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親
劉福州
今年11月4日,是母親去世四周年的忌日。
母親去世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好像做任何事情,精力都集中不起來,總是糊里糊涂、丟三落四的。特別是,一到放假或是工作不算太忙時,我的第一反應仍然是要收拾行李回老家去看望母親,有了好吃的、好用的東西我也是想著要留給母親,家里有了什么變化或孩子取得什么進步我還是想著要第一時間告訴母親。
但母親確實已經(jīng)不在了,等反應過來,我就會沉默很久,有時甚至一整天也不說一句話。
母親,1933年出生在安徽省渦陽縣丹城鎮(zhèn)丹城街上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家庭。
母親是家中老大,兄弟姐妹一共五人,即母親、大姨、二姨、舅舅、小姨。姥爺很早就去世了,母親作為大姐,很早就和姥姥一起承擔起養(yǎng)家糊口的重任。
曾聽母親回憶過,因在小集鎮(zhèn)的便利,他們除種地外,還一起推過油、賣過鍋碗瓢盆等小商品。盡管生活很困難,但大家齊心協(xié)力,日子過得并不困苦。她們還創(chuàng)造條件,一起供舅舅、小姨讀書,直到他們高小畢業(yè)。
后來母親和三個姨媽都嫁到方圓十幾公里不算太遠的地方,可喜的是,家家人丁興旺,生活平凡但都幸福美滿。舅舅高小畢業(yè)后,做了多年的生產(chǎn)隊干部,在母親的撮合下娶了我們村遠房的姑姑,后養(yǎng)育了我表兄弟姐妹六人。
盡管舅舅是單傳,但他的兩個兒子都早已開枝散葉、子孫滿堂了。我一直記得,小時候每到年初二,母親帶我們兄弟姐妹和大姨、二姨、小姨幾家相約一起,到姥姥家拜年的場景。姥姥總是能張羅一桌好飯,總是不忘給我們每一個晚輩一些壓歲錢。
姥姥家臨街的狹長小院、門前的青石板、推油的大磨盤、吃飯的小方桌、后院的石榴樹,早已深深刻進我的腦海,每每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多年后,只要是我回到老家,在見過父母后,是一定會去舅舅家看望他們的。
那個小院雖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但那種植根心靈深處的親情依然濃烈。
母親17歲時,嫁給了我的父親。先后生過十個孩子,但因種種原因,最終養(yǎng)活了我們兄弟姐妹六人,即哥哥、姐姐、我、大弟、妹妹、小弟。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從來就沒有打過我們?nèi)魏我粋€孩子。責罵肯定是有的,但從不罵有關(guān)死的咒語,也不允許別人對她孩子罵有關(guān)死的咒語。據(jù)幾個姑姑和姨媽回憶,我們小時候,母親生怕孩子出了意外或受到驚嚇,將我們家里的門栓門鼻上都包上棉花,房間里可能會傷到孩子的地方也都做了處理。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小時候基本上都很晚才學會游泳和爬樹,因為母親不讓,生怕我們發(fā)生意外。
母親的禁忌還有很多,特別是過年的時候。
過年時,母親才會給我們縫制新的衣服,但年后走親戚時才能穿。
年前,母親會讓父親早早地買上一大塊豬肉,但先是高高地掛在堂屋的第二根橫梁上,年三十才能取下來吃。
過年的那幾天,孩子們不能隨便跑動,也不能說不吉利的話,更不能將碗碟打破。
除夕守歲時,誰睡的越晚誰就會得到獎勵,年初一誰起的越早誰就是好孩子。
過年的第一碗餃子,一定要先敬過天地和祖先,大家才能吃。還有,母親在過年包餃子時,會在餃子里放進一枚硬幣,若是誰吃到了,不能張揚,要偷偷將硬幣放到灶臺上才會靈,否則一年的好運氣就沒有了。
母親總是忙碌的。除了忙地里的農(nóng)活外,擔水、洗衣、做飯、磨面、縫補衣服,好像一刻都沒停歇過。我們兄弟姐妹的衣服、鞋子基本上都是母親親手縫制的。在我印象中,到上初中前,我都沒有穿過買的衣服和鞋子,后來上高一了,才穿上買的第一雙球鞋,上大一時才穿上買的第一雙皮鞋。
農(nóng)閑時,母親總會忙著喂雞、喂鴨、養(yǎng)豬、養(yǎng)羊,有幾年還養(yǎng)過桑蠶。還記得,每當蠶結(jié)了繭,母親總是高興地拿到街上賣,還會用賣繭的錢買回很多好吃的東西?,F(xiàn)在想來,不過是些燒餅、油條、煎餅果子或糖糕之類,但全家人圍坐在一起享用的感覺卻值得永遠回味。
每當雨水季節(jié),大雨后,我家的院子里總會有不少積水,母親總是第一時間掃除積水,并為我們用磚頭或石塊鋪出一條小路。并憧憬地說,等日子好了、等你們長大了,我們就在院子里鋪上水泥路。
母親心靈手巧,會不少手藝呢。母親剪出的窗花就遠近聞名。每當有親朋好友或左鄰右舍,家中辦婚嫁喜事時,總是請母親前往幫忙,母親剪出的大紅喜字和各種動物造型總能為婚禮增添喜慶的氣氛。那時,幫著剪紙是沒有報酬的,但母親回來時總會將一把糖果或花生放在我們面前,孩子們別提有多高興了。
每到元宵節(jié),母親就會用面食做各種動物屬相,個個栩栩如生。我們家每個人的屬相母親都清楚地記得,父親是屬小龍的,母親屬雞。做好后,大人的屬相要放在桌子的中間,哥哥屬猴、姐姐屬豬,我們孩子們的屬相要放在四周。圍在一起后,要等母親許過愿,我們才能吃。
但面做的自己的屬相開始是舍不得吃的,我們會在各自的屬相中兌上香油,點上花燈。然后,就和同村的孩子們一起玩耍去了。母親做的屬相花燈總會引起其他孩子的羨慕,有的還提出要和我交換,我總是不肯。而我們也總是要玩到花燈的香油熬盡才肯回家。
母親給小孩縫制的老虎頭帽子和老虎頭棉鞋,很多人求之不得。但我的很多親戚家,幾乎每個孩子都有,我愛人至今還珍藏著母親給我女兒縫制的一雙老虎頭棉鞋。
母親燒的飯菜,是我吃過的最香的飯菜。盡管生活艱難,但母親總能變著法子,改善我們的生活。胡辣湯、面魚子、蒜泥雞蛋、白菜燉豆腐都是母親的拿手好菜。記得有一次,家里突然來了客人,來不及去街上買菜,母親用晾干的豬肉皮和老豆腐就做了一鍋好的飯菜,吃得客人們連連稱奇。
我一直認為,母親對我的愛比對我的其他兄弟姐妹要多一些,盡管他們都不認可。他們都堅信,母親對子女的愛是一樣的,只是表現(xiàn)方式不同罷了。
小的時候,我體弱多病。據(jù)說5歲左右得了一場大病,而且打針時針眼發(fā)炎了,好多天高燒不退,幾位給我治病的醫(yī)生都要我母親放棄吧。母親怎么可能會放棄?抱著我四處求醫(yī)問藥,據(jù)說是丹城集一位叫姜文雅(音)的土郎中治好的。多年后,我還和母親一起去找過這位救命郎中,找沒找到已不記得了。
自大病以后,小我兩歲的大弟個子就一直比我高,直到后來。所以,當年母親總是不讓我干重體力的活,好吃的也總是多留一點給我。每當我生病了,母親就會拿家里的糧食換回一小塊豆腐,切成小塊后用清水煮熟,然后放上蔥花和香油。神奇的是,吃了清湯豆腐后,不知不覺病就好了一大半。
后來,我離開家鄉(xiāng),到120多里外的亳州一中讀高中,母親也總是在父親給過我錢后,再塞給我一些零花錢,說是窮家富路,寬備窄用??墒牵袝r開學了,學費和生活費還沒有湊齊,母親就會擔著糧食去石弓鎮(zhèn)街上賣或是向親戚鄰居家借錢。
現(xiàn)在想來,賣糧和借錢的總是母親而不是父親,可能一是父親在村里做干部本身就忙不開,二是母親也是顧及父親的臉面吧。由此,我好像形成了一種習慣,父母都在世時,我向家里要錢或是給家里錢,都是向我母親要或給母親錢,父親基本上都不參與。
母親年老后,先是在太原我哥哥家中養(yǎng)老。可能是在農(nóng)村生活久了,不太適應城里的生活,很快就回來了。后來小弟家生了孩子,母親就一直在阜陽的小弟家?guī)Ш⒆?,直到他的孩子上小學為止。
在身體還好的時光里,母親先后到過我們兄弟姐妹每位子女的家中小住或長住過,我們用能想到的方式表達對母親的愛,特別是彌補父親已不在世的遺憾。我們多次帶母親到北京、上海、南京、杭州、連云港等多地旅游,我們和母親在天安門前的合影是母親最得意的照片,不知拿給過多少人看過。
我還記得,我們曾向母親許過愿,要帶她老人家看看大海、看看國外,還要坐坐飛機、乘上高鐵。但造化弄人,時光從來也不會放過任何一位善良的人。
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我們兄弟姐妹就在石弓鎮(zhèn)上給母親買了一處房子,一是離鎮(zhèn)醫(yī)院很近,二是離姐姐、大弟、妹妹家也近,方便大家照顧。
但母親還是走了,為什么就這么走了呢?您走了,還會有誰像您一樣疼愛我們呢?
劉福州
2017年11月2日寫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