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 這首《自題金山畫像》作于蘇軾去世前兩個月,是其最后的詩作,也是蘇軾一生的寫照。至于他為何將被貶謫處——黃州、惠州、儋州而不是政治地位更高,更有作為的其他時期、地點(diǎn)作為自己一生“功業(yè)”的代表,歷來眾說紛紜。 “早歲便懷齊物志,微官敢有濟(jì)時心。”蘇軾幼年時便已表現(xiàn)出非凡的見識,6歲的蘇軾在閱讀石介所寫的《慶歷圣德詩》時,曾向先生詢問詩中范仲淹、歐陽修等名臣的事跡。先生漫不經(jīng)心地對蘇軾說,小小孩童何必知道這些?蘇軾說,如果這些人是天上的神仙,則不敢知道,如果也是人,為什么不能了解?而若干年后,青年蘇軾即一鳴驚人,當(dāng)時的文壇領(lǐng)袖歐陽修曾說:“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dāng)避此人,放出一頭地。”皇帝宋仁宗讀過蘇軾兄弟的文章后欣喜地說,“朕今日為子孫得兩宰相矣!”無論是蘇軾本人,還是時人對蘇軾的期許都是很高的,可是世事無常,蘇軾的一生,并不如意,大部分時間與貶謫外放相伴。 經(jīng)歷九死一生的“烏臺詩案”以后,蘇軾被貶為黃州團(tuán)練副使,此后歷經(jīng)一貶再貶。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貶謫黃州、惠州、儋州是他仕途最失意之時,也是其文學(xué)成就最顯著之際。由于被貶三地時不能簽書公事,蘇軾有充足的時間寄情文墨;貶謫生涯也使他更深刻地理解社會和人生,使他的創(chuàng)作更深刻地表現(xiàn)出內(nèi)心的情感波瀾。在此期間,蘇軾寫下了千古名篇《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前、后《赤壁賦》;留下了被后世稱為“天下第三行書”的《寒食帖》;完成了注解《易》《書》《論語》三部著作。無論詩詞、書法、繪畫、經(jīng)學(xué),都取得了極高的成就。正如他本人所說,“詩人例窮蹇,秀句出寒餓”。蘇轍在《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中也寫道,“既而謫居于黃,杜門深居,馳騁翰墨,其文一變,如川之方至,而轍瞠然不能及矣”。這些都說明貶謫生涯對蘇軾創(chuàng)作的影響。 不能致君堯舜,仍不忘“流惠下民”。對于有政治抱負(fù)的人來說,貶謫流放無疑是痛苦的,尤其是被貶嶺南,已經(jīng)徹底終結(jié)了他的政治生命。三地被貶期間,身為“罪臣”的他已經(jīng)難有作為。他不能像在杭州那樣建蘇公堤,也不能像在密州那樣滅蝗救災(zāi)。即便如此,蘇軾在三地仍留下無數(shù)善舉。了解到黃州當(dāng)?shù)匾蜇毟F而溺嬰,蘇軾“聞之酸辛,為食不下”,積極奔走籌劃,救活很多嬰兒。在惠州,他積極為當(dāng)?shù)匦藿蛄?,引進(jìn)中原先進(jìn)的農(nóng)業(yè)技術(shù)。在儋州,他勸耕種、推中醫(yī),興教育。在《雪堂記》中,蘇軾寫道:“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機(jī)”。他躲避的只是世人的機(jī)心,而不是要逃避世上的事情,即使困頓,也不忘有益于世。 顛沛流離的苦澀人生不僅沒有讓蘇軾意志消沉,相反讓他的精神世界更加豐富。貶謫嶺南儋州時期,蘇軾過著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碳、夏無寒泉的日子,但是再困苦的生活也沒有壓垮蘇軾,反而使他更加樂觀、曠達(dá)。在黃州,蘇軾“何妨吟嘯且徐行”“一蓑煙雨任平生”;在惠州,他“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在儋州,他“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黃州時,他自號東坡居士,嶺南時,他獨(dú)覺自省,思想更為深邃。樂觀曠達(dá)、隨緣自適讓他看起來更為灑脫、飄逸。以至于迫害他的權(quán)臣章惇看到蘇軾的“盡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時,覺得他生活得很愜意,便再加貶謫。 雖然文學(xué)上取得了后人難以企及的成就,精神世界因?yàn)槎鄽v坎坷而更加曠達(dá)深邃,然而,這些也許并非蘇軾自己想要的“功業(yè)”。蘇軾初出茅廬即一鳴驚人,時人和他自己的期許并不是一介書生或一百里之才。對于一個有政治抱負(fù)的才子來說,后半生的貶謫流放讓他建功立業(yè)、兼濟(jì)天下的抱負(fù)無法實(shí)現(xiàn),或許是他人生一大憾事。然舉凡世上之人事,多崎嶇少坦途。難得的是蘇軾做到了得意時心懷天下、積極有為,不如意時也能曠達(dá)樂觀、心系百姓,無論境遇如何都能隨緣自適、窮達(dá)如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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