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六子

唐白甫grpj8q5p 2021-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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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子

虞長順

六子其實是獨子，他只有一個姐姐，而且嫁到了別的地方。只有他的母親和他一塊兒生活。

他叫六子是因為他在族里的堂兄弟中排行第六。叫六子也有留子的意思。

他大名叫志斌。不過這個名字除了村里的干部，其他人很少知道。

六子有點傻，因為傻的緣故吧，他脾氣很好，平時總是嘿嘿嘿嘿的笑。

他的傻據(jù)說因為他小的時候，正是困難時期，他的父親在河邊撿回了一只吃了鼠藥的死貓，拿回家煮了吃了，以致于中毒，父親死了，母親沒吃，六子經(jīng)搶救才撿回了一條小命。但從此卻變得呆傻起來。

他平?？偸呛俸俸俸俚男?，有時也唱。

他不知從哪兒學(xué)了兩句歌，總是反來復(fù)去的唱：“高高的山上有片大森林”我曾經(jīng)給他糾正過多次，我說：“是高高的興安嶺，一片大森林”。但他永遠也改不過來，還是唱山上，還是唱到森林。時候長了大家誰也不愿意去給他糾正了，隨他每天這樣唱。

六子出身不太好，他的父親被評為了富農(nóng)。

因為他有點傻，大家都好拿他取笑，但他總是不生氣，總是呵呵呵呵的笑。

他干活很賣力，但他的工分從來不高。只是相當(dāng)于一個女勞力。六子心地好，很喜歡幫助別人。我們村邊有一個大水塘，有一次鄰居何大媽的孫女在塘邊玩水，不小心滑進了塘里，塘水很深，是六子跳進水里。救起了她。為此何大媽還帶著禮物專門去他家感謝了他。

六子天生喜歡動物，大到生產(chǎn)隊的牛騾驢馬，小到農(nóng)戶的豬狗雞鴨。他也喜歡花草，他撫摸花草的時候，臉上就會綻開天真純樸的笑，好像他已經(jīng)和它們?nèi)跒榱艘惑w了。

我在農(nóng)村的時候六子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因為有點傻和出身的關(guān)系吧，他還沒有娶親，在家和他媽媽相依為命。

大家有時和他開玩笑，問他：“想媳婦嗎？”他會說想，大家就會進一步問他想媳婦干嘛。他就會一本正經(jīng)的說：“俺給媳婦鋪被窩打蚊子。”大家就會再問他：“不干別的嗎？”他就會樂呵呵的說：“俺還會做飯唱歌呢！”再問下去，他就只有嘿嘿嘿嘿的笑了。

他特別愿意去生產(chǎn)隊的飼養(yǎng)院里。生產(chǎn)隊所有的牲口都任他撫摸。他會把牲口當(dāng)做親人。他家里也養(yǎng)著豬，雞，鴨，鵝，兔，他都照顧得非常好，這成了他家里的一筆主要的收入。

最令人奇怪的是，村里所有的狗，見了他都搖尾巴，從來都不對著他叫，就是他去別人家里也是如此?？撮T狗也對他非常友好。

所以村里的老人說：“六子前世是好人。就像在天上掌管動物的弼馬溫。”

其實大家都很喜歡他，所以大家對他開玩笑也會有分寸。

那是71年初春吧，那時國家很多的重點工程都需要農(nóng)民出民工，尤其是水利工程。如挖河筑壩建水渠等等。

那時是上級下達任務(wù)給生產(chǎn)隊，然后由生產(chǎn)隊里按戶派工，工分照記，生產(chǎn)隊還會補助一定數(shù)量的糧食，就像解放戰(zhàn)爭動員農(nóng)民支前一樣。

離我們村南面很遠的山區(qū)里，正在建一座大型水庫。這是我們省的重點工程。從60年代動工，已經(jīng)建了七八年了。因為工程浩大，需建成高170多米，寬 200多米長達幾公里的大壩，壩上可并排跑4輛汽車。工程之大，可想而知，就像愚公移山一樣。

那是從兩邊山上往下挖土，積到兩山之間，堆成一個巨大的土壩，把兩座山連起來，擋住南來的水，蓄成一個巨大的蓄水庫，然后根據(jù)下游的需要及時放水灌溉農(nóng)田。

那時候沒有挖掘機和重型卡車，全是用人推獨輪車。所以建大壩的人密密麻麻，如螻蟻一般，滿山都是滿載土方的獨輪車，真是挖山不止，戰(zhàn)斗不息。

因為是重點工程。所以各區(qū)各縣出的民工特別多。有時甚至?xí)_到幾萬人。

七十年代初，生產(chǎn)隊派了我和六子出民工。那時我是知青，我們村去了十幾個人，都睡在一個簡易工棚里。工棚非常簡陋，只不過是在大河灘的鵝卵石上搭上一個人字形的房頂。又低又矮，中間是一個過道，兩邊全是人挨人的大通鋪，在鵝卵石上鋪上草放上自己帶去的鋪蓋，就是睡覺的地方。只有在過道的中間人才能站立。平時進了工棚都需是彎腰躬背。

這樣的工棚在大河灘上很多。星羅棋布，比比皆是。有的工棚很大，甚至住七八十人。

六子在水庫因為有點呆傻，獨輪車也推不好。再說山路崎嶇，有的地方坡度很陡，而且推土每個人每天都有定額，大家推土的時候，為了及早完成任務(wù)，每個人都會在獨輪車的中間橫梁上放上硬的土塊再往上面盡量培土，培成一個尖尖的尖兒，大家都叫作這是泰山車。那時工地指揮部也提倡推泰山車。

那個時候我也能干，熱情也高，閑暇之余也好寫作，經(jīng)常有小的鼓動性的詩作，在工地上的大喇叭上廣播。

用獨輪車推土，一不小心就會有翻車的危險，六子也確實推不了這種車，大家也不放心他推車。于是大多都安排他在上坡的地方拉崖頭或者在山崖上面往下劈土。

所謂拉崖頭，就是每個裝滿土的獨輪車，到了很陡的上坡，一個人推不上去就需要有人在前面拉，拉上去一個再拉一個。拉崖頭的每個人一根繩子，繩子上綁了一個鐵鉤，以便勾住小車的前頭往上拉。

所謂劈土，就是站在山崖上把土往下撬，以便于大家好裝車，好在兩邊全是土山，土的容積量很大。

六子拉車很賣力，所以大家裝滿土的推車都愿意叫六子拉。

那時我們民工還是軍事編制。就是把各個公社以及各大隊的民工們分為團營連排。排當(dāng)時是最小單位，每個排30~50人，根據(jù)村莊相鄰而定。因為我們村才十幾個人，不夠一個排，所以和另一個村組成了一個排。排長是上面指定的。負(fù)責(zé)分配活并統(tǒng)計每個人每天的工作量。也就是每人每天應(yīng)該完成的土方。

那時水庫是三班倒，晝夜不停，每天24個小時都有人干活。大壩上夜間燈火通明，十幾輛履帶拖拉機在壩上不停地壓著土。挖土的地方以及道路兩旁也都安著照明的燈。

從山上往下劈土。這個活在水庫上是要比推土方輕松點，而且沒有定額。所以在工地上就屬于好的工作。大家都愿意干。

有的崖頭比較矮，但有的崖頭就比較高，甚至有好幾丈高。

我們的排長姓田，大家都叫他田麻袋，他是我們臨近村的，因為他曾經(jīng)在打麥場上一個人扛過兩麻袋的麥子，身材高大，很有力氣，所以大家都叫他田麻袋，當(dāng)然當(dāng)面還是叫他田排長。

田排長有時也會安排六子上崖去往下劈土。

我和六子在水庫的時候，大家干活之余，晚上睡覺前都好胡侃。有些年齡大一點就好說一些葷話，很低級很下流的笑話。有時也會拿六子開心，有的玩笑開得很過分，很下流。

有一次我實在忍無忍，于是就大聲喝斥：“你們還有完沒有完？欺負(fù)老實人，有這樣欺負(fù)法的嗎？有這樣損人的嗎？”

我當(dāng)時實在看不下去，也可能是心情不好的緣故吧，我大聲呵斥。因為是我說的是對的，大家竟然禁口無言，都鉆進被窩睡覺去了。

六子對我特別好，總愿意和我在一起，甚至搶著替我打飯打水。那時水庫工地晚上經(jīng)常放電影，當(dāng)然基本都是樣板戲之類，每次放電影的時候民工們特別擠，秩序很不好，六子總是保護著我，生怕我被別人擠著。

那是71年的秋天吧，頭幾天剛下過了一場大雨，天晴過后，我們又照樣出工。那天老田安排六子和另外兩人在山上往下劈土。一切都很正常。然而在臨近中午的時刻，山上突然出現(xiàn)了塌方，六子和另外二位工友躲避不及，隨著大片的土滾下了山崖，一直滾到我們裝車的地方，土層就很厚很厚，我們只聽見了幾聲驚叫，他們?nèi)司投茧S著土滾了下來，另外兩位也許反應(yīng)快一點吧，雖然也被土埋了，但卻都奮力從土里爬了出來。唯獨不見了六子的蹤影，于是大家大叫著，同時奮力扒土，有人飛快的跑去報告了指揮部，指揮部的醫(yī)生也趕到了。然而土堆實在是太厚了，等大家扒出六子的時候，他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工地醫(yī)生給他進行了緊急的施救，然而無濟于事。當(dāng)時我們村的幾個就哭了起來，我們使勁搖著六子，然而六子已毫無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