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句體味，讀道德經(jīng)四原則

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 （通行本）

多聞數(shù)窮，不若守于中。（帛書下篇，道經(jīng)，四十九篇。）

解釋這兩句話其實不難，字面意思，查一查很簡單，但浮于表面，不得深入。真要內(nèi)涵挖下去，就一“道”到底了，這就不是那么簡單了。

這幾個字實際上是道的一個點，由點到面，由面及體，是一條通往道的路徑，從這幾個字其實就可以體味到“道”。

先說一下，我自己感悟，讀道德經(jīng)需要注意幾個事，總結(jié)起來有“四個注意”，才不容易出偏、出錯。

第一，就是從根本上看。整個道德經(jīng)都是用來解釋“道”的，目的就是讓人感悟道。道，大象無形，無論怎么說都像是管中窺豹、盲人摸象，一說就只能得其一隅，無法不出偏，所以道德經(jīng)就是從方方面面去想辦法描述道的“韻味”。無論如何去解釋文中的言語，必須得明白都是在說“道”，道的體性相用，是分別說，無論衍生出多少現(xiàn)象和說法，但仍然說的是一個道，是一體多面的，根上是一個，不是有很多的道。道本渾然一體，但一落文字，就只能分角度去描述。緣起性空，萬法皆自性空而緣起，根上皆是空，也是這個意思。一定要把握整體，由點知面，由面及體，要尋路而入，別停在表面上，別執(zhí)在一偏上。

第二，之所以說“韻、味”，就是因為言語有其極限，而言語本身是思維、邏輯的產(chǎn)物，思維邏輯是后天認知的產(chǎn)物，也就是說后天的認知是有極限的，思考是有極限的，邏輯是有極限的。之所以有藝術(shù)（書法、美術(shù)、音樂等等）出現(xiàn)，就是因為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思維邏輯語言在很多時候是表達不清楚的，就如音韻、味道一樣，本來就很難感知清楚，好像滑不溜手，越用力越跑（這就是非用邏輯去拆解道的感覺），只能用意（心領(lǐng)神會），切忌用力。如此這般，當(dāng)然是怎么說都是說不全面、精確，不可說不可說，非親自體驗不可，個中滋味，冷暖自知。

第三，老子五千言，大體寫在西周東周時期。我們常說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其實是東周時期的別稱，正史上都是寫東周。周朝用的是金文（也有甲骨文在用，跟商一樣，尤其周早期），金文是指殷商時期在青銅器上的銘文，也叫鐘鼎文。因為“鐘鼎”是青銅器的代名詞。周以前把銅也叫金，所以銅器上的銘文就叫做“金文”。金文應(yīng)用的年代，上至商代的早期，下至秦滅六國，約1200多年。

司馬遷說：（老子）居周久之，見周之衰，乃遂去。至關(guān)，關(guān)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彊為我著書?！庇谑抢献幽酥鴷舷缕缘赖轮馕迩в嘌远?，莫知其所終?；蛟唬豪先R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云。

這說的老子大概在周衰落的春秋末期。

民國時候，著名學(xué)者呂思勉在他的名著《先秦學(xué)術(shù)概論》一書中寫到：今《老子》書詞義甚古，又全書之義女權(quán)皆優(yōu)于男權(quán)，俱足征其時代之早。（按此說，至少老子成書不應(yīng)是東周末期，按周的中早期去理解也未嘗不可。）

不管周早期還是晚期，都用的是金文，早期更偏向于甲骨文，字的本義。那時很多古字、詞，都沒有后來的引申義，比如道法自然，法不是效法，是直于…，與什么是一致的，沒有后天的有為，而是先天如此的意思；“自然”也不是“大自然、自然界”的意思，而是“基準(zhǔn)或標(biāo)準(zhǔn)就是這樣的”大概意思，合起來就是“道本來就是這樣”，佛說“本來如是”也是此意。類似于公理，不得思量，沒有思議，本就是道理，就是根本了。（“天道”中有一句臺詞就是“本來如是，道法自然…”連著說的，其實就是這一個意思重復(fù)了兩遍，劃重點。）我開始看道德經(jīng)時也犯過這種錯誤，用后來（如元明清時期）發(fā)展出的，甚至現(xiàn)代的字義去理解，當(dāng)然是錯的。至少這個意思得在周朝時期有被用，才能選擇。所以讀道德經(jīng)，不說一字一考究吧，但關(guān)鍵字，確實得一字一查，必須明白創(chuàng)造出這個字時的本義和金文時期的意思，好在也不難查。然后本著道的根本去體會這個字、詞、句的意思。

第四，關(guān)于版本，現(xiàn)今，道德經(jīng)有三個版本，即傳世版、帛書版、楚簡版。有些文字改了，但還是原意，最多只不過說法角度有變化；但有些改的，意思就變了，這就需要對照勘誤了尤其是加了很多文字，未必是原意，甚至偏的很遠，雖然從其入未必就不能體會道，但偏了還得破執(zhí)才能再回“中道”，這可就需要大費手腳。按佛家的說法，若是沒有得所謂的明心“正見”，自然覺照的，有可能一偏就執(zhí)在上面了，有人困在“空、有”上一輩子，不得出、不得入，永不能“見”道，其實是很多。

比如傳世通行本三十一章，楚簡版只說“故曰兵者非君子之器”，帛書版變?yōu)椤胺虮卟幌橹饕?，物或惡之”，從“非君子之器”到“不祥之器”，這否定的意味就增強了很多。

還有楚簡版中說“絕智棄辯”、“絕詐棄偽”，與春秋晚期禮崩樂壞、爾虞我詐興起有關(guān)。但到了傳世版與帛書版都否定仁義禮，提出“絕圣棄智”、“絕義棄仁”。

還有跟“多聞數(shù)窮，不若守中”連在一起的這幾句：楚簡版中說“天地之間猶如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辈瘯媾c傳世版在之前加了一句話，即“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p>

這跟這些版本成書時期是國泰民安，還是戰(zhàn)火紛飛，可能很有關(guān)系。所以了解清楚各版本的由來，與其對照，還是很重要。

有些情緒化、偏激烈的用詞，一定要記得，道本無極，不可走入極端。所謂內(nèi)不變，外隨緣，心自有定，言語萬變而不離其心。

現(xiàn)今，道德經(jīng)有三個版本，即傳世版、帛書版、楚簡版。

通行本《道德經(jīng)》是四大注本的綜合本，因此學(xué)界把它叫傳世通行本，而非老子的原注。西漢早年河上公，東漢著名學(xué)者嚴尊，三國時期著名學(xué)者王弼，還有唐代初期傅奕的著名史官的注本。

帛書甲乙本，在1973年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了帛書《道德經(jīng)》，而且還存在兩種不同的版本，在兩張年代、形制都不同的細密帛布上，分別用不同字體的“朱絲欄墨”形式，抄有《德》和《道》兩篇經(jīng)文，而且與通行本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德》篇在《道》篇之前。

（帛書：中國古代寫在絹帛上的文書。已出土楚帛書和漢帛書。帛書又名繒書，是以白色絲帛為書寫材料，其起源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

甲乙本的分章內(nèi)容與傳世的通行本完全一樣。專家把成書年代早的,漢高祖時期(公元前206年—前195年)的抄本稱為帛書《道德經(jīng)》甲本，共5344字；較晚的漢文帝時期(公元前179年—前157年)的抄本，稱為帛書乙本，為5342字，另外加上重文（異體字）124字。兩本合稱“帛書甲乙本”。

（重文：”凡字音義俱同，而形體不同者，古謂之重文。”）

學(xué)者發(fā)現(xiàn)因避劉邦、劉恒、劉啟、劉勶和劉弗五代漢家天子的名諱，使《道德經(jīng)》有上百處改動，例如，大家熟知的句子中，將文中的“邦”改成“國”、“恒”改成“?！?、“啟”改成“開”、“勶”改成“徹”、“弗”改成“不”等，完全是五代天子名諱造成的。按照當(dāng)時的禮法，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可是隨著時間流逝，這其中分別就慢慢說不清楚了……這點在讀道德經(jīng)時，一定要注意一下，別困在避諱的字上。

郭店楚簡版：1993年在湖北荊門郭店楚墓出土的竹簡《郭店楚墓竹簡》中的《老子》篇章，此版本最為原始、古樸，也是最接近老子思想的，在內(nèi)容、章節(jié)順序上與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老子等其他版本有很多不同，與現(xiàn)在的通行本差別更大。

楚簡版《道德經(jīng)》只有二千多字，而帛書版分甲本與乙本，甲本為5344字，乙本為5342字，前者只有后者的40%。文字多未必意思表達更清楚，反可能越說越偏啊。

總結(jié)：以上四條，稍有一偏，路徑無數(shù)，可能就是各得各解，千人千本道德經(jīng)的原因吧。

言簡意賅，其意深遠，不偏不倚，是為內(nèi)正。

出入有無，隨出隨入，不執(zhí)有無，眾妙之門。

智窮路絕，不可思議，不知而知，但得中道。

中道既得，登岸棄舟，余韻入心，尚需保任。

多言（聞）數(shù)窮，不若守中?？疵靼琢藛幔?/p>

還沒看明白嗎？那請從頭至尾再看一遍，不著落在言語，只體會其中意味，道本就是超言思而迥出者。若是能得不知不覺間，再看“多言（聞）數(shù)窮，不若守中”這兩句，無需拆解，正契吾心的那種感覺，仔細體悟，這就是道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