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儒內(nèi)法,兼之以道”,儒、道、法三大哲學思想在中國古代政治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對于它們的區(qū)別,可以用一句話總結(jié):入世為儒,出世為道,治世用法。 表面上看來可以理解: 儒、道的人生態(tài)度是相反的,前者主動積極、后者被動消極。因此,“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雙方看似是對立的; 至于儒、法,則存在一個基本的共同點:都是積極入世,為了建設(shè)更美好的社會秩序出謀劃策。但雙方的分歧在于方式的區(qū)別:儒主張由內(nèi)到外的主動性,法信奉由外至內(nèi)的強力約束。 但在實際上,三者之間并沒有這么涇渭分明,而且互相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 儒家的代表人物有三位:孔子、孟子、荀子。三人既一脈相承,同時在具體觀點上又有所演進。 孔子被視為儒家學派的創(chuàng)立者,但他的觀點并不是完全原創(chuàng)。孔子生活在春秋晚期,他對當時禮崩樂壞、動蕩不安的社會情況痛心疾首,因此對其中的原因進行了分析思考、并提出了解決這些問題的思路。 他的結(jié)論是這樣:之所以社會動蕩,是因為周天子的制度被破壞了,也就是“禮樂廢,詩書缺”;而解決的辦法,就是要重拾周禮,尤其要明確宗法制、確定名分,即所謂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貴賤有等、上下有序,各人干好自己該干的事、守規(guī)矩,不越位、不僭禮;如果人人都這樣,那社會就變得和諧有序、人民從此安居樂業(yè)了。 簡而言之,孔子就是主張人們自覺自愿地分等級、守規(guī)矩。那么如何實現(xiàn)這一目標呢?春秋時期各個諸侯國的暴力統(tǒng)治手段是不行的,必須通過注重德、禮來實現(xiàn)。 德就是道德,這一理念源自于《尚書》。這本著作中,記載了上古堯、舜、禹幾位圣君的事跡,以及夏、商、周三代重大政治事件,重點刻畫了這些明主的高尚道德:堯、舜、禹都憑借一心為民的品格受到萬民敬仰,由此也為后代帝王創(chuàng)立了榜樣;夏、商之所以滅亡,正是因為末代帝王荒淫無道、道德敗壞。因此,西周的杰出政治家周公旦,經(jīng)常教導周成王要敬天保民、以德配天,以維護政權(quán)的長治久安。 因此,《尚書》被封為儒家經(jīng)典,而周公旦則被視為儒學奠基人,被儒家推崇備至??鬃诱J為,要實現(xiàn)大治,君王必須以德治國;而以德治國核心在于施行仁政。 什么叫仁?“仁者愛人”,將對親人的愛擴展為對人類的愛,最終達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狀態(tài)。 此外,孔子還強調(diào)“克己復禮”,也就是要克制自己的欲望,讓自己的言行符合禮制;即使自己有欲望時,也得考慮到別人的感受。 基于以上觀點,儒家要求君主、官員注意提升自我修養(yǎng)和行為規(guī)范,最終實現(xiàn)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八者的和諧統(tǒng)一,構(gòu)建起—套完整的儒家政治倫理。 而孔子以德治國的目標,是達成大同世界,“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人類社會的理想狀態(tài)。 而孟子、荀子,則是其后的儒家代表人物。 孟子身處戰(zhàn)國,那是一個人性暴露無遺的空前大爭大亂時代。孟子的最大理論,就是總結(jié)出性善論,即我們常說的“人之初,性本善”。依照這種前提,他主張依靠人天生的善,經(jīng)過教育后培養(yǎng)出仁、義、禮、智四德。 同時,基于人性本善,孟子反對戰(zhàn)爭、主張仁政,統(tǒng)治者要關(guān)心百姓的疾苦、減輕人民負擔;他還提出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觀點,把對待人民的方式視為國家存亡興衰的關(guān)鍵。 但他的仁政目的還是為了統(tǒng)治者的利益:讓百姓具備生活的條件,然后再進行人倫道德教化,從而實現(xiàn)社會秩有序統(tǒng)治。 孟子還有一句經(jīng)典名言:“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治人者食人,治于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義也?!闭f白了,就是對階級進行明確劃分,統(tǒng)治者、被統(tǒng)治者涇渭分明。因此,這一理論自然會受到封建統(tǒng)治者的推崇。后人稱呼“孔孟”,倆人成了儒家的宗師。 荀子也是戰(zhàn)國人,但他跟孟子完全相反,主張性惡論,“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人的天性是趨利避害、追求欲望的,但現(xiàn)實社會的物資有限,兩者的矛盾必然會誘發(fā)紛爭,這就形成了人性本惡。 因此,荀子秉持“人定勝天”的理念,主張通過教育對人性進行改造。他所指的教育,除了禮義道德外,還要加強外在強制力量,也就是刑法。“治之經(jīng),禮與刑”,他把禮與刑視為治國的根本,由此可見,他具備法家的觀點。這就是為什么他培養(yǎng)出了兩位法家的代表人物:李斯、韓非子。 下面先聊聊道家。 道家有個典型特征:反對社會進步。創(chuàng)始人老子認為,理想中的社會是“小國寡民”的狀態(tài),即人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而莊子則主張“絕圣棄知,大盜乃止”,也就是說,人們要徹底回歸自然,回到最初的狀態(tài),社會才會安穩(wěn)。 道家的理論基礎(chǔ)源于“道”,這個字眼指的不是道理,而是他們所認知的世界本體?!暗馈笔翘斓刂肌⑷f物之母,是自然運行的,無虛妄、無偏執(zhí)、無妄為、無思念,這就是道的“無為”性質(zhì)。 以此為依據(jù),道家主張“無為而治”,通過“自然”的無為達到治的境界。這里的“自然”不是如今概念中的自然界,而是相當于事務的“本性”,即沒有人力干預的初始狀態(tài)。道家看來,天然遠勝于人為,無所作為、無心而為、任性而為等都是“無為”。 而要做到“無為”,必須“無智無欲”。欲望是造成社會混亂和罪惡的根源,所以統(tǒng)治者應該“少私寡欲”。但在同時,道家認為人天生帶有欲望,因此也肯定合理的“欲”,但絕不能不能貪欲、縱欲。 “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這就是道家“無為而治”的政治邏輯。 而這種理念的最好實踐,莫過于西漢初期的“休養(yǎng)生息”政策?!皾h興,掃除煩苛,與民休息;至于孝文,加之以恭儉;孝景遵業(yè)。五六十載之間,至于移風易俗,黎民醇厚。”事實證明,在常年的戰(zhàn)亂與紛爭后,統(tǒng)治階層順應民心、不亂指揮,反而是最好的治國方式。 由上可見,雖然都是為了實現(xiàn)穩(wěn)定有序的社會狀態(tài),儒、道主張的方式完全不同,前者推崇教化、灌輸理念,后者主張順應本性、無所作為。 那么,兩者之間是勢同水火的嗎?并不是。 孔子曾經(jīng)問禮于老子,并贊對方如人中之龍;他甚至也肯定“無為而治”的概念,只不過他的無為,指的是“德化”的無為; 儒、道都認為世間萬事萬物自有運行規(guī)律,但不同之處在于,前者主張認識規(guī)律、利用規(guī)律;后者則認為要順應規(guī)律,這才能讓規(guī)律充分發(fā)揮作用。 而法家則比較特殊。 首先,那些法家代表人物要么研修過儒家學說,比如李悝、吳起都曾拜在“孔門十哲”之一的卜子夏門下學習,李斯、韓非子都曾是荀子的弟子; 而同時又有一些人曾追隨道家學說,“申子之學本于黃、老而主刑名”,韓非“喜刑名法術(shù)之學而其歸本于黃、老”,申不害、韓非子都曾學習道家理論。(韓非子確實博學) 可以這么理解:法家汲取了儒、道的合理之處,卻又針對它們的短板發(fā)展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論。 和儒家一樣,法家的目的也是為了維護政權(quán)穩(wěn)定,也都主張明確等級、強化君主地位。但區(qū)別在于,儒家主張品德教化,靠自覺;法家信奉外力,主張利用賞罰威逼利誘。 其實法家的這一觀點跟荀子有些相似,主要的差異在于,荀子主張禮制為主、刑罰為輔;而法家只強調(diào)嚴刑峻法,對禮制那套毫無興趣。 原因在哪呢? 商鞅有句經(jīng)典的話:“仁者能仁于人,而不能使人仁;義者能愛于人,而不能使人愛。”即:仁者能夠?qū)e人仁慈,對方卻不會因此也變得仁慈;道義之人可以關(guān)愛他人,卻不能讓對方跟著學會關(guān)愛別人。因此,在他看來,儒家那套就是自欺欺人了。 而韓非子同樣直接。儒家主張用賢者治國,這沒問題,但世界上有幾個賢人?相反,只要經(jīng)過訓練,懂法令、執(zhí)行法令的官員一抓一大把。對比之下,哪種方式更靠譜? 韓非子還質(zhì)疑仁政的有效性。“今先王之愛民,不過父母之愛子”,君主愛民,極致也不過于父母愛兒子;但“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為改”,對于那些無可救藥的熊孩子,父母也只能束手無策。但是,面對再熊的孩子,一個官吏拿著繩子就能讓其服服帖帖。 因此,雖然目的類似,但法家擯棄內(nèi)在教化,轉(zhuǎn)而主張外力脅迫,也就是用懲罰約束、用獎賞驅(qū)使,這一方式簡單粗暴,也被證明了顯著效果。但由于過于強調(diào)人們對利益、欲望的渴求,忽視了人們區(qū)別于動物的精神追求,法家體現(xiàn)出了自身局限性。在亂世時是萬金油,在治世就顯得“刻薄寡恩”,秦朝之亡就是教訓。 此外,法家與道家也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韓非子將“道”引入政治領(lǐng)域,不過他的道,指的是君臣之道、人主之道。 三大學派都在歷史上得到實踐的機會。 戰(zhàn)國的大爭之世,方式直接、見效快的法家備受青睞,被各國爭相采用,變法最為徹底的秦國笑到了最后; 秦朝因“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滅亡后,道家順應漢初的客觀需要獲得了實踐的機會,也造就了輝煌的文景之治; 但隨著漢武帝的即位,有鑒于無為而治難以吻合帝國發(fā)展、擴張需求,一直備受排擠的儒家思想終于得到了出頭之日,經(jīng)過董仲舒的改良,西漢確立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治國理念,也成了其后兩千年封建王朝的祖?zhèn)髅胤健?/p> 但在實際上,歷朝歷代統(tǒng)治者實際采取的都是外儒內(nèi)法、兼之以道而已;法家確實好用,但要注意吃相,所以對其進行了仁義、教化的包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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