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范成大,蘇州人,我的外公是蔡襄,所以我的字,也有很多人喜歡。 很多人都說我是南宋四大中興詩人之一,我覺得自己最牛叉的事情并不是寫詩,而是出使金國,不辱使命。 當時隆興北伐失敗,金國覺得我們還想折騰,很是生氣,要求重新修訂外交條款,這個任務落到了我的頭上。 派使臣北上,是皇上的意思。左相陳俊卿因為不同意這項外交安排,被免職,吏部副部長陳良祐唧唧歪歪地,被貶回老家江西。有個叫李燾的外交官,因為膽小,頂著死罪婉拒出使任務。 我的內心是忐忑的,不是害怕,而是因為我泱泱大宋,居然被一個北方蠻族如此欺負,連外交關系都不平等,我們只能一味低聲下氣。 接到任務,我就閉門思考如何應對。 孝宗是我的領導,他很有理想,所以才有眾人期盼的北伐。他派給我的任務,為人臣子,當然無可推卸。 只是夫人一直唉聲嘆氣,覺得此行兇多吉少,有可能像蘇武那樣成為囚徒,“嚙雪餐氈”。 我文人豪情的一面忽然滋長出來,此生有此行,壯哉! 我要給那些不敢前行的人一個榜樣,如果遇到什么事,大家都退縮,我們大宋就徹底沒希望了。 2 終于出發(fā)了,這是我長大后第一次出遠門。 我和同事們先后經過宿州、汴梁等曾經發(fā)生金宋大戰(zhàn)的地方,雖然時間已過去40多年,但我心里仍然滿是屈辱。 戰(zhàn)爭的失敗直接導致國運的衰微。 我真的沒有想過活著回去,所以一路上我拍了很多照片,寫下了很多文字。 在汴梁,我們一行停留了幾日,時不時有面呈菜色的流浪漢過來問我,什么時候可以收復失地??? 同行的人告訴我說,金國統(tǒng)治者們經常用他們的生活習慣來要求宋人,比如剃頭。金人特別喜歡洗剪吹,尤其看不慣我們南方人的長發(fā),就下了強制剃頭令。 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當然是自由。現(xiàn)在我們保住了自己的頭,卻無法保住自己的頭發(fā),心情是很糟糕的。 金狗沒文化,真的不懂什么叫尊重,難道他們真的不知道,我們宋人不吃他們那一套? 看到淪陷區(qū)群眾們期盼的眼神,目之所及,處處殘墻敗壁,我?guī)锥韧纯蕖?/p> 在昔日皇宮里,我看到先帝用花石綱建造的假山,百感交集,寫了兩句詩: “誰憐磊磊河中石,曾上君王萬歲山?!?/strong> 大家都知道汴梁城曾經很熱鬧,可現(xiàn)在,一切的繁華,就像一場春夢,醒來時不見蹤影。 3 當時金國的最高領導人叫完顏雍,他是完顏阿骨打的孫子,也是完顏亮的堂弟。 說起完顏亮,那是對我大宋傷害最深的一個人,是個戰(zhàn)爭瘋子。不過,別看他張牙舞爪的,后來也只活了39歲。在這里我想說一句,人在做,天在看! 39歲,我們大宋的英雄岳飛,也是這個年齡過世的。他曾經凝聚起我們大宋抗敵的磅礴力量?,F(xiàn)在只有我們這些孱弱的讀書人在維持一點僅存的顏面。 經過汴梁,我們又到過幾個重要的名勝古跡,比如扁鵲墓、周文王被囚地、曹操講武城和趙國故都邯鄲,看到那里的風景和同胞,我的紙巾都不夠用了。你們知道,文人本就多愁善感。 以前我只是在傳說和各種書籍中知道北方失地的消息的,現(xiàn)在我的視覺、聽覺、觸覺都被包圍,難免會受不了。 我時刻不敢忘記,靖康之難中,徽宗、欽宗兩位先帝,被金國點了外賣全家桶。 我寫了很多詩排解郁悶,以前從來沒有那么強的創(chuàng)作欲望。 其中一首是這樣的。 “南望朱雀門,北望宣德樓,皆舊御路也。 州橋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駕回。 忍淚失聲詢使者,幾時真有六軍來?” 是不是充滿無力和悲傷? 是啊,大家都在問,我也在問,什么時候我們才能收復失地啊? 故國不復,誰家河山? 可是國家風雨飄搖,這目標有點遙遙無期。 4 最嚴峻的挑戰(zhàn),還是來了。 其實我此行最重要任務,并非求金人歸還先帝陵寢之地,而是要商定兩國受書禮儀的細節(jié)。 隆興和議后,兩國的協(xié)議中改了很多表述,比如“歲貢”改成“歲幣”,“奉表”改成“國書”。 但金國使者來訪時,我朝天子還需起身迎接,讓人很受不了。 這關系到大國威儀和面子,雖然我們的顏面已經被戰(zhàn)爭戳得千瘡百孔了(請原諒我說了實話)。 但這個議程是單方面的動作,擅自拋出,危險之極,有掉腦袋的危險。 這個任務,才是此行最兇險之處。 我本來是個讀書人,但在那一刻,我忘記了害怕。 我想起了岳飛、韓世忠和宗澤,想起了千千萬萬的仁人志士。 尤其是岳飛,他犧牲的時候,我才16歲,已經以他為偶像。 可惜,我后來沒成為軍人,學的是文科。 …… 我現(xiàn)在還記得,當時金國的大殿上,十分寂靜,連掉根針到地上都能聽到。 只有我一個人在說話—— “兩國既為叔侄,而受書禮未稱,臣有疏。” 短短幾個字,擊起千層浪。 我不顧金國君臣的怒目而視,拿出了事先寫好的相關奏疏。 雖然我個子并不高,但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很高大,需仰視才見。 臨時修改議程,金國人果然很生氣。我舉個例吧,當時桌子上的蘋果和火龍果,被完顏雍摔掉好幾個。 至于他吼的什么,由于語言不通,我沒聽太明白,大意應該是“現(xiàn)在不嘮這個”。 金國太子完顏允的話我聽清了,他帶兵沖到賓館,想當場砍死我,還真是東北人,動不動就要砍人。 5 回到迎賓館,我覺得自己有可能比當年的蘇武還要慘,晚上根本沒睡,寫好了絕命詩。 如果想讓我用一句話總結絕命詩的意思,我想說,國重國格,人重尊嚴,失去之后的茍活又有什么意思? 狂風可以輕易吹起地上的一張紙片,但不會吹走一只蜻蜓,因為生物的本質就是不服從。 簡單說,我們不吃敵人那一套。 再就是,把我們搞得強大些,再強大些。 如果國家真的強大了,何至有此行,何至有此問? …… 后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在酷熱的九月,金國居然放我回南方了。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因為我會寫詩吧?!文化是無國界的,當時我的詩名已經傳播很廣,金國很多人都是我的粉絲(這一點讓我感到了金國有些人還是很可愛的)。 在我北上的時候,很多陪我的金國干部,還主動找我要簽名。 也有可能是他們心里發(fā)虛,始終無法忽視大宋的存在。 出使金國的五個月,是我一生中最閃光的時刻。 那一刻,我代表萬萬千千的大宋子民。 我們是階段性地不能打,但我們的骨頭,一直是硬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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