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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徽州古道最后的記憶 舉公嶺古道為祁門北上安凌鎮(zhèn)（原屬石埭縣）要道之一，連接古石埭縣中部，與徽（州）池（州）古道的大洪嶺關(guān)塞僅隔望江尖一峰之距。（全文3700字）精彩指數(shù)★☆☆☆☆ 危險指數(shù)★★★☆☆強度指數(shù)★★★☆☆ 完好指數(shù)20%我一直以為祁門境內(nèi)的“櫸根嶺（古道）”就是“舉公嶺（古道）”，直到前陣子才知兩者并非一體。它們均為祁門縣與古石埭縣（現(xiàn)石臺縣）界嶺和出境古道。前者為祁門西行方向，入石埭縣西境，曾是徽（州）安（慶）古道的咽喉要隘，系長江進入徽州的天然關(guān)卡，當(dāng)年曾國藩駐營祁門歷口時在櫸根嶺上建造的“石長城”關(guān)隘至今猶在。后者為祁門北上安凌鎮(zhèn)（原屬石埭縣）要道之一，連接古石埭縣中部，與徽（州）池（州）古道的大洪嶺關(guān)塞僅隔望江尖一峰之距。
舉公嶺西面還有秋風(fēng)嶺、百倍嶺兩條古道，在這直線距離不足十公里的一段山脈中，竟有四條幾乎平行的古道，在古徽州境內(nèi)是極其少見的。不管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在崇山峻嶺中建一條青石步道都是一項耗資巨大的工程。雖在徽州古道上，流傳著諸多戰(zhàn)爭故事，如唐乾符年間的黃巢起義、北宋的方臘起義，元末的朱元璋大戰(zhàn)陳友諒，太平天國擾掠徽州十余年等，但除三國賀齊鑿連嶺（古道），隋末汪華起兵通箬嶺（古道）外，少有因戰(zhàn)事需要修筑蹬道的，絕大部分古道還是由徽州鄉(xiāng)民或徽商捐建。那么祁門北部這些“重復(fù)建設(shè)”的古道到底有什么歷史背景呢？因我寡聞，前兩年已走過秋風(fēng)嶺、百倍嶺、大洪嶺三條古道，但至今尚未弄清這處古道群形成的歷史淵源，探秘舉公嶺古道自然引起我的興致。
在登舉公嶺前，我查找了相關(guān)資料，但除個別驢友的“美篇”外，幾乎未見任何有價值的史料記載。從有限的記錄和圖片看，古道南坡因前些年開發(fā)“黃山168徒步探險步道”有所修葺，北坡荒蕪不堪，很多路段已消失在林莽之中?；囊疤矫?，安全第一，在山底找不到路，可以咨詢當(dāng)?shù)卮迕窕蛘埾驅(qū)罚缭谏巾斆月穭t是很危險的事情，去年在黟縣的山脊密林中迷失的遭遇，至今還心有余悸。于是，我們決定從北坡安凌鎮(zhèn)金竹坑村登山。安凌鎮(zhèn)位于祁門北部，居祁門、黟縣、石臺三縣交界。據(jù)《石臺縣志》記載，安凌鎮(zhèn)現(xiàn)時區(qū)域，明清時期分屬石埭縣石埭鄉(xiāng)，1959年3月22日，因撤銷石埭縣而并入祁門縣至今（期間曾短時劃歸石臺縣管轄）。舉公嶺古道起于安陵鎮(zhèn)金竹坑村，終于古溪鄉(xiāng)西源村，長約8公里，這是我按地圖及經(jīng)驗測算出來的距離，基本符合徽州古道的“上七下八”模式。
我們一路導(dǎo)航至安陵鎮(zhèn)，往南拐入一條逼仄的峽谷，在這青山聳翠、綠水縈繞的山溝里穿行，萬能的導(dǎo)航也瞬間成了啞巴。水泥路緣溪而入，僅一車通行，路邊的茅草擦著車身，偶有一兩株開得正盛的迎春櫻花垂掛在車窗外，幾片粉紅的花瓣繽紛飄落，掉在汽車擋風(fēng)玻璃或引擎蓋上，然后隨風(fēng)兒飛進路邊的綠叢中，紅白嫣然，像群飛舞的蝴蝶。這樣幽深的山谷里也沒有汽車來往，也就少了會車之?dāng)_。前行約五公里，峽谷豁然開朗，群山環(huán)翠中十幾棟民房掩映其間，村居山谷，粉墻黑瓦，修竹玉立，名副其實的“金竹坑”。只是當(dāng)年通南暢北、日夜喧囂的“嶺腳村”，如今只剩曠野里幾聲鳥鳴、幾度狗吠，清冷焦躁。“金竹坑”并非山塢盡頭，水泥路穿過村莊后仍繼續(xù)向山坳深處延伸，我們繼續(xù)驅(qū)車前行，尋找古道起點。
隨著水泥路沿谷底溪流不斷迂回爬升，偶有倒地的毛竹、樹枝擋住去路，路上落石也越來越多，有兩處山體塌方占據(jù)了半幅路面。前行半小時后，水泥路被一道鐵柵欄徹底堵死，前不能行，后不能轉(zhuǎn)，只能在那狹窄的山路上倒車后退。尤其那塌方的半幅路面，左瞰深谷，右擦落石，兩邊車距不足兩公分，簡直是特級駕照考試的路段。好不容易找到掉頭路段，大家都已驚出一身冷汗。
我們再次回到金竹坑，確定古道起點的大致位置后，重新沿著水泥路返回，終于在離村莊五六百米處，一條沿竹林折疊而上的機耕路上方找到古道入口。即從金竹坑到此處的古道已在原址上鋪設(shè)了水泥路面，此處“起點”登高路段又挖掘拓寬成機耕路，足以拖拉機行駛，已無任何一點古道的影子。我們后來才得知，因為這座山不是毛竹就徽杉，因竹木運輸需要，前些年相繼挖掘澆筑了這些交錯穿插的水泥路和機耕路。
從安凌鎮(zhèn)轉(zhuǎn)入山路到進入古道，我們將近花費了兩小時，在我近年徒步歷史上，這是創(chuàng)記錄的一次。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這條古道早已淡出百姓的生活視野，在我們接下來的行走中也見證了這一點。機耕路在竹林中緩緩而上行，約二十分鐘到達(dá)一處平坦的小山脊。這塊約半畝的平地已長滿毛竹，從周邊石磅上不規(guī)則的黑色石塊以及四周散落的塊石看，這里該是一處普通的棚屋或路亭遺址。我們也在這里終于見到古道痕跡，路面有零星石板，歪歪斜斜的。這段山體坡度較大，橫穿山坡的路面大部分已滑塌，幾米或十幾米外的竹林中尚可見滑落的路面石板。這些石板長一米左右，基本都經(jīng)過加工平整，也就是說當(dāng)年這條古道的建造規(guī)格應(yīng)在中上等標(biāo)準(zhǔn)。
從路亭遺址到舉公嶺嶺頭，大部分古道都是這個狀態(tài)，且多處路段長滿齊人高的箬葉，還有帶刺的樹莓（覆盆子）或高粱泡叢蔓。好在大部分灌木剛吐綠，地上茅草也剛冒芽，古道所形成的廊道尚可行走。祁門蛇多，再過個把月，這些稠密青翠、陰涼潮濕的箬葉林或茅草叢里將是這些爬行動物天堂，誰還敢走這條路。這條路上還有另一種危險動物——野豬，它們也是損壞這條古道的禍?zhǔn)字?。在萬物蕭瑟的季節(jié)，它們翻開路面石板，也許能找到躲在里面度冬的蚯蚓、蠶蛹之類的食物。雖然這些小蟲也沒多少肉，但總有點葷腥，比草根樹葉強多了。運氣好時也許還能翻出一兩條冬眠中的蛇類，去年11月份走黟縣棠梨嶺古道時，就在古道石板下面翻出兩條大蛇，要是野豬出手，那將是一份饕餮大餐。這里隨處可見被野豬拱過的痕跡，很多被翻開的泥土還是濕漉漉的，在山腰一條小溪附近，我們還見到兩頭正在路上打架搶食的小野豬仔。殊不知，這么小的野豬仔是必然是有母豬帶著外出覓食，如果有人正好與母野豬正面相遇，母愛的力量會讓野豬毫不猶豫地向人發(fā)起攻擊，估計在野豬眼里，我們幾個也僅僅是兩條腿走路的“小動物”而已。好在小野豬仔很快跑進灌木叢中，估計是倆貪玩落單的小家伙。
小溪里疊滿巨大的青石，山洪把它們沖涮的干干凈凈。溪邊是一片荒廢數(shù)年的茶園，茶園里有棵老樹，尚未發(fā)芽轉(zhuǎn)綠，樹枝纏滿枯藤，樹干上青綠的苔蘚已長出根根細(xì)絲般的花莖，醬紅的小花苞，豆芽似的，很有觀感?？萏倮蠘?，古道茶園，歲月一層層疊加，時光一幕幕回放，總會讓人想起過去的往事。光緒六年（1880）《貴池縣志》上記載有這樣一則故事：“元末，徽饒間，侯三侯四擁眾劫掠，李震祖誓眾立寨，擒侯四。侯三乃伺李氏族人過徽者執(zhí)之，思以易侯四。震祖紿之曰：汝歸我族人，乃可。約之至舉公嶺寨，震祖得族人，遂手刃侯四，余眾皆奔。”
古時兩邑百姓在界嶺相斗對決，總是要找個寬敞地方的，也就是說，至少在元朝末年，舉公嶺就是人來客往的大道。清咸豐十年（1860）六月，湘軍首領(lǐng)曾國藩曾在祁門歷口一帶駐扎長達(dá)十月之久，他堅持“守城不如守山”，包括舉公嶺在內(nèi)的四條古道均為石埭縣進入湘軍大營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湘軍重兵把守的前沿要塞。曾國藩后來每當(dāng)提起在祁門的戰(zhàn)事，仍心有余悸，在他自認(rèn)與太平軍作戰(zhàn)，“無日不在驚濤駭浪之中，無日不戰(zhàn)，無戰(zhàn)不?！薄?/span>
歷史煙云早已飄得無影無蹤，只有這些老樹、這些千年不腐的青石還在默默地記載著那段刀光劍影的歲月。過了小溪，古道沿著山坡折疊而上。這也是整條古道保存最完整的一段，雖路面石板也有塌陷滑坡，但大部分都還在路基附近，與先前的古道路面相比，這些石板更加厚實方正，甚至還有幾處“四擔(dān)石”，闊大，厚實。“四擔(dān)石”是徽州古道上一個獨特的設(shè)置。在陡峭的蹬道上，身壓重?fù)?dān)的挑夫想要坐下來，喝口水，歇口氣，扁擔(dān)兩頭的擔(dān)簍就得放在上下兩個甚至三個臺階上，極易造成擔(dān)簍傾斜倒地，甚至滾下山坡。聰明的古徽州人在鋪設(shè)路面時，每隔一段路就鋪設(shè)一塊3-6平米的大臺階，最大的可并排放置四個擔(dān)子，故名。“四擔(dān)石”不僅考慮安全實用，更是一條路的規(guī)格和品位，就像現(xiàn)在高速公路上設(shè)置的緊急?？奎c之類的設(shè)施一樣。
嶺頭石亭遺址是這條路上唯一殘存的建筑物。和大部分徽州古道上的一樣，石亭建在埡口下避風(fēng)處，靠山襟路，塊石壘砌，現(xiàn)僅剩半截石墻。石亭前是一處三叉路口，左往東源（村），右下西源（村）。往東源方向的路橫穿至另一山尖下，除了路口幾十米古道保存完整外，絕大部分路面已毀損，當(dāng)然這段長約二三十米的路面也是這條古道上最精致的一段。還有過埡口后橫穿南面山脊下一段鑿在懸崖上的古道也很有特色，但有點險。往西源方向的路直接上到舉公嶺嶺頭，臺階保存基本完好。周邊一片草甸，足有十幾畝之闊。在這高山之巔，有這么一片廣闊的草地，實在是難得一見，這樣一處寬闊絕美的埡口又讓我想起“舉公嶺”這個名字。
在金竹坑問路時，聽說以前不叫這個名，后來改的，具體緣由也都講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查到歙縣潭渡人、同治年進士黃崇惺記載太平軍入徽始末的《鳳山筆記》里有這樣一段話：清同治二年“七月，賊復(fù)陷黟縣，為王觀察所敗。八月，賊攻大洪嶺、小櫸嶺，為王觀察開琳及皖南道葉公兆蘭所敗。”
當(dāng)年太平軍進攻祁門，從安凌翻越望江尖一脈，這個“小櫸嶺”應(yīng)該就是“舉公嶺”。連接其間的典故也許是一個集資修路的善舉，也許是一名組織鄉(xiāng)勇抵御外侵的壯士，亦或是一段兩地鄉(xiāng)民重修世好的佳話。當(dāng)然，這僅是我的猜測而已，真正的答案以及形成這處古道群的深厚歷史，只能等到下次有機會去安凌或古溪時再尋訪了。南坡下山的路基本是土路，我不能確定以前是否鋪有石板，前些年開發(fā)“168步道”時已嵌入木樁成階，只是這兩三年無人打理，草藤荊棘纏繞，已和荒山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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