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

說出口就想起已經(jīng)離開的人

說出口就有很多模模糊糊的畫面

說出口就是很多的遺憾

    若要寫這位老人，最深刻的印象其實(shí)是一座老房子，高高的老式泥巴房。像徽式建筑，斜飛的屋檐，青色的瓦，黃色的泥磚墻面，灰色的木門。

    正門進(jìn)去便是一個很大的“客廳”，就是在這里發(fā)生著春夏秋冬的故事，一側(cè)開著小門，進(jìn)去是兩間小房，是她日常的居所。

    就是這樣一個房子，在我的記憶里，她寒來暑往，風(fēng)雨不侵，住了寒冷寂寞、熱熱鬧鬧的一輩子。

   這位老人，在我很小很小——自懂事起，便一直是一個人獨(dú)居。生有幾個兒子女兒，孫子輩和重孫子輩都有，也算是兒孫滿堂。但是在我去年以前的記憶里，我一直以為她只有一個不怎么出現(xiàn)的兒子/女兒。

   在村子里，她雖然是眼睛看不清楚的老太太，但是她住的那幾間泥巴房子總是有一些人。

    尤其是很多年前，夏天的時候，空調(diào)還是一件奢侈的寶貝，她住的老房子涼爽，況且她靠山而居，所以格外多的老人去乘涼，或者是中年人們在午休的時候，也去那里歇一歇，把后門和大門全打開，兩邊空氣一流通，就像是自然的風(fēng)扇在呼啦啦的吹著。

    冬天的時候，人也總是很多。因?yàn)檗r(nóng)村里一到冬天，就喜歡扎堆在一起聊天，她家冬天總是有很大一堆柴火一直燒著。一伙子老太太老爺爺就圍在火爐邊，講講自己家的事，也談?wù)剟e人家的事。

    雖則她的孩子們，也不是總樂意那么多人么都去她家，因?yàn)檗r(nóng)村里，如果你去別人家玩，要是趕上了飯點(diǎn)，別人少不得要留你吃個飯。夏天的粥水小菜、冬天的一口熱湯和將人烤的暖呼呼的柴火，其實(shí)都是錢。但是她總是說，你們能來我這個瞎老太婆這里坐坐，也是看得起我，吃我一口東西，也是你們不嫌棄。

    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樾『⒆拥男睦怼獎e人家的東西就是好吃一些，我到現(xiàn)在都覺得，那個拿一下水瓢都要靠雙手摸索的老阿婆做的飯，真的很好吃。不多不少的鹽和老人家們習(xí)慣的少油少肉，有時候碰巧了就想端著吃一碗。

    我小時候喜歡她，最好的地方當(dāng)然不是她的老房子和她的好吃的飯菜，而是她永遠(yuǎn)有說不完的故事，牛郎織女的故事都只是入門級，還有人為財(cái)死、鳥為食亡的寓言故事，還有半路的強(qiáng)盜頭子和斗智斗勇的小姑娘的、和狼外婆劇情類似的很多很多故事。尤其是夏天的時候，我們家里做了些估摸著她會嚼的動且喜歡吃的東西，就會讓我把她牽到我們家來，一起吃飯、乘涼、在滿天星的夜晚里，一大伙人聚在一起，聽幾個老人“講古”。

    能把故事講得栩栩如生，所以她是很會說話的。一些人家夫妻有矛盾不好調(diào)和了，其中一位來到她這里坐坐的時候，她也總是愿意言語相勸，尤其是勸男方時，半罵半講理，對嫁過來的媳婦，好言安慰?；蛘咂牌藕拖眿D有矛盾了，她也多得是勸婆婆，以自己做比，既然喜歡了兒孫纏繞，共居一室，就不要抱怨孩子們麻煩。

    多的時候，她都是說，像她們這一輩的人，黃土埋了半截，見人見事多了，自然就看得清了。

    不過我見過很多的老太太、老爺爺，蠻橫不講理的還是有一些，倒是像她這樣講理的人倒是少。

    我和我爺爺奶奶是她家的常客不說、媽媽打工回來或者是有空的時候，也喜歡和她聊天，甚至我爸爸，偶爾也會去坐坐。一位善談、知禮、大方，卻不愛多嘴多舌、倚老賣老的老人家，總是有很多人愿意聽她說話的。

    她沒有一般的老人家的嘴碎，這是其一；她沒有農(nóng)村老太太的貧苦之后的刻薄，這是其二；她也不像農(nóng)村老人一樣，不注重自己的妝容。她也不是化妝打扮，而是早起梳頭時，每一根發(fā)絲都服服帖帖，仔仔細(xì)細(xì)地綰起來，十年如一日。衣服也永遠(yuǎn)是干凈、整潔的，以肉眼也不看見臟污痕跡。

    就是這樣一位農(nóng)村老太太，也是近兩年離開了。關(guān)于她的未完的故事，還有更多的老人家的故事，都還可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