由婚姻新思想風潮的影響,已經(jīng)沒有人再提起從前的約定,兄妹倆似乎在兩條平行線上,不再有交集。 然而就在蔣英歸國首場個人演唱一戰(zhàn)成名、準備趁熱開啟全新的音樂事業(yè)的時候,錢學森回國探親了。他收到父親寄來的關于蔣英音樂演唱盛況的報紙,想想自己也有十幾年沒有回家了,趁著現(xiàn)在二戰(zhàn)結束海上恢復了通航,于是回家看看。 那時他36歲,已經(jīng)是麻省理工學院最年輕的終身教授了,意氣風發(fā),竟然還是單身。 這樣一個炙手可熱的鉆石王老五,一回國自然就被很多人盯上。他們搶著要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錢學森,知道蔣家和錢家關系好,便委托蔣英幫忙。 于是蔣英很熱情地為錢學森組織了一場相親大會。 會上,一個富家女看上了錢學森,邀請他第二天到自己家里去看名畫。沒想到錢學森毫不客氣地一口回絕:我明天沒有空。 他眼里只有蔣英。眼前的蔣英不再是記憶里那個只會哭鼻子要玩具的小姑娘了,她早已出落得端莊秀麗、楚楚動人,直教錢學森移不開眼。 青年蔣英 相親會后兩天,錢學森應邀回母校上海交通大學作一場學術演講,蔣英前去圍觀。 如果說,之前對這個小時候老欺負自己、現(xiàn)在木訥又無趣的理工男無感,那么此時此刻,蔣英開始怦然心動了。 臺上,錢學森說,如果有機會,我愿意以平生所學,為中國的強大出力。 臺下,蔣英看著錢學森整個人神采飛揚,閃閃發(fā)光。 演講結束后,錢學森破天荒地主動送蔣英回家。一路上他欲言又止,直至到了蔣家門口,終于開口了。 他說,你跟我去美國吧。 雖然有預感,但蔣英還是吃了一驚,這也太簡單直接粗暴了吧。她希望好歹能浪漫一些,便以不愿和家人分開為由婉然拒絕。 沒過幾天,錢學森又來了,還是一樣的簡單粗暴:“跟我去美國吧?!?/span> 智商雖然過人,情商實在捉急。 這一次蔣英同意了。學了半輩子藝術,滿腦子都是羅曼蒂克的她萬萬沒想到,就這么草率地把自己嫁出去了。從回國第一次見面到舉辦婚禮,僅僅用了六個星期,堪稱閃婚。 婚紗照 婚禮結束后錢學森先回美國,一個月后蔣英追隨而去。正式婚姻生活的第一天,錢學森又讓蔣英開了眼界。 那天倆人吃完早飯,錢學森突然站起來說:“我走啦,你一個人慢慢熟悉環(huán)境吧?!闭f完真的走了。 蔣英驚呆了:這叫結婚???我才第一天來好嗎? 人生地不熟的她不敢一個人出門去熟悉環(huán)境,只好在家苦等。直等到夜幕降臨,錢學森終于回來了。 一進門他便問,飯做好了嗎?蔣英說我不會做飯。于是他們?nèi)ネ饷娉粤藗€快餐。 吃完剛到家,錢學森嘴里說著:“回見,回見?!笔稚隙似鹨槐杈妥呦驎堪验T一關,直到半夜12點才又打開。 一通騷操作震驚得蔣英半天回不過神來。她安慰自己說或許是他太忙了吧,過幾天就好了。 結果過了很久還是如此,蔣英總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的丈夫就是這樣一個沉迷工作無法自拔的人,這就是他最真實的狀態(tài)。哪有什么天才,都不過是靠后天勤奮努力罷了。 蔣英從最初的驚詫莫名,到現(xiàn)在的無可奈何。 但她沒有抱怨消沉。她很快調(diào)整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心態(tài),當丈夫在書房潛心研究的時候,她就在客廳里彈琴、練聲、做家務,后來有了孩子,她就更忙了。 尊重彼此的愛好,給對方以充足的私人空間,倆人以最舒服的方式去生活。這或許就是幸?;橐龅恼嬷B。 錢學森后來常跟人說,是妻子帶給他音樂藝術的熏陶,帶給他換個思維去思考科學問題、人生哲理。在妻子的感染下,錢學森也逐漸變得風趣幽默。 有次蔣英抱怨他不夠浪漫,說自己這輩子只收到他送的鋼琴這一個貴重禮物的時候,錢學森幽默地回答: “我把我整個人都送給你了,這不是最珍貴的禮物嗎?” 錢學森的恩師馮·卡門教授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學生婚后的變化,他說,錢學森現(xiàn)在完全變了一個人。 然而,這樣寧靜溫馨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 1950年,新中國成立伊始,好容易挨到妻子二胎生產(chǎn)完,錢學森歸心似箭。美國海軍次長得到消息后,立即給司法部打電話:“不要讓錢學森回國,他到哪里都抵得上五個師!” 正是這通電話,讓錢學森一家遭到了美國長達五年的軟禁。 為了丈夫和兩個孩子的安全,蔣英不敢雇傭保姆。她放棄了歌唱事業(yè),每天操持家務,洗衣做飯帶孩子。錢學森也主動分擔家務,他燒得一手好菜的廚藝令蔣英自嘆不如。 閑暇時,夫婦倆一人吹竹笛,一人彈吉他,琴瑟和鳴,鶼鰈情深。這是他們5年軟禁生活中僅有的快樂時光。 生活的低谷期,是婚姻的試金石。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他們用音樂和愛彼此陪伴、相互慰藉。 相濡以沫、白頭偕老終于,五年漫長寂寞的等待后,在周恩來總理的親自關懷下,錢學森一家踏上了歸國的郵輪。 但是回國的日子對蔣英來說也不好過。丈夫作為中國導彈研制的技術領導人,不僅業(yè)務繁忙,而且由于身上背負了太多的秘密,他還經(jīng)常神秘失蹤。蔣英既要料理家里的一切事務,還要忍受丈夫的行蹤不明、生死未卜。 有一回錢學森一連幾個月音信全無,蔣英忍無可忍,哭著跑到國防部索夫:錢學森到底去哪了,他還要不要這個家了? 得知丈夫還健在,她也就不再追問了,擦干眼淚重新?lián)鸺彝ブ厝巍2粌H要照顧好孩子,還要安慰好老人。那時,蔣英的母親和錢學森的父親都跟著他們在北京生活養(yǎng)老。 蔣英深知,錢學森不僅是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親,父母的兒子女婿,更是國家的頂尖人才,新中國崛起的堅強后盾。愛一個人,就要允許他去追求自己的價值和夢想。 她更深知,要匹配得上丈夫的優(yōu)秀,就不能放棄自我成長。 因此,即使因為要顧家不得不放棄了需四處奔走的歌唱事業(yè),但她另辟蹊徑,在教書育人事業(yè)上大放異彩。她成為了中央音樂學院的知名教授,辛勤耕耘數(shù)十載,桃李滿天下。吳曉路,傅海靜、祝愛蘭、李雙江等等,她為共和國培育了一批優(yōu)秀的音樂專業(yè)人才。 蔣英教學 她的風采不減當年,即使老了,依然是迷人的老太太。那個當年對她一見鐘情的木訥理工男,就算成了國寶級的科學家,但對她的傾慕,未減分毫。 她的每次登臺演唱,他都要吆喝上一群認識的科學家前去捧場。這可以說是史上最高規(guī)格的觀眾了,不是院士、教授都不好意思進場。 多年以后,錢學森對自己對妻子深表歉意:“如果不是嫁給我,你會成為中國最好的女高音歌唱家”。 但妻子卻說,中國可以沒有蔣英這樣的歌唱家,但卻不能沒有錢學森這樣的科學家。 她為自己的選擇感到光榮,她并不遺憾。 蔣英教學手稿 她支持他,他寵著她。 晚年,有一次錢學森獲獎,因身體抱恙,便讓夫人蔣英替他前去領獎。蔣英開玩笑撒嬌說,我領可以,但獎金可就歸我了啊。 錢學森哈哈一笑,說,好,錢歸你,獎(蔣)歸我。 一語雙關,猝不及防的一把狗糧,直齁嗓子。這還是當年那個只會反復說“跟我去美國吧”的直男嗎? 1991年,80歲的錢學森退休,垂垂暮年的夫婦倆終于可以日日長相守了。 他們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相伴的時光,不題詞,不為人寫序,不出席應景活動,不接受媒體采訪。 為了年輕時那一句“跟我走”,往后的悠悠歲月,一任流光宛轉,花開花謝,她就那么篤定地跟著他,一往無前,義無反顧。他們相伴相攜,一起走過了62年的風風雨雨。 2009年,錢學森辭世,三年后,在錢學森誕辰一百周年紀念日后的一個多月,蔣英也追隨丈夫而去。 愿有歲月堪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 一位是“中國航天之父”、“火箭之王”,一位中國著名的歌唱家,這兩位老人從青梅竹馬走到白頭偕老,幾十年來,他們始終深愛彼此,三觀契合,性格互補,互相尊重,共同成長。 最好的愛情,也不過如此:你很好,我也不差。 -END- 【文|司馬出門】 【編輯|柳葉叨叨】 【排版|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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