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是我的鄰居，按照輩分該是奶奶，但心理作用，我習(xí)慣稱其阿姨。
以前無數(shù)次見到她，雙手粗糙、頭發(fā)花白、腰背佝僂，這種形象已有幾十年之久，讓人好生憐惜。
而今天，看她艱難地挪到輪椅上坐下，吃力地端起放在桌上的豆?jié){，顫抖著把白色的液體送到口中，“咕咚”“咕咚”慢慢咽下，我的心中五味陳雜。
“我如今是一個多余的人了，幫不了孩子還得拖累他們?！彼龔娙萄蹨I，平靜的語言背后隱含著深深的痛苦。
“哪里哪里?！蔽亿s緊安慰?！叭顺晕骞入s糧，哪有不生病的道理？病來如山倒，您只是暫時處于人生低谷；病去如抽絲，過幾天您就完全康復(fù)?！蔽译m然字斟句酌，但自我感覺這話不是擲地有聲，而是蒼白無力。對于病人來說，“癱瘓”就如狗皮膏藥，想徹底康復(fù)實屬難上加難，“臥床不起”已是自然常識。
“我不知哪輩子犯了天條，上天如此懲罰我?！卑⒁逃衷卩哉Z。“孩子們一個個過得凄慘，我不能幫襯還要連累，想起來實在心酸?！?阿姨表情沒有悲切，但空氣中卻彌漫著無奈和心碎。是啊，阿姨三十歲左右喪偶，獨自一人帶大四個子女。如今，老大慘遭車禍離開人世，老二漂泊在外至今未婚，老三在哥哥離世、母親生病的重壓下不幸中風(fēng)。這一連串的打擊，讓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如何承受？
“我最怕過冬天，衣服穿不上脫不掉，我不知能否等到明年春天?！眰髡f中病人最能“無事生非”，此時此刻，“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該多么令人艷羨！而“冬天已經(jīng)來了，春天還會遠(yuǎn)嗎？”又是一個多么令人難以接受的謊言！
“我的屬相不好，還碰上本命年，真真驗證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千古佳話?！卑⒁逃檬诌┍翘椋亿s緊把一張餐巾紙塞到她手中。“十二生肖不分好壞，每年都有無數(shù)孩子出生，個個都是爸爸的寶貝，媽媽的天使，你千萬不要耿耿于懷，鉆到牛角尖里出不來。”聽著阿姨絮絮叨叨，我不知該如何開導(dǎo)才能讓她釋懷?；蛟S，靜靜的傾聽才是最好的關(guān)愛。
“我今年72歲，本該活動自如、割麥?zhǔn)涨锏哪挲g啊。”阿姨又在感慨，我卻心頭一緊：“人活七十古來稀?！薄捌呤?、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边@些俗語在老百姓心頭該是多么根深蒂固，她雖然嘴上不說，心里卻明白透徹。
“你的媽媽早去天堂享福了，去了好，去了好，一去百了?！卑⒁贪言掝}扯得越來越遠(yuǎn)，她的眼神是大徹大悟之后的期待和向往。“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病中之人是否都有告別塵世的沖動，哪怕是瞬間難以控制的思緒？直至她慢慢接受生病的事實，慢慢適應(yīng)病后的生活，慢慢調(diào)整心態(tài)、笑對生活。這個過程，又是那樣漫長，那樣艱辛，那樣充滿變數(shù)。就如史鐵生《秋天的懷念》一樣，無法彌補時才感受到愛的珍貴。
“不早了，你們回去吧，路上慢點。”阿姨開始催促我們返程，她于無聊至極、好不容易盼來說話人之時，還時時想著別人，這就是她一輩子養(yǎng)成的習(xí)慣，親切、自然、隨和、無我……
茫茫人世，這樣的“阿姨”比比皆是。但愿“東風(fēng)暗換年華”之際，他們也能山青草綠、走出迷茫、脫胎換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