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  鳥

封宇平

有一天去新寧上班的時候，發(fā)現(xiàn)賓館在舉辦一個候鳥保護行動的啟動儀式。候鳥是定期長途遷徙的鳥群，秋冬，應該是它們南飛的時候，到春季才會北歸，我就在吉林白城的早春，親眼看見過天上的雁陣，放大的人字隊形，在高空疾速飛過。它們有固定的兩季棲息地，也遵循同樣的路線，候鳥在南方和北方，應該吃的食物也截然不同。越來越少的濕地，越來越不安全的路程，如果有一天候鳥從天空絕跡，生態(tài)災難就將真實地報復人類。保護候鳥，確實需要組織更多的志愿者，需要人們?nèi)ド钌嚼狭郑_保候鳥的飛行通道安全，保護它們要降落休息補充食物的濕地。為保護南下過冬的候鳥，志愿者去山林間拆除貪婪者張掛的捕鳥網(wǎng)。打鳥坳這樣的地名都意味著關于候鳥的悲劇。

晚上在辦公樓下的街道散步，為路邊綠化樹噴藥劑的灑水車經(jīng)過后，地面有藥水的痕跡，藥味刺鼻，擺攤設點的都必須退避，人們在抱怨撒藥怎么不選擇在沒人走動的凌晨。我卻聽到樹的枝葉間嘈雜的鳥雀的鳴叫，和它們不安的短促飛舞，原來麻雀都在樹上安家了，并不會因為噴藥而臨時轉(zhuǎn)移到江岸的樹上去。所謂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候鳥們在完成長征，而麻雀只在幾棵樹之間躁動。江岸近在咫尺，都不會去江邊呼吸新鮮的空氣，要窩在局促的樹枝上，等待藥味飄散。它們寧可嘈雜而不對自己的境遇做調(diào)整和改變。

記得在長春，街道邊有一株樹葉完全掉落的大樹，光禿禿的枝頭，麻雀卻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撲騰而起時是一團褐色的云，落下如同給樹枝鋪設來的一層羽毛，真不知道它們?nèi)绾我捠澈瓦^冬。相比長春的麻雀，新寧的麻雀有茂密的樹葉遮蓋，如果它們有足夠的生存智慧和敏銳的行動，不遠處的稻田有它們的盛宴，驅(qū)趕麻雀的只有竹竿挑著的紅色塑料袋。

我家的陽臺，防盜窗上，雨篷下，曾被小鳥筑了一個窩，使我和兒子可以悄悄觀察它們下蛋，孵化，看到母鳥勤快地抓來蟲子，喂養(yǎng)幼雛，我們拍照，投食，想讓鳥巢多孵化幾只小鳥。后來也看到小鳥勇敢地撲棱濕漉漉的翅膀，從小窩邊沿跳出去，或許翅膀還沒有被陽光曬干，不能算是飛行，跌跌撞撞滑翔下樓，摔在樓下的雨篷頂上。最后落到拆遷完房子的草坪里，在雜草叢中，再也看不到它笨拙的樣子。我對兒子說：“小鳥就是這樣學會飛行的，甚至母鳥都沒有來得及教，如果不這樣，就永遠無法飛起來?！眱鹤訕酚^地相信，草叢里飛起來的，就是我們家鳥巢的毛孩子。

其實易地工作的人們何嘗不是這樣的候鳥？尤其是在長春工作的那3年半，真切地感受到南北地域的文化差異，感受到候鳥的跋涉的艱辛。那3年半，只回湖南一個春節(jié)，一個清明。兩地的溫差很大，北歸時上飛機脫衣下飛機前穿衣，南飛時頂著風雪上機，下機如同抵達春天。會飛的候鳥，背著行囊，鄉(xiāng)愁就是不變的磁場，莫名的吸引力，莫名的哀愁，快樂和酸楚交織。在北方做南方食材的菜肴，連辣都不那么純粹。

人類里的，背井離鄉(xiāng)謀生的候鳥們，也需要有候鳥的執(zhí)著和堅毅，需要良好的心態(tài)和工作狀態(tài)?？傆幸恍r間花在上下班的路途上，家的方向，工作的地點，兩頭奔波，其他的日子，潦草度過。交流干部就是這樣的候鳥，有的站長也不得不駐站生活，家離得不遠，卻好幾年，只在家里留宿過一晚。不忙的時候，我周末能回到家里，陪兒子下棋或是聊天，為他做飯，實現(xiàn)他小小的周末愿望。短暫的團聚，一周甚至半個月的分離，這樣的候鳥起居居然持續(xù)了兩年，兒子的相貌被人們說越來越像媽媽。回到家，總要先摟一摟兒子，生怕變得陌生?；⒒㈤L大的兒子，有點長得太快，離他當候鳥的日子也不遠了，遙遠的大學，被大人期盼的歸途，他的飛行，也需要曬干自己的翅膀。等他的翅膀硬了，只有放他獨自飛行。

把思緒拉回新寧，到前期籌備，抓緊施工的作業(yè)現(xiàn)場。一對尚未開業(yè)的高速公路加油站，空曠的場地，沒有人煙，連服務區(qū)的設施都只投營一邊。罩棚下有一只麻雀的遺體，是模仿候鳥失?。窟€是為了覓食耗盡了它弱小身體的全部體能？安葬它的只有垃圾箱，如果它曾仰望候鳥，是否驚羨候鳥高超的飛行技巧和團隊的合作？候鳥的高貴和智慧，是麻雀無法想象和企及的。麻雀是麻雀的命運，候鳥是候鳥的軌跡，天空沒有留下痕跡，但我知道，候鳥飛過去了。

現(xiàn)在的高速公路加油站，離城區(qū)雖然不遠，卻通行不便，開車上去，為了節(jié)約進出高速的費用，總把車停在路基下的民房坪地里，走泥濘的農(nóng)耕小道，攀爬路基，走到站里去，目前的飲水都是手提上去的。如果正常營業(yè)，又要新增一群短途的候鳥。工作在這里，生活在別處，我們不做只會嘈雜的麻雀，就做目標堅定的候鳥吧，我們知道工作和生活的邊界，游走在家庭和事業(yè)的兩極，越是中秋這樣團圓的日子，越是逆風而行。候鳥的身影是天空的音符，大自然的剪影，地球氣候的冷暖表征。沒有在外地工作的大孩子的歸來，愛人抱怨家人不團圓，候鳥的心，卻因為能和兒子在一起，并不那么空落落的。生活總有一些不完美，接受現(xiàn)實的缺憾，才能快樂一點。昨天深夜我陪她下班，和兒子還一起分享了大閘蟹！吃蟹不足吃蟹足，吃足仍不足，兒子說：“果然吃大閘蟹是吃不飽的！”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的古人，能和我這樣，欣賞和教兒子吃蟹這樣歡喜么？

想想其他舍小家為大家的候鳥們，點亮在加油站的燈火，照亮小長假旅客的旅途，通宵達旦地里外忙碌，都是實在過日子的百姓，短暫的邂逅，彼此的微笑，彼此的問候，溫暖此刻的你我。來來去去的車，都載著奔波的候鳥，加油站不正是候鳥們休息的中轉(zhuǎn)站么？吃著小塊月餅當牙祭，默默對著遠方，問候一句：“候鳥們，節(jié)日快樂！”關心員工的中石化，給安排了加油站中秋節(jié)團圓飯，相信候鳥們快樂的一餐在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