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喜歡中醫(yī)呢，因為有趣。生活里很大一部分樂趣來自中醫(yī)。

今天就來講幾個故事。講八個吧。

1

有天下班后，我躺在診室做元氣灸，睡著了。期間睡了個夢。夢中，診室都是人，與日常無別。一個陌生的，體型矮胖的女人拿著CT片，坐在診桌對面，看到我進來，提出切脈診斷，并且聲稱，只想問問自己為什么不舒服，不管有什么問題，都不需要診治。掃了一眼影像片，就對這個女人說，你拿西醫(yī)的檢查給我看，看了，你更需要從中醫(yī)角度看一些西醫(yī)沒有查到的問題。看到她痰濕重。

夢里沒有涉及到她究竟是什么病。只是反復(fù)地出現(xiàn)，這個女患者不停地強調(diào)只咨詢，不治療。還有很多人在候診，我一看這個情況，就勸說，如果是確實有問題也不治的話，看醫(yī)生的意義在哪。對方說，你別管。我說，那把時間讓給下一位吧，她不肯，很生氣，說你怎么這樣，難道不允許不治療只問病嗎。我又問她，有什么苦衷嗎。對方說，你管那么多干嘛，就問你能不能看。夢里這個糾纏來糾纏去的，都不像我平日的風(fēng)格。在這種尷尬中，醒了。

出門，在街上被一個陌生女人攔住，問，你是專門看婦科的吧。我一臉蒙。這個人與夢里那人太相像。問她是誰？也稍微解釋說，我那里不是婦科門診，有涉及婦科的會看。她說，你給看看，同時左手握住右手，說，切脈。我說，下班了，如果不是急診，做個預(yù)約到診室看診，再說了，大街上看診，不好吧。她說，還要預(yù)約啊，怎么還要約的，就在這里看吧。我沒有回應(yīng)。她不高興地走開了。

這個夢境和現(xiàn)實有啥聯(lián)系呢？

在提示，脾胃功能弱了。元氣灸時，做的那個夢就是個排病反應(yīng)。夢里那個土形女人，是寒濕的象。路上遇到的不過是無形信息的物質(zhì)投影。是真人，也是個象。對方也是隨意問問，沒有很強烈的就診意愿。類似一片葉子飄過。辛丑，其運寒雨風(fēng)，陰專其政，陽氣退辟，是天刑年，丙辛合化水，中運水不及。辛丑上半年濕重，下半年寒重。上半年，至少我在的地方太濕了，幾乎天天雨水，東西容易長霉。真可謂是：“大風(fēng)時起，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原野昏霿?！标幠谏希e于下。民病寒濕，可況我一凡夫。再而，現(xiàn)在是農(nóng)歷四月，經(jīng)上曰：“三之氣，天政布，濕氣降，地氣騰，雨乃時降，寒乃隨之。感于寒濕，則民病身重胕腫，胸腹?jié)M?！边@個時段，濕氣為盛，降雨多，寒濕交結(jié)。脾胃多少容易受到影響。因為診務(wù)多，忙于工作，對自己的身體認真地講，照顧得還是不太夠的。

夢里那個女人說，只要求診斷，不治療，實際上就是身體在發(fā)出一個電報：姓曾的，你都懂，可就是不夠重視。夢里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內(nèi)部信息。心外無物，唯心所現(xiàn)。提示有什么問題就處理。怕我不夠警醒，路上再來一個提示，所以就遇到路人求診。天地都會給一個人適當?shù)男畔?，就看自己能不能聽到見到了?/span>

2

七十八的老太太，晚上長期睡不著。

為什么呢。因為晚上時常聽到有人在窗外喊：拿吃的來。有時是一個小男孩，有時還帶著他媽媽。兩人一起喊著要食物。有時是一群人來索要吃的。她往窗外扔吃的，聲音就暫時消失，被搞得很煩。不是夢中聽見，晚上關(guān)了燈，準備睡覺時會聽到。關(guān)鍵，她的耳朵平日里比較聾，不太能聽清楚別人講話。晚上聽這些聲音，倒是清清楚楚。

有一天晚上，那些人又來要吃的了，她就很不高興，說，給了那么多吃的了還不夠嗎。那些也說，不夠，還要。她就對那些說，你們天天來，你們有沒有本事，把我的腳痛看好，看好了就有吃的。那些一聽，全跑走了，沒音兒了。

隔一段時間又來，老太太如前說，治好我的腳就有，不治不給了。又不見了。老太太以前左腳踝崴傷過，因為沒有及時處理，走路多了就痛。

她有個鄰居是我的病人，把她帶到我這里。

老太太把故事給我講了一遍。又說，家門口有個廟，廟前有棵大榕樹，她晚上不但聽到窗外有人討要吃的，還能聽到那個樹下很多人在唱歌，唱古代的歌詞的，唱現(xiàn)在流行歌的，唱小曲的，唱紅歌的，都有。

我和老太太的交流有障礙，因為她耳背，我?guī)缀蹩亢霸拋頊贤āＫf，聽那些可清楚了。問，是不是中邪。

我說不是。

這就是一個肝呼脾歌。

她的口腔潰爛很久了，舌苔黃膩剝落，脈弦細。她聽到的那些要吃的聲音，是肝氣外溢所變，本來肝在聲為呼，脾在聲為歌，心在聲為笑，肺在聲為哭，腎在聲為吟。有的病人，一到晚上會情不自禁地亂喊亂叫，發(fā)出怪聲，和肝氣橫逆有關(guān)系。白天看他／她的那個神，是低迷不振的，整體很緊張。如果本身肝膽郁滯，又加上有濕邪困阻，一旦外界的氣壓低，或者空氣不流通，或者受到情志刺激，就非常容易內(nèi)外合應(yīng)，人會亂喊，不知情的以為發(fā)了狂病。

老太太自身沒有大呼小叫，只是聽到外面有人喊，有時會喊她的名字，有時喊隔壁鄰居的名字，或者熟人名字。她的能量從肉體跑到外面了，所謂的魂魄不安。不要誤會，中醫(yī)講的魄，實際就是現(xiàn)代醫(yī)學(xué)講的各種器官和系統(tǒng)的功能，比如消化系統(tǒng)的，呼吸系統(tǒng)的，泌尿系統(tǒng)的，運動系統(tǒng)，這些中醫(yī)可以稱為魄?？刂茻o形方面的能量，諸如人體信息接收、心腦思想、以及意識與情緒和情感等方面功能為魂。

長期口腔潰瘍，中運差。胃氣虛弱。長期吃不下太多東西，納差。大便幾天也不下一次。

聽到的什么有很多人來要吃的，又聽見屋外樹底有人唱歌，不過都是真神漸昏，群陰起事罷了。所以有這么一個肝呼脾歌。

甘草瀉心湯合以溫膽湯。另外，看了下腳，在相關(guān)經(jīng)脈有瘀堵處做了疏通。用藥四帖以后，大便開始正常。第十帖這樣，老太太說，晚上基本聽不到有人討吃的和唱歌。不過，到了半個月左右，又聽到一些聲音，但是很細微，基本聽不到在說什么，不影響睡覺。繼續(xù)用藥。腳的話，只做過一次治療，通之則可，之后基本問題不大。關(guān)于她的那個潰瘍，由于年事高，氣血弱，也調(diào)了將近半個月，才收口。她知道自己不是中邪，就放心了。臨床上，有的古怪問題不一定是中邪，很多時候是氣血虛弱引起的，還是在正常病理內(nèi)。主要就是需要鑒別好。

3

這件事情就比較好玩了。

一位男教師找看鼻子不通氣。寒濕問題比較重。他自己也覺得如此?？丛\的時候，我注意到，他比較話多，容易緊張，常常問一些非常沒必要的問題，比如，你有沒有黑口袋，我問干嘛，他說裝藥用，免得被人看見。我說沒有，實際我有，但是不想滿足他。

既然是來看病，我不給他黑口袋，也是在治他。

他的眼神飄忽不定。

這類人的神很弱，生活里常常擔(dān)心太多，而且自己無法意識到很多擔(dān)心根本就是假的，他們不能意識得到。因為生活里，是一個能量流失過快模式。一個人的能量流失過多，就會有各種日以思斗。

他從我的診室離開后，我知道，彼此大概就是這一次緣分吧。

幾天以后電話來，說，你的藥毫無效果。我問怎么？他說，頭兩天一吃，鼻子就通了，第三天無效。我說，寒濕，本來就需要一些時間，何況你的氣血也不足，有個過程。他說，我做了一個實驗，貼著墻壁站，墻壁很冷，一會兒就打了噴嚏，鼻子不通氣，你說，能說你的藥有效嗎，說明我的體質(zhì)完全沒有恢復(fù)，雖然頭兩天已經(jīng)改善。

我能說什么，沉默。

之后就沒有聯(lián)系了。一年多以后，我看到這個人電話來，接了。對方說，黃醫(yī)生你好。我說我姓曾。他說，不，你姓黃。我說你找錯了吧，他說，喔，掛了電話。

等到下午，電話再響。說，黃醫(yī)生你好。我說，我姓曾。他說，不，你姓黃。我說，我是曾的姓。他說，喔，掛電話了。

第二天，又電話來，說，黃醫(yī)生你好，想和你說下病情，我說我姓曾，而且你已經(jīng)一年沒有找過我，你是不是電話錯了，找的是黃醫(yī)生，打到我這里了。他說，你就是黃醫(yī)生，我說不是，他說你就是。我說，你別搗亂了，他說我就是找你黃醫(yī)生，黃醫(yī)生啊……我把電話掛了。

過了三天，電話又來，我說我不是黃醫(yī)生，他說，對不起啊，我把電話弄錯了，確實不是找你。

4

有個病人找我，說三年前吃的藥，五帖頭就不暈了。我說，你的身體氣血并不好，癥狀消失了不代表什么，需要持續(xù)調(diào)理，也問，為何當時沒有繼續(xù)調(diào)理了。

她說，我就不吃了，要看看你的五帖藥，效果能持續(xù)多久，現(xiàn)在看，你的藥能夠維持三年，最多三年，不能再多了，所以今年頭又暈了。

取了些藥走。走的時候說，我跟你講，我今天不是一心來找你看的，要不是那么難受，不找你，你的藥只能管三年。我不知道說什么，一句沒有回答。送出門時，說，氣候多變，寒熱往來，別太累了，好好休息啊。她說，再見，真的不是一心找你看的，路過了，覺得那看看吧，還重復(fù)地說，那次你的藥我就是想試看到底能多久，還自言自語地說，我從來不生病的，這次要不是太難受，就不找你了。

啊，太可愛了。

5

有個非?？蓯鄣男∨笥眩艺f她見鬼了。她媽媽嚇壞了。孩子十四五歲。

我問，鬼什么樣子。

她說，黑麻麻的一坨，在家門口，會蠕動，很大只。分多鐘不見了。

我問她，最近小便很多吧，心口痛不痛，作業(yè)多不多，老師對你好不好，媽媽平時啰嗦嗎？

小便多，人很累，心口痛，作業(yè)多，老師經(jīng)常罵她，媽媽特別啰嗦，叨叨叨。

我說，啊，并且拍桌子，捶胸口，你們這些孩子，內(nèi)卷了。

她媽媽問，啥是內(nèi)卷。我把內(nèi)卷解釋了一遍。孩子說，對，就是內(nèi)卷，然后放聲大哭。她說我的胸口成天痛啊。等她哭完，又等了半小時，再切脈。

又細又澀。我說你穿的真多，怕冷不。她說冷。我跟她媽媽說，你的孩子被搞慘了，見的哪是鬼啊，都是大人們逼她逼成這樣的，你看她那么小就那么苦，還痛經(jīng)，體質(zhì)已經(jīng)是個虛弱的中老年了。

她媽媽說，啊，我們可是很愛她的啊。

我說，哼，咱們只看結(jié)果，結(jié)果啥樣？她都腎氣被搞得快欠費了。什么黑色的鬼啊，都是腎的問題啊，你們能夠給孩子一點放飛自我的空間不。

家長說，醫(yī)生，靠你了，趕緊開藥。我說，哼，靠我靠不住，我給了藥，你們繼續(xù)逼她，她漏氣的。

她媽媽抱住再次痛哭的孩子說，寶貝，我們再也不逼你了，你想怎么玩怎么玩。

哼，我信不信不重要，孩子信就行了。

6

是個語文老師。

腳底痛。

我問怎么痛，具體描敘一下。她說不知道如何講。講不出。我說你不是語文老師嗎，她說是的，我說語文老師為何講不出如何痛。

她說，就是不知道怎么說。

整個人很枯黃。血脈枯，不潤。陰液不足。問診中幾乎沒有有效的回答，所以我直接按陰證治。一個人心氣太弱，不管你是不是語文老師，都講不清楚自己身體的感受。

但是彼此就只有這一次會面，此后再也沒有見過。不知道效果如何。

一個人能量太弱時，做治療，非常容易放棄，或者意識不到問題所在，加上觀念上覺得只要能吃能睡，身體就沒毛病。但愿她在那次治療后有改善了，或者說，我沒有能治得滿意，她換了醫(yī)生，能夠治療好。

總之，就是希望氣血不足的人，最終能夠有力。

7

有一位患者，我們從未能夠見面。

來找我三次，都見不到。

每次都遇到我去對面超市買東西。她電話來，問我在哪里，我說對面超市呢，馬上來。等我趕回來，她不見了。

電話問她，在哪呢。

她說，不好意思，有急事，要趕回去了。前后三次都如此。

所以，彼此之間真的不知道是何緣分，就是見不到，還那么巧的總遇到，本來不過就是等上幾分鐘可以見到的，卻總是見不著。

妙啊。

8

有一位火車司機，五十左右。腰痛。

他說，拍片子了，腰椎間盤突出，你幫扎幾針。我說，哪能啊。因為他的脈是細數(shù)的。陰虛陽亢，我說你開火車多少年了。

他說快三十年。以前經(jīng)常開夜車。

我說這不嗎，消耗太大了，是個虛證，我不給你扎針，先吃藥。他說我鍛煉的啊，是的，身體體型很好，各種肌肉。我說你怕不怕冷啊。他說怕冷啊，不明白那么多鍛煉，怎么還怕冷。

我說，你就溫陽補腎好了。都不敢說太復(fù)雜，說復(fù)雜了，聽不明白。吃金匱腎氣丸吧。

他說，病到這種程度了嗎，需要吃藥丸了。在他看來，凡是是中藥啊，不管湯藥或者藥丸，都是病入膏肓了。我說，你修理電器的時候，有各種工具，中醫(yī)也如此，根據(jù)需要用工具，吃個藥丸不代表什么。

他說好吧，吃了一段時間，腰不痛了。覺得很奇怪，問，腰椎間盤不突出了？

我說，什么間盤突出，它和你一樣，都是受害者，痛是提醒你，趕快救，給它想要的東西。

他還是很糾結(jié)，覺得，鍛煉難道身體也差嗎？我說，你修真吧，修真比鍛煉好一點，這樣不用吃藥了，還可以青春永駐的呢。

他就是鍛煉太狠了。本來因為開火車，消耗就大，陰陽都虛。再過猛的鍛煉，是透支，養(yǎng)元才是根本。所以，當時建議他要禁房事一段時間。

禁了兩個月，又吃藥丸，腰完全不痛。但是，我擔(dān)心的事情會發(fā)生的，因為一般人在補虧階段，欲望也會增強，需要做疏導(dǎo)轉(zhuǎn)化，我跟他說，你打坐一段時間，先別強行鍛煉，沒必要消耗資本。

因為犯房事耗泄，腰又有些痛，但沒有以前厲害。所以自己跑去繼續(xù)買藥丸吃。

之所以，在一開始，我就沒有直接動手治療，一是因為本來就是個腎氣丸的證，二來，我看出來，他慕強，從心里覺得，一定要大量鍛煉才能保證身體的健康。這種認知，我無法強行去糾正的。

所以，隨緣給個方法，多少也能彌補一下。

但是，我心里也知道，這個年頭，這種事兒太多了，不識務(wù)輕用身，這就不夠可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