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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水滸傳》小說中的招安現(xiàn)象 淺析《水滸傳》小說中的招安現(xiàn)象 吳玉平 葫蘆島市法學(xué)會 湯書卿 葫蘆島市衛(wèi)生局 內(nèi)容摘要：本文圍繞《水滸傳》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結(jié)合北宋的歷史，對于招安這一社會現(xiàn)象進行了比較全面的梳理與分析。從北宋朝廷內(nèi)部征剿與招撫的政策變化，到梁山義軍內(nèi)部主戰(zhàn)與主降的力量對比，看招安政策的產(chǎn)生、發(fā)展與落實。說明招安在當(dāng)時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和思潮，有其產(chǎn)生的必然性，而不是宋江一個人的發(fā)明，也不是宋江強加給大伙的。對于起義隊伍，朝廷已經(jīng)無力剿滅，于是轉(zhuǎn)而在招撫方面想辦法。傳統(tǒng)的忠義思想和人的生存本能，使大多數(shù)綠林好漢希望通過招安來回歸主流社會。《水滸傳》的招安故事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fā)生的。 關(guān)鍵詞：招安 歷史 上進之心 《水滸傳》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就是寫招安。我以前讀《水滸傳》，總是對宋江等人接受招安感到不理解，覺得宋江的想法很奇怪。最近幾年，通過閱讀各種資料，我才發(fā)現(xiàn)，招安是北宋時期特有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有其發(fā)生的必然性。 一、招安的歷史背景。 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最早記錄宋江起義并且被招安的詩歌，是北宋李若水(1093年-1127年)的《捕盜偶成》詩。其中有“大書黃紙飛敕來，三十六人同拜爵。獰卒肥驂意氣驕，士女駢觀猶駭愕”的記載，這首詩，驗證了《水滸傳》小說第八十二回關(guān)于宋江的隊伍進入東京城時描寫，說明在歷史上，宋江起義被招安應(yīng)該是確有其事。 李若水是北宋末期人，靖康元年為太學(xué)博士，官至吏部侍郎，曾奉旨出使金國。靖康二年隨宋欽宗至金營，怒斥敵酋完顏宗翰，不屈被害。后南宋追贈觀文殿學(xué)士，謚忠愍。有《李忠愍公集》傳世。[i]李若水去世163年后，有陸友（1290-1338），他的《杞菊軒稿》中有《題宋江三十六人畫贊》詩，其中說“京東宋江三十六，白日橫行大河北。官軍追捕不敢前，懸賞招之使擒賊。后來報國收戰(zhàn)功，捷書夜報甘泉宮。”這首古風(fēng)是題在龔開（1222-1304）的《宋江三十六人畫贊》上面的，它概括了宋江等三十六人由造反到被招安，再到“報國收戰(zhàn)功”，最后被寫入《宋江三十六人畫贊》的全過程。這也證實了宋江等梁山好漢被招安的歷史事實。[ii] 《捕盜偶成》詩的歷史意義和文學(xué)意義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1、歷史上確有宋江其人。宋江等梁山好漢確實曾經(jīng)被招安，《水滸傳》小說寫宋江被招安是以歷史事實為根據(jù)的，不是憑空捏造的子虛烏有。2、沒有招安，不成忠義。宋江等梁山好漢被招安是忠義水滸故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3、金圣嘆的所謂“古本”，確實屬于腰斬的“斷了尾巴的蜻蜓”。4、俞萬春的《蕩寇志》以“結(jié)水滸傳”為標榜，接續(xù)金圣嘆的“驚惡夢”，寫宋江起義被剿滅，不符合歷史事實，屬于杜撰。 岳麓書社出版的《水滸傳》（王齊洲陳衛(wèi)星解讀）第三十二回，對武松說招安一事的解讀：“宋王朝因軍事力量薄弱，且兵力相對集中都城，加上外患不斷常常無力平息平民造反或起義，對待民間的武裝抗?fàn)幍膽B(tài)度比歷代更為寬緩，史料所載招安之事十分多見。據(jù)統(tǒng)計，南宋高宗時期，九十余次民眾反抗中有名有姓的八十次，而被招安的就有二三十次之多”。在一些人眼里，造反似乎成了做官的捷徑。如宋代莊季?！峨u肋編》載：“建炎后俚語，有見當(dāng)時之事者：欲得官，殺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趕著行在賣酒醋?！?a href="file:///C:/Users/%E5%90%B4%E7%8E%89%E5%B9%B3/Documents/%E7%9B%90%E5%9F%8E%E5%B8%82%E4%BC%9A%E8%AE%AE%E6%96%87%E4%BB%B62021%E5%B9%B41%E6%9C%88/%E6%B5%85%E6%9E%90%E3%80%8A%E6%B0%B4%E6%B5%92%E4%BC%A0%E3%80%8B%E5%B0%8F%E8%AF%B4%E4%B8%AD%E7%9A%84%E6%8B%9B%E5%AE%89%E7%8E%B0%E8%B1%A1.doc#_edn3" name="_ednref3" title="">[iii] “建炎”是宋高宗年號；“行在”指天子所在的地方。我想，這民謠雖然流傳于南宋高宗當(dāng)政初期，然北宋徽宗時期大底也是如此。 我的這個推斷可以通過小說第七十八回的描寫來證實，七十八回寫高俅調(diào)十節(jié)度使圍剿梁山?！霸瓉磉@十路軍馬，都是曾經(jīng)訓(xùn)練精兵，更兼這十節(jié)度使，舊日都是在綠林叢中出身，后來受了招安，直做到許大官職，都是精銳勇猛之人，非是一時建了些少功名?！?/p> 請大家注意，這里寫的是高俅調(diào)來的十個節(jié)度使都是“綠林叢中出身”，后來受了招安的。這就說明，宋徽宗時招安現(xiàn)象就已經(jīng)很普遍了。“欲得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充分反映了當(dāng)時社會的矛盾與危機。為什么要招安？因為造反的強盜太多，國家無力去征剿。為什么強盜太多？因為社會的機制出了毛病。強盜為什么要接受招安？因為他們有上進心，他們向往回歸主流社會，他們“欲得官”。 小說第三十九回中的一句話也可以證實我的這個推斷。當(dāng)戴宗告訴李逵宋江因為寫反詩被捕入獄時，李逵應(yīng)道：“吟了反詩打甚么鳥緊！萬千謀反的倒做了大官?！?李逵的話透露了當(dāng)時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萬千謀反的倒做了大官”。這句話正是“欲得官，殺人放火受招安”的真實寫照。已經(jīng)落草的綠林好漢可以通過詔安的途徑回歸社會，做大官。這應(yīng)該是當(dāng)時的一種比較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 明朝大滌馀人在《刻忠義水滸傳緣起》中說：“<水滸>唯以招安為心，而書始傳，其人忠義也?！?a href="file:///C:/Users/%E5%90%B4%E7%8E%89%E5%B9%B3/Documents/%E7%9B%90%E5%9F%8E%E5%B8%82%E4%BC%9A%E8%AE%AE%E6%96%87%E4%BB%B62021%E5%B9%B41%E6%9C%88/%E6%B5%85%E6%9E%90%E3%80%8A%E6%B0%B4%E6%B5%92%E4%BC%A0%E3%80%8B%E5%B0%8F%E8%AF%B4%E4%B8%AD%E7%9A%84%E6%8B%9B%E5%AE%89%E7%8E%B0%E8%B1%A1.doc#_edn4" name="_ednref4" title="">[iv]由此可見，招安是水滸故事的核心環(huán)節(jié)，沒有招安，就無法談及“忠義”，就沒有“忠義水滸傳”。招安是《水滸傳》小說得以傳播的重要因素。 《水滸傳》是特定環(huán)境下產(chǎn)生的偉大作品，小說所描寫的是北宋末年的社會場景，是北宋末期社會現(xiàn)象的高度濃縮，是我們了解北宋歷史的生動教材。小說中描寫的招安與被招安情節(jié)，其中人物大多是歷史上的真實人物，從宋徽宗、蔡京、高俅、楊戩、童貫、趙鼎、張叔夜、侯蒙到宋江等人，史籍均有記載。 二、《水滸傳》小說中,關(guān)于招安的最早描寫。 在《水滸傳》小說中,關(guān)于招安的描寫最早出現(xiàn)在第三十二回中，這一回描寫宋江與武松在孔太公莊上，二人臨分手時有一番話讓我很受啟發(fā)。當(dāng)時宋江與武松有一段關(guān)于今后人生去向的討論，宋江問武松道：“二哥今欲要往何處去安身立命？”武松道：“昨日已對哥哥說了。菜園子張青，寫書與我，著兄弟投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那里人夥。他也隨后便上山來?！彼谓溃骸耙埠谩Ｎ也徊m你說，我家近日有書來，說道：清風(fēng)寨知寨小李廣花榮，他知道我殺了閻婆惜，每每寄書來與我，千萬教我去寨里住幾時。此間又離清風(fēng)寨不遠。我這兩日，正待要起身去。因見天氣陰晴不定，未曾起程。早晚要去那里走一遭。不若和你同往如何？”武松道：“哥哥，怕不是好情分，帶攜兄弟投那里去住幾時。只是武松做下的罪犯至重，遇赦不宥。因此發(fā)心只是投二龍山落草避難，亦且我又做了頭陀，難以和哥哥同往。路上被人設(shè)疑。便是跟著哥哥去，倘或有些決撒了，須連累了哥哥。便是哥哥與兄弟同死同生，也須累及了花榮山寨不好。只是由兄弟投二龍山去了罷。天可憐見，異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時卻來尋訪哥哥未遲！”宋江道：“兄弟既有此心歸順朝廷，皇天必佑。若如此行，不敢苦諫。你只相陪我住幾日了去。” 歷來的評論都把“招安”的罪過記在宋江的頭上，其實這很不公平。在這里我請大家注意，在《水滸傳》小說中，最早提出“招安”，并且對“招安”寄予期望的是武松而不是宋江。 武松的這一番話在《金瓶梅詞話》中得到了應(yīng)驗。《金瓶梅詞話》第八十七回描寫：“單表武松，自從西門慶墊發(fā)孟州牢城充軍之后，多虧小管營施恩看顧。次后施恩與蔣門神爭奪快活林酒店，被蔣門神打傷，央武松出力，反打了蔣門神一頓。不想蔣門神妹子玉蘭，嫁與張都監(jiān)為妾，賺武松去，假捏賊情，將武松拷打，轉(zhuǎn)又發(fā)安平寨充軍。這武松走到飛云浦，又殺了兩個公人，復(fù)回身殺了張都監(jiān)、蔣門神全家老小，逃躲在施恩家。施恩寫了一封書，皮箱內(nèi)封了一百兩銀子，教武松到安平寨與知寨劉高，教看顧他。不想路上聽見太子立東宮，放郊天大赦，武松就遇赦回家，到清河縣下了文書，依舊在縣里當(dāng)差，還做都頭?！?a href="file:///C:/Users/%E5%90%B4%E7%8E%89%E5%B9%B3/Documents/%E7%9B%90%E5%9F%8E%E5%B8%82%E4%BC%9A%E8%AE%AE%E6%96%87%E4%BB%B62021%E5%B9%B41%E6%9C%88/%E6%B5%85%E6%9E%90%E3%80%8A%E6%B0%B4%E6%B5%92%E4%BC%A0%E3%80%8B%E5%B0%8F%E8%AF%B4%E4%B8%AD%E7%9A%84%E6%8B%9B%E5%AE%89%E7%8E%B0%E8%B1%A1.doc#_edn5" name="_ednref5" title="">[v] 這一段描寫，用比較簡略的語言把武松七、八年間的經(jīng)歷寫得一清二楚。雖然故事情節(jié)與《水滸傳》小說并不完全相同，武松不是被招安而是遇赦，有點不合乎“遇赦不宥”[vi]的法律規(guī)則，但是武松由被通緝的殺人犯回歸主流社會，這個結(jié)局卻是一樣的。 這時候，宋江與武松都是想通過招安來改變自己的人生困境。宋江本來在縣衙為吏，因為殺了閻婆惜逃走在江湖上；武松因為殺人（潘金蓮、西門慶）被流放到孟州牢城，又因為幫助施恩得罪了張都監(jiān)等人而遭到陷害，再次殺人（張都監(jiān)等十五人）?！白鱿碌淖锓钢林?，遇赦不宥”。宋江可以等待赦免；武松卻只有等待朝廷招安?！耙龉伲瑲⑷朔呕鹑フ邪病薄@是武松人生前途的最初設(shè)計。 這一次爭論的結(jié)果是“眾皆稱謝不已”。這說明梁山一百零八將中的大多數(shù)是贊成投降、招安的。武松、魯智深、李逵等人只是個別的反對，他們后來出于江湖義氣，也服從了宋江關(guān)于招安的安排。通過小說的描寫，我們可以看到，這時候擁護投降、招安的是大多數(shù)，反對投降、招安的是少數(shù)。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我覺得，有幾個方面的因素可以為我們提供參考：一是九天玄女的指示；二是宋江的主導(dǎo)作用；三是梁山一百零八將的結(jié)構(gòu)成分與人生追求；四是北宋朝廷的態(tài)度。下面我們進一步研究這些問題。 三、九天玄女的指示為招安埋下了伏筆。 小說第四十二回描寫宋江初次見到九天玄女時雖然未提到招安，但是“汝可替天行道，為主全忠仗義，為臣輔國安民。”的指示已經(jīng)為日后的招安埋下了伏筆。 娘娘法旨道：“宋星主，傳汝三卷天書，汝可替天行道，為主全忠仗義，為臣輔國安民。去邪歸正，他日功成果滿，作為上卿。吾有四句天言，汝當(dāng)記取，終身佩受，勿忘于心，勿泄于世?！彼谓侔荩骸霸甘芴煅?，臣不敢輕泄于世人。” 九天玄女的指示可以歸結(jié)為四點：一是要求宋江“替天行道，為主全忠仗義，為臣輔國安民”；二是告訴宋江“遇宿重重喜，逢高不是兇”。所以才會有后來的依附宿元景和善待高俅；三是預(yù)言“北幽南至睦，兩處見奇功”，為后來的征遼（北幽）和征方臘埋下伏筆；四是要求宋江，天書“只可與天機星同觀，其他皆不可見”，所以吳用成了宋江在梁山推行招安路線的得力助手。神授天命，至高無上，宋江在這以后的思想與行動都是遵循九天玄女的指示。這是水滸故事的一條主線，不可忽略。 《水滸傳》小說第五十四描寫，梁山義軍為了營救柴進，破了高唐州，殺了知府高廉。引起北宋朝廷的大規(guī)模征剿。 （一）小說第五十四回至五十八回描寫宋江對于官軍將領(lǐng)的招降納叛，皆以“專等招安”為說辭。 梁山泊義軍與官軍對陣，進行規(guī)模比較大的戰(zhàn)斗應(yīng)該是從小說第五十五回“高太尉大興三路兵”開始，宋江對于官軍將領(lǐng)的招降納叛也從此開始。 在圍剿與反圍剿的戰(zhàn)斗中，彭玘、凌振、韓滔先后在陣前被俘投降，徐寧被誘騙上梁山，呼延灼亦兵敗被俘投降，成為梁山戰(zhàn)將。高太尉組織的“剿捕”徹底失敗，青州、華州相繼被攻破。朝廷的圍剿促進了各個山頭義軍的聯(lián)合，二龍山、桃花山、白虎山、芒碭山的義軍先后歸入梁山泊，梁山義軍的反圍剿取得了全面勝利。 彭玘被俘后，宋江起身喝退軍士，親解其縛，扶入帳中，分賓而坐。宋江便拜。彭玘連忙答禮拜道：“小子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將軍以賓禮待之？”宋江道：“某等眾人無處容身，暫占水泊，權(quán)時避難，造惡甚多。今者朝廷差遣將軍前來收捕。本合延頸就縛。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負罪交鋒，誤犯虎威。敢乞恕罪！”彭玘答道：“素知將軍仗義行仁，扶危濟困，不想果然如此義氣。倘蒙存留微命，當(dāng)以捐軀保奏?！彼谓溃骸澳车缺姷苄忠仓淮ブ鲗挾鳎忮吨刈?，忘生保國，萬死不辭！”宋江當(dāng)日就將天目將彭玘使人送上大寨，交與晁天王相見，留在寨里。 這里雖然沒有具體說招安，但是已經(jīng)有了“只待圣主寬恩，赦宥重罪，忘生保國”的說法。 小說接著描寫眾頭領(lǐng)捉得轟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報知。宋江便同滿寨頭領(lǐng)下第二關(guān)迎接。見了凌振，連忙親解其縛，便埋怨眾人道：“我教你們禮請統(tǒng)領(lǐng)上山，如何恁的無禮！”凌振拜謝不殺之恩。宋江便與他把盞已了，自執(zhí)其手，相請上山。到大寨，見彭玘已做了頭領(lǐng)，凌振閉口無言。彭玘勸道：“晁、宋二頭領(lǐng)替天行道，招納豪杰，專等招安，與國家出力。既然我等到此，只得從命?！毙≌f在這里進一步明確了“專等招安”。 小說第五十六回描寫“賺徐寧上山”。宋江執(zhí)杯向前陪告道：“見今宋江暫居水泊，專待朝廷招安，盡忠竭力報國，非敢貪財好殺，行不仁不義之事。萬望觀察憐此真情，一同替天行道?！绷譀_也來把盞陪話道：“小弟亦在此間，多說兄長清德，休要推卻。”徐寧道：“湯隆兄弟，你卻賺我到此，家中妻子必被官司擒捉，如之奈何？”宋江道：“這個不妨，觀察放心，只在小可身上，早晚便取寶眷到此完聚?！备^數(shù)日，戴宗、湯隆取到徐寧老小上山……晁蓋、宋江都來陪話道：“若不是如此，觀察如何肯在這里住?！彪S即撥定房屋與徐寧安頓老小。眾頭領(lǐng)且商議破連環(huán)馬軍之法。于是徐寧教使鉤鐮槍，宋江大破連環(huán)馬（第五十七回）。劉唐、杜遷拿得韓滔，把來綁縛解到山寨。宋江見了，親解其縛，請上廳來，以禮陪話，相待筵宴，令彭玘、凌振說他入伙。韓滔也是七十二煞之?dāng)?shù)，自然義氣相投，就梁山泊做了頭領(lǐng)。宋江便教修書，使人往陳州搬取韓滔老小來山寨中完聚。 小說第五十八回描寫呼延灼被俘后，左右群刀手卻把呼延灼推將過來。宋江道：“小可宋江，怎敢背負朝廷。蓋為官吏污濫，威逼得緊，誤犯大罪，因此權(quán)借水泊里隨時避難，只待朝廷赦罪招安。不想起動將軍，致勞神力，實慕將軍虎威。今者誤有冒犯，切乞恕罪?！焙粞幼频溃骸昂粞幼票磺苤?，萬死尚輕，義士何故重禮陪話？”宋江道：“量宋江怎敢壞得將軍性命?；侍炜杀泶缧??！焙粞幼瞥了剂税肷危徽呤翘祛钢?dāng)?shù)，自然義氣相投；二者見宋江禮貌甚恭，嘆了一口氣，跪下在地道：“非是呼延灼不忠于國，實慕兄長義氣過人，不容呼延灼不依，愿隨鞭鐙。事既如此，決無還理。”宋江大喜。請呼延灼和眾頭領(lǐng)相見了。叫問李忠、周通討這匹踢雪烏騅馬還將軍騎坐。眾人再商議救孔明之計。吳用道：“只除教呼延灼將軍賺開城門，唾手可得。更兼絕了呼延指揮念頭?！彼谓犃?，來與呼延灼陪話道：“非是宋江貪劫城池，實因孔明叔侄陷在縲紲之中，非將軍賺開城門，必不可得?！焙粞幼拼鸬溃骸靶⒓让尚珠L收錄，理當(dāng)效力。”于是呼延灼賺開城門，破了青州。 （二）隨著梁山泊義軍的不斷壯大，義軍與朝廷的對持由圍剿與反圍剿轉(zhuǎn)向義軍的攻城略地。小說第六十一回至第六十六回圍繞盧俊義的故事描寫梁山義軍智取大名府，招降關(guān)勝、宣贊、郝思文、索超等人，亦以“替天行道”為前提條件。 第六十四回描寫關(guān)勝、宣贊、郝思文被俘，分投解來。宋江見了，慌忙下堂，喝退軍卒，親解其縛，把關(guān)勝扶在正中交椅上，納頭便拜，叩首伏罪，說道：“亡命狂徒，冒犯虎威，望乞恕罪?！标P(guān)勝連忙答禮，閉口無言，手足無措。呼延灼亦向前來伏罪道：“小可既蒙將令，不敢不依，萬望將軍免恕虛誑之罪。”關(guān)勝看了一般頭領(lǐng)，義氣深重，回顧與宣贊、郝思文道：“我們被擒在此，所事若何？”二人答道：“并聽將令?！标P(guān)勝道：“無面還京，俺三人愿早賜一死?！彼谓溃骸昂喂拾l(fā)此言？將軍倘蒙不棄微賤，一同替天行道。若是不肯，不敢苦留，只今便送回京?！标P(guān)勝道：“人稱忠義宋公明，話不虛傳。今日我等有家難奔，有國難投，愿在帳下為一小卒。” 索超被擒。宋江見了大喜，喝退軍健，親解其縛，請入帳中置酒相待，用好言撫慰道：“你看我眾兄弟們，一大半都是朝廷軍官。蓋為朝廷不明，縱容濫官當(dāng)?shù)?，污吏專?quán)，酷害良民，都情愿協(xié)助宋江，替天行道。若是將軍不棄，同以忠義為主。”索超本是天罡星之?dāng)?shù)，自然湊合，降了宋江。 （三）朝廷圍剿作戰(zhàn)的失敗，引起一些忠直之士的反思，趙鼎建議降敕赦罪招安，詔取赴闕，命作良臣，以防邊境之害。 小說第六十七回描寫，義軍破大名府之后，蔡太師為首，直臨玉階，面奏道君皇帝。天子覽奏大驚，與眾臣曰：“此寇累造大惡，克當(dāng)何如？”有諫議大夫趙鼎出班奏道：“前者差蒲東關(guān)勝領(lǐng)兵征剿，收捕不全，累至失陷。往往調(diào)兵征發(fā)，皆折兵將。蓋因失其地利，以至如此。以臣愚意，不若降敕赦罪招安，詔取赴闕，命作良臣，以防邊境之害。此為上策?！辈叹┞犃舜笈?，喝叱道：“汝為諫議大夫，反滅朝廷綱紀，猖獗小人，罪合賜死！”天子曰：“如此，目下便令出朝，無宣不得入朝！”當(dāng)日革了趙鼎官爵，罷為庶人。當(dāng)朝誰敢再奏。 （四）招安與反招安的較量。小說第七十四回描寫，御史大夫崔靖再次建議招安，殿前太尉陳宗善為使，赍擎丹詔御酒，前去招安梁山泊。 小說第七十四回描寫，御史大夫崔靖出班奏曰：“臣聞梁山泊上立一面大旗，上書'替天行道’四字。此是曜民之術(shù)。民心既伏，不可加兵。即目遼兵犯境，各處軍馬遮掩不及。若要起兵征伐，深為不便。以臣愚意，此等山間亡命之徒，皆犯官刑，無路可避，遂乃嘯聚山林，恣為不道。若降一封丹詔，光祿寺頒給御酒珍羞，差一員大臣，直到梁山泊好言撫諭，招安來降，假此以敵遼兵，公私兩便。伏乞陛下圣鑒?！碧熳釉疲骸扒溲陨醍?dāng)，正合朕意?！北悴?a name="_Hlk23566311">殿前太尉陳宗善為使，赍擎丹詔御酒，前去招安梁山泊大小人數(shù)。是日朝散，陳太尉領(lǐng)了詔敕，回家收拾。這次招安，由于蔡京、高俅等人的阻撓、破壞，歸于失敗，崔靖被送大理寺問罪。 如果我們按照小說描寫的故事情節(jié)去分析、推敲，這次招安的失敗的原因并不完全在于朝廷，還有義軍內(nèi)部的反對。小說第七十五回描寫：當(dāng)日阮小七坐在船梢上，分撥二十余個軍健棹船，一家?guī)б豢谘?。陳太尉初下船時，昂昂而已，旁若無人，坐在中間。阮小七招呼眾人把船棹動，兩邊水手齊唱起歌來。李虞候便罵道：“村驢！貴人在此，全無忌憚！”那水手那里采他，只顧唱歌。李虞候拿起藤條來打，兩邊水手眾人并無懼色，有幾個為頭的回話道：“我們自唱歌，干你甚事！”李虞候道：“殺不盡的反賊，怎敢回我話！”便把藤條去打。兩邊水手都跳在水里去了。阮小七在梢上說道：“直這般打我水手下水里面去了，這船如何得去！”只見上流頭兩只快船下來接。原來阮小七預(yù)先積下兩艙水，見后頭來船相近，阮小七便去拔了楔子，叫一聲“船漏了”，水早滾上艙里來。急叫救時，船里有一尺多水。那兩只船幫將攏來，眾人急救陳太尉過船去。各人且把船只顧搖開，那里來顧御酒、詔書。兩只快船先行去了。淹虞候，換御酒，這是阮小七背著宋江搞的小動作。“淹虞候”的破壞作用尚不明顯，“換御酒”卻是導(dǎo)致招安的失敗關(guān)鍵一著兒。 宋江對于這次招安的失敗可以說是痛心疾首，回到忠義堂上，再聚眾頭領(lǐng)筵席。宋江道：“雖是朝廷詔旨不明，你們眾人也忒性躁。”吳用道：“哥哥你休執(zhí)迷，招安須自有日。如何怪得眾弟兄們發(fā)怒，朝廷忒不將人為念。如今閑話都打疊起，兄長且傳將令，馬軍拴束馬匹，步軍安排軍器，水軍整頓船只。早晚必有大軍前來征討，一兩陣殺得他人亡馬倒，片甲不回，夢著也怕，那時卻再商量?！北娙说溃骸败妿熝灾畼O當(dāng)?！? 相對于宋江的愚忠，吳用倒是比較清醒。在招安與反招安的過程中，朝廷與義軍互相討價還價，吳用極力主張加大義軍在討價還價天平上的砝碼，而宋江卻是無條件地投降。小說的這些描寫，讀來令人惋惜！ （五）小說第七十六回描寫童貫受天子統(tǒng)軍大元帥之職，繼續(xù)剿捕梁山泊。 童貫調(diào)撥東京管下八路軍州將士征剿梁山，被梁山義軍殺得大敗虧輸。宋江對酆美等被俘將領(lǐng)道：“將軍，陣前陣后冒瀆威嚴，切乞恕罪！宋江等本無異心，只要歸順朝廷，與國家出力。被至不公不法之人，逼得如此。望將軍回朝，善言解救。倘得他日重見恩光，生死不忘大德?！边@是繼續(xù)向招安的方向努力。 （六）高俅出征，三敗被俘。小說第七十八回至八十回描寫梁山泊義軍三敗高太尉，朝廷內(nèi)部的招安反對派已經(jīng)無計可施。于是主和派開始發(fā)揮作用。 這時義軍內(nèi)部反對招安的力量仍然在發(fā)揮作用。小說第七十九回描寫：李俊捉得劉夢龍，張橫捉得牛邦喜，欲待解上山寨，惟恐宋江又放了。兩個好漢自商量，把這二人就路邊結(jié)果了性命，割下首級送上山來。宋江對于義軍內(nèi)部反對招安的動作應(yīng)該是有所覺察，于是在捉了高太尉以后，急教戴宗傳令，不許殺害軍士。中軍大海鰍船上，聞參謀等，并歌兒舞女，一應(yīng)部從，盡擄過船。鳴金收軍，解投大寨。接下來就是宋江卑躬屈膝，討好高俅。宋江的愚忠，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讀來令人扼腕。 （七）李師師的枕頭風(fēng)。小說第八十一回描寫燕青月夜遇道君，轉(zhuǎn)達了梁山義軍盼望招安的心情，又通過宿太尉進一步說服道君皇帝，終于促使朝廷招安落實成功。招安成功不是由于梁山好漢武裝斗爭，而是通過李師師的枕頭風(fēng)。這件事本身就滑稽可笑，這也預(yù)示了宋江等梁山好漢不會被大宋王朝看重。 五、梁山義軍內(nèi)部的變化 人的生存本能使每一個人都向往在主流社會中有一個合適的位置。上進之心，人皆有之，梁山好漢也不例外。宋江胸懷大志，不甘心做一個小吏，殺惜事件使他流落到了社會的邊緣。雖然宋江并不情愿進入綠林好漢的隊伍，但是人生遭遇的種種不幸使他終于上山落草。朝廷的招安政策給予了宋江回歸主流社會的機會，九天玄女的指示為宋江指明了人生努力的方向。這就是宋江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求投降招安的內(nèi)在原因。 武松是一個積極要求上進的人，他做都頭認真負責(zé)；張都監(jiān)讓他做親隨，他樂不可支；即使犯了重罪，他還是期望通過招安來回歸主流社會。然而，社會的腐敗粉碎了他的人生夢想，把他逼向了反面。 關(guān)于梁山好漢的“上進之心”，小說的字里行間不乏描寫。小說第四十四回寫錦豹子小徑逢戴宗，病關(guān)索長街遇石秀。戴宗道：“小可兩個因來此間干事，得遇壯士，如此豪杰，流落在此賣柴，怎能勾發(fā)跡？不若挺身江湖上去，做個下半世快樂也好?！?a name="_Hlk50352470">石秀道：“小人只會使些槍棒，別無甚本事，如何能勾發(fā)達快樂！”戴宗道：“這般時節(jié)認不得真！一者朝廷不明，二乃奸臣閉塞。小可一個薄識，因一口氣，去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伙。如今論秤分金銀，換套穿衣服。只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做個官人?！?戴宗與石秀的這一番對話，圍繞人生的“發(fā)跡”和“發(fā)達”，把梁山好漢對于招安的期盼說得非常清楚。 小說第四十六回描寫，時遷道：“小人如今在此，只做得些偷雞盜狗的勾當(dāng)，幾時是了。跟隨的二位哥哥上山去，卻不好！未知尊意肯帶挈小人么？” 時遷不甘心于偷雞盜狗，他希望楊雄能夠“帶挈”他上山去“發(fā)跡”。 小說第五十四回描寫李逵偶遇湯隆，李逵對湯隆說：“你在這里幾時得發(fā)跡！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伙，教你也做個頭領(lǐng)?！睖〉溃骸叭舻酶绺绮粭?，肯帶攜兄弟時，愿隨鞭鐙。”就拜李逵為兄。李逵雖然粗直、魯莽，但是在“發(fā)跡”方面也有非常豐富的理想與憧憬。 小說中的這一類描寫還有許多，限于篇幅，恕我不能一一羅列。 身在綠林的梁山好漢，要謀求“發(fā)跡”，接受朝廷的招安，應(yīng)該是比較好的途徑。至梁山泊英雄排座次時，義軍隊伍中的主要將領(lǐng)都是來自朝廷的軍官，其中許多人在投降梁山義軍時都是以“專等招安”為前提的。我們仔細閱讀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看宋江的招降納叛，彭玘、凌振如此，關(guān)勝、徐寧、張青、董平等人亦如此。 武松等人在排座次時曾經(jīng)反對招安，后來再無聲息。這說明，宋江的招安路線，已經(jīng)獲得了絕大多數(shù)梁山好漢的認可。雖然后來還有個別水軍頭領(lǐng)反對招安，如李俊、阮小七等，但是正如吳用所說：“箭頭不發(fā)，努折箭桿。自古蛇無頭而不行，我如何敢自主張？這話須是哥哥肯時，方才行得。他若不肯做主張，你們要反，也反不出去！”從小說的描寫看，招安既成就了宋江等梁山好漢的忠義，也造成了梁山好漢的人生悲劇。有智者說：悲劇往往是由悲劇的主人公自己造成的。我們讀《水滸傳》小說，尤其如此。 北宋王朝到了宋徽宗時，已經(jīng)到了沒落階段。其表現(xiàn)是：皇帝昏庸，奸佞當(dāng)?shù)?，亂自上生，好人難容。對于起義隊伍，朝廷已經(jīng)無力剿滅，于是轉(zhuǎn)而在招撫方面想辦法。傳統(tǒng)的忠義思想和人的生存本能，使大部分綠林好漢希望通過招安來回歸主流社會。《水滸傳》的招安故事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發(fā)生的。
[i].1981年2月,馬泰來先生在《中華文史論叢》1981年第1期發(fā)表《從李若水的<捕盜偶成>詩論歷史上的宋江》一文。文中所引李若水的《捕盜偶成》詩被認為是歷史上最早記敘宋江的文章。 [ii].引自朱一玄編輯的《水滸傳資料匯編》第48頁。據(jù)清顧嗣立輯《元詩選》三集庚集，康熙中長洲顧氏秀野草堂刊本。陸友(1290~1338)是元朝吳郡人，書法家、藏書家。字友仁，一字輔之，號研北生。 [iii].見岳麓書社出版的《水滸傳》（王齊洲陳衛(wèi)星解讀）第298頁。岳麓書社2010年3月出版。 [iv].引自朱一玄編輯的《水滸傳資料匯編》第200頁，據(jù)芥子園刻本。 [v].參見岳麓書社2010年3月出版的《水滸傳》（王齊洲陳衛(wèi)星解讀）第三十二回。 [vi].據(jù)《宋史》卷二記載：“已未，日南至，有事南郊，大赦，十惡、故劫殺、官吏受贓者不原?！边@是說，雖然大赦，但是十惡、故意劫殺和官吏受贓的不在赦免的范圍之內(nèi)。這就是典型的“遇赦不宥”。武松的案件應(yīng)該屬于“故劫殺”，不在赦免的范圍之內(nèi)，只有等待招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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